第29章

  下班后,小周把我們送到了唐宮海鮮舫。


  走進包廂不久,人們都陸陸續續地來了,黎總帶著一個他的手下進來了。他今天倒是穿了一身西服,不過看著還是邋裡邋遢的。北方機場的一大幫人也來了。一幫人還沒進門,喬站長爽朗的笑聲就已經傳了進來。


  剛進門,大家就為誰坐主座小小地爭執了一番。喬站長笑著說:「我們這些白吃白喝的人做主座不太好嘛。來,來,李總你坐主座。」


  李樂永還穿著白天穿的西服,但是領帶已經摘下來了。白色的襯衫被結實的胸脯撐起來,站在邋裡邋遢的黎總旁邊顯得英氣逼人。他一向注意身材,周末有時間就去健身房。


  我看見Vivian的眼睛圍繞著他轉,心裡暗笑一聲。笑過之後,無盡的悲涼瀰漫上來。


  李樂永的笑容永遠那麼和煦,熱情卻又不誇張:「老喬,你真的別客氣了。咱們這麼熟,講究這些虛禮沒有意思。你是客,客隨主便嘛,你就做主座吧。」


  喬站長嘴裡還是說道:「不行,不行。禮數是一定要講的。」


  僵持不下之時,黎總說話了:「好啦好啦,我來坐主座吧。你們二位就分別坐我的一左一右。哈哈,反正投標也要通過我們公司來做。我就是你們的橋樑。怎麼樣,二位?」


  大家哈哈一笑,就按照黎總的安排坐下了。坐下之後,三人親密地聊了起來。服務員遞來厚厚的菜單,竟沒有人去接。


  George剛要去接,一雙細白的小手卻穩穩地接住了菜單。


  Vivian笑著說:「黎總,讓我鍛煉鍛煉?」


  我正驚詫間卻聽見黎總笑著說:「好好,就請女士來點吧。」


  Vivian一頁頁地翻著菜單,一個個菜名從她嘴裡吐了出來。


  「涼拌海螺」


  「烤乳鴿」


  「避風塘龍蝦」


  「排骨山藥」


  「海膽菜薹」


  「榴槤酥」


  「一人一盅海鮮泡飯」


  ……


  我看到李樂永一邊跟他們聊天一邊留神聽著Vivian點的菜。聽見這一個個菜名,他讚許的眼神投向了Vivian。Vivian看見了,沖他一笑,潔白的牙齒一閃。看到他們彼此的目光交會,我感到自己更瑟縮了幾分。


  李樂永轉過臉問喬站長:「這次產品演示,林總能來嗎?」


  喬站長狡黠地閃閃眼睛:「那當然了。要是看戲的不來,你們做戲給誰看啊?」


  李樂永又問:「你是怎麼說服老薑同意搞這個產品演示會的?」


  喬站長哈哈一笑,抿了一口酒說:「就像你說的,他果然不願意節外生枝搞這個演示。我乾脆在例會上假裝隨口提出來。我說這個反正就是一個演示,不對招標產生直接影響。大家看看演示總沒壞處吧?林總聽了果然應和。有林總贊成,老薑還敢說什麼?而且既然老薑不願意碰演示的事情,乾脆就由我們安檢站來主持好了。姓姜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本來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心裡要沒鬼怕什麼。」


  黎總不禁感嘆道:「李總你一招實在是高啊。姜安林從來是海威的鐵杆了,動不了的。你乾脆繞過他,利用老喬撬動上層來為你撐腰。」


  李樂永笑道:「能不能說服林總支持我們現在還說不好,且看那天的情形吧。」


  黎總神秘地笑了:「一定能成。你精心搞得產品演示,一定能演一出好戲給他們看。」


  李樂永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身問喬站長:「究竟為什麼姜安林和海威綁得這麼緊?是不是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姜安林在海威的代理商京安那裡有股份?」


  喬站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看李樂永:「這……我可不好說。」


  剛才融洽的氣氛一下子消失了。看來李樂永的問題觸碰到了禁區。黎總看這情形連忙打哈哈:「外界都那麼傳言。不過,姜安林也太偏向了一些。」


  喬站長喝了一口茶才說:「裡面具體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海威的那個章經理的確是挺厲害的。我跟她接觸過幾次。她眼睛毒、看得准,而且文的武的都行。她有沒有拿住姜安林的命脈,我就不知道了。」


  章經理是誰?我正想著,菜和酒水逐漸都上來了。


  喬站長端起酒杯說:「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大家不用為了面子拼酒。正好這位小姐,」他沖Vivian笑了一下,「點的菜都是大家愛吃的。咱們酒也就自己隨意地喝,喝個舒服就行。行不行呀,黎總?我知道你是酒罈子。」


  正在吃菜的黎總連忙點頭:「老喬,甭說別的,就聽你的。大家喝個舒服。」


  Vivian卻端起酒杯站了起來:「我來敬大家。」


  李樂永說:「不是剛說了不要敬酒的嘛?」


  Vivian不幹了:「李總,您不敬酒,也不讓別人敬酒嗎?我看喬站長、黎總未必跟我喝酒就會不舒服。」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喬站長和黎總兩人端起酒杯。「就聽你的。顧小姐敬的酒怎麼能不喝?」於是,三人一起干下。


  看著Vivian一飲而盡,喬站長很吃驚:「顧小姐厲害啊。有點意思。」


  我驚詫於Vivian如此活絡和圓熟,而我呆坐於旁,筷子只敢伸到離我最近的幾個菜里。


  旁邊黎總的下屬端起酒杯要跟我喝酒,我本想拒絕,可又覺得不好,只好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就灌進嘴裡。


  那酒剛一入口就化作一團火焰順著喉嚨一直燃燒下去,頭上頓時青煙直冒。我忍耐不住伏在桌子上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嗆了出來。胸中的疼痛揪成一團,我感覺五臟六腑似乎都要從嘴裡鑽出來。滿眼冒金星時就聽見旁邊那個男人還在說:「原來你不會喝酒啊。哎呦,干銷售的人怎麼能不會喝呢?今天得好好練練。」


  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正看見李樂永看著我。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一言不發。我的樣子一定丟臉極了。


  黎總厲聲叫道:「小夏。」我旁邊的男人立刻噤聲了。黎總轉過臉笑了:「顧小姐真是巾幗英雄啊。劉小姐不太會喝就不要勉強了。咱們這是家常便飯,大家各自舒服最好。服務員,給那位小姐上一點酸奶。」他用手指了指我,服務員點頭而去。


  包廂里安靜了幾秒鐘,突兀的寂靜在人心上刻下一道疑影。旋即說笑聲再次響起,大家拿起酒杯專攻Vivian去了。


  我看見喬站長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扭過頭聊天去了。Vivian很自然地成了中心,被眾人簇擁著,跟這個碰杯、跟那個幹了。


  看不出纖纖弱質的Vivian酒量這麼好,我抬起昏沉沉的的眼睛羨慕地望著左右逢源的她。


  酸奶送上來了,輕輕地啜了一口,酸甜冰涼,剛才的難受確實減輕了很多。一抬眼看見李樂永的目光注視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目光里有什麼,但是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桌上的碗盤已經空了,可是幾個人仍然聊得高興,絲毫沒有意興闌珊的意思。黎總一招手叫服務員拿賬單來,同時招呼著大家:「都別走啊,待會兒去凱旋國際啊。」


  凱旋國際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北方機場的人一聽就眉開眼笑了。李樂永看著黎總,眼裡流露出疑惑的目光,為了遮掩,他笑著說:「老黎,你今天是怎麼了?可真夠大方的。」


  只是一口酒已經足以把我搞昏頭了,我腦子很清醒,但是卻覺得四肢有點不聽使喚。從桌布站起來時,我的手一帶,一個杯子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聲讓已經涌到門口的眾人紛紛回頭,我站在桌邊面紅耳赤。


  一個服務員連忙蹲下去收拾碎片,我也趕緊蹲下去幫忙拾起碎片。一隻手把我拉了起來。抬頭一看,居然是黎總。


  黎總大喇喇地笑著:「讓他們收拾吧,你不用管。」我連忙站起來,窘迫得手腳不知怎樣擺放才好。


  黎總用手護著我往外走:「沒關係,沒關係。不就打碎一個杯子嗎?多少錢?」他問那個撿碎片的服務員。旁邊有個服務員立刻過來說:「我們經理說了,您不用賠。」


  走到門口,大家都已經等在那兒了。看到我和黎總一前一後走來,我感到眾人目光聚集我們身上,臉上燒得厲害,頭更暈了。


  Vivian上來扶住我,輕聲問:「你沒事吧?還頭暈嗎?」我感激地看著她笑笑。可她已經轉頭跟黎總說話了。她對黎總笑意盈盈地說:「黎總,一會兒我們可要聽聽您的歌喉啊。」


  然而,黎總只是沖她笑笑,把精力放在了我身上。「劉小姐,你怎麼樣?沒事吧。」


  我借著Vivian的力量撐著自己:「我沒事的,挺好。」


  黎總說:「沒事就好,跟大家一起去唱歌吧。小姑娘嘛,練練就好了。」


  Vivian親熱而擔心地說:「你還能去嗎?要不要我到門口給你叫一輛計程車?」


  李樂永也在旁邊說:「不行就別硬撐著,回去休息吧。」


  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樣子,我一咬牙,還是跟著他們去了。


  從唐宮海鮮舫到凱旋國際並不算太遠,一路上霓虹閃爍,紅的綠的一條條影子劃過我們的車。我突然想起那個夜晚,我們在醉愛吃完飯出來,他抓起我的手放在方向盤上……而這個人現在就坐在後面,現在我不再叫他「樂永」,而是叫他「李總」。


  人生的際遇,真是說也說不清。我感覺眼睛有點酸,把頭靠在車玻璃上,讓那點冰涼帶給我安慰。突然我想起來:唱歌不是應該去錢櫃、麥樂迪之類的地方嗎?為什麼去聽都沒聽說過的凱旋國際?

  不同於錢櫃的簡潔、現代的裝修,這是一間中式風格的大包房,頭頂是一隻盤旋的巨龍,燈光透過龍爪、龍身上鱗片的縫隙漏下來,給包廂里鋪下淡淡的光華。一面牆壁上的牆磚是龍飛鳳舞的書法,錯落有致地排列著,一個巨型屏幕鑲嵌於其中。黎總點了一些酒水、果盤。


  服務員在小本上記下黎總點的東西,正要拉開門要出去,卻見門口站著另一位服務員正要進來。


  只見他恭敬地用手指著包廂裡邊對旁邊的高個男人說:「先生,就是這裡了。」那個男人點點頭便走了進來。


  燈光昏暗,我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他瘦高的身影一進包廂,包廂里的人們都紛紛站了起來。


  黎總匆忙撥開人們的圍繞走上前去迎他,經過我身邊時,他略一側頭似有意又似無意般地瞟了我一眼。


  喬站長看看這個男人,又轉頭看看李樂永,笑容中頗有深意:「行啊李總,我們領導你都能請動。」


  李樂永則顧不上回答他,伸出雙手又驚又喜地迎上去:「林總,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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