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一杯水的建議
胡士來和程大貴的關係雖然在外人看來，隻是普通的長輩交情，但在程大貴手下待了有些時日的老黃可清楚得很，胡士來對程大貴而言，就像是自家的小兄弟一般，所以說他們兩個是一家人，倒也不無不可。
想到這裏，老黃忍不住搖了搖頭，自己若是什麽時候能跟程大貴有如此深厚的情誼，不說在上海，反正在這法租界是可以橫行無忌的。
招呼著兄弟們將雷耀留下的血跡處理幹淨，老黃這才轉身朝著巡捕房的駐地走去。
自從日本人占據了西門街，平濟利路和西門街交匯處的位置，所有民居房都被巡捕房一應征用，說是駐地，其實更像是一座臨時的巡捕房，程大貴胡士來以及老黃他們這些個有些身份的探長暫時住在這座三層小洋樓中，而巡捕房的其他警員們則待在周邊的民居房之中。
毫不客氣德講，這處臨時巡捕房比法租界內任何一處巡捕房的警備力量都要雄厚，由此也可以看出，法租界方麵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老黃回到三層小洋樓時，看到程大貴和胡士來正坐在一樓客廳，立即立正敬禮：“程探長，胡探長。”
程大貴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手裏捏著兩個悶尖兒獅子頭。程大貴年紀大了沒什麽別的愛好，除了喜歡槍和女人外，玩兒的最多的就是盤核桃，這是巡捕房人盡皆知的事情，老黃早已見怪不怪。
胡士來坐在程大貴旁邊，抬手算是和老黃了招呼：“程大哥，雷耀越鬧越大，咱們一直護著他，也不是個辦法呀！”
“這是上頭的命令。”程大貴止住動作，皺了皺眉，“司署局那邊不是送了一批物資到霞飛？”
胡士來接連點頭，臉上湧現出一絲壓抑不住的喜悅，這年頭，真槍實炮可比現大洋值錢的多，突然接到司署局下撥的物資，胡士來驚訝之餘，心裏正盤算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把那些東西變成黃金。
胡士來是程大貴一手提拔起來的，程大貴自然也知道他是什麽樣的性格，瞥了胡士來一眼，程大貴聲音鄭重了幾分：“別怪我沒提醒你，那批物資是司署局給雷耀準備的。”
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化，胡士來瞪大雙眼看著程大貴，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大哥，你不是在逗我吧？那些東西全都是給雷耀準備的？”
這豈不是說，到了嘴邊的鴨子，轉眼就飛了？
“不是，那你能不能跟雷耀商量商量，”胡士來往前湊了湊，語氣裏帶上幾分哀求，“讓他把那些物資留下一部分，畢竟，咱們也不能免費替他保管啊！”
隨著程大貴一聲冷哼，胡士來幹笑兩聲，頓時蔫兒了下去，老黃朝程大貴笑了笑，主動坐到胡士來旁邊，壓低聲音道：“胡探長，眼下可不是忙著撈錢的時候。”
餘光瞧了程大貴一眼，見其仍閉目把玩核桃，老黃繼續說道：“再者說，就算沒辦法從這批物資裏撈到好處，不還有雷耀嗎？”
胡士來眼前一亮，老黃還沒繼續說下去，雷耀的聲音便從兩人身後傳來：“有我怎麽了？”
兩人被嚇了一跳，老黃急忙擺手道：“沒什麽沒什麽。”
胡士來則是仗著有程大貴在場，看著雷耀，很是不客氣地說道：“最近一段時間兄弟吃糠咽菜，生活實在艱難，黃探長告訴我，雷先生是個大戶。”
扭頭賣掉老黃，胡士來反而笑容更加燦爛：“雷先生，果真如此嗎？”
瞅著胡士來的表情，雷耀哪能猜不出來對方什麽意思，再者說，人家已經說得這般露骨，裝傻充愣，就是不懂規矩了。
“等過了這段時間，我親自拜訪胡探長。”
雷耀這話一說，胡士來的臉上瞬間又多了幾分笑容，不僅招呼著雷耀坐下，還主動給他倒了杯水：“剛才的局勢實在凶險，要不是程大哥及時趕到，估摸著小日本就該直接衝進法租界了。”
胡士來也是個人精，三兩句話就把功勞扣到了程大貴的身上，雷耀聞言，當即端著水杯道：“程先生，多謝搭手相救。”
程大貴懶洋洋睜開眼，隨手把核桃揣進兜兜，壓了壓手，示意雷耀先把水杯放下。
雷耀心中疑惑，但還是應聲將水杯放下，程大貴坐直身子，目光注視著雷耀，客廳裏的氣氛幾乎瞬間凝重許多。
跟了程大貴那麽久，胡士來打眼一看就能大致猜出程大貴接下來要做什麽。拍了拍老黃，胡士來急忙起身道：“大哥，我們去看看手下的兄弟們，你們聊。”
老黃立即起身跟著胡士來離去。
程大貴稍稍皺了皺眉頭道：“你這次未免也太冒失了。”
雷耀微微挑眉，不知道程大貴此言是何用意。
“剛才殺了多少小鬼子？”
雷耀心思一轉，對程大貴話裏的意思有了大致猜測：“沒有太過留意，估摸著應該有二三十人左右。”
程大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伸手端起水杯，而後當著雷耀的麵，緩緩將杯子傾斜，杯中的水隨著杯沿撒到桌麵上，雷耀心中疑惑，不過並沒有急著開口。
待到杯中剩下半杯的水，程大貴這才放下水杯問道：“看不明白？”
“不太明白。”雷耀搖了搖頭。
程大貴指著隻剩下半杯水的杯子說道：“這是你剛來上海時，日本人想要除掉你的心思。”
拿起水壺，程大貴開始朝著杯子裏蓄水，兩秒過後，程大貴停手：“這是你端了日本人的倉庫，搶了他們的物資後。”
此時的杯子裏的水約麽有三分之二，雷耀點了點頭，看著水杯，心中似有所悟。
程大貴繼續倒水，杯子很快便被倒滿：“這是金百合夜總會的事情過後，小鬼子想殺你的決心。”
看著桌子上的水杯，雷耀隱約覺得腦子裏有一根弦被撥動，水杯倒滿之後，程大貴並沒有停手的意思，水柱沿著壺嘴流入水杯，茶水又沿著杯沿灑滿桌麵。
“你每一次出手，日本人就越想殺你。”程大貴終於收住手，此時的水杯仍在緩緩滴水，“日本人對你的態度就像這杯水，遲早有一天，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用盡手段也要將你除掉，以絕後患。”
見雷耀想要開口解釋，程大貴抬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很厲害，身邊又有兄弟幫忙，但無論如何，你是民他們是兵，當小日本執意要動手的時候，即便是你，也有可能遭遇危險。”
放到往常，程大貴絕對不會講出這樣一番話。
看著眼前的水杯，雷耀眉頭皺起，臉色沉重，程大貴說的這些話，他很清楚，但如今的狀況，已經由不得他自作主張，更何況，他和小鬼子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他曾不止一次跟李之貽說過，一定要把所有的小鬼子都趕盡殺絕，讓他們一提到自己的名字，便擔驚害怕惶惶度日。
不過以雷耀對程大貴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隻為了跟他說這些：“程先生，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聽到雷耀主動發問，程大貴淡然一笑，僵硬的麵部表情終於柔和許多：“想要解決這杯水，你通常會怎麽做？”
“把水倒掉？”雷耀隨口問了一句，見程大貴笑而不語後，心中忍不住自嘲了一句，小鬼子對他的殺心可不會像水一樣，被輕而易舉地倒掉，皺眉思索片刻，雷耀伸手抓住水杯，感覺著水杯的溫熱，毅然開口道，“那就把杯子摔碎！”
程大貴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末了，抬手拍了拍雷耀的肩膀：“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對於這杯水的言論，雷耀聽得稀裏糊塗的，但看著程大貴的態度，自己的回答似乎非常和他的心意？搖了搖頭，雷耀將這想法拋之腦後。
“我想找個時間對西門街上的小鬼子動手，到時候希望巡捕房方麵能夠提供幫助。”從今天的事情來看，繼續讓小鬼子留在這裏，時間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問題，再加上那些個小鬼子如此對待小六，更是讓雷耀堅定了除掉他們的決心，“司署局那邊把手雷都送過來了嗎？”
“東西都在霞飛巡捕房放著。”給了雷耀一個肯定的答複，程大貴稍稍皺眉道，“不過我並不建議你在西門街動手。”
雷耀愣了一下，抬頭看向程大貴，把法租界邊緣的日本軍隊解決，這可是司署局暗中的決定，而且不管對巡捕房還是雷耀而言，這都是刻不容緩的要事，程大貴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盯著程大貴看了一會兒，雷耀忽然意識到程大貴話裏的真正意思：“你是說，不能在西門街？”
“沒錯。”程大貴微微點頭，看著雷耀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即便你能解決西門街這些人，但日本人的軍隊隨時都可以增派人手，這次是千人大隊，下一次就有可能是四千人的聯隊，隻要對方咬定法租界內有敵人，就能一直把守著西門街，直到公董局方麵鬆口。”
雷耀捏著下巴沒有言語，程大貴拍拍雷耀的肩膀，繼續說道：“起初日本人是打著慶典被破壞的借口要求進入法租界搜查，你貿然出手解決這支大隊，豈不是變相肯定了對方的借口？由於沒有充足的證據，所以對方不敢強行衝擊法租界，一旦這支大隊受到大規模的人員損失，你覺得他們還會耐著性子和公董局交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