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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來者猶可追

  “我真的啥也沒幹,就是坐在隊裏陪著老表嘮了嘮嗑。老表在大隊裏用大喇叭把大家夥叫過來,看了看帶過去的衣服,後來很多人都買了。這次我絕對沒有二價。”二嫂現在可風光了,一個人賣出去80多件秋裝,能夠拿到240多塊獎勵,現在被人押著傳授經驗。


  “你這還說啥也沒幹,都拿這麽多獎。我看你就是個二百五。”“你才二百五呢,再敢亂說我撕爛你的嘴。”農村婦女的戰鬥力十足,現在是開心地說。


  “我們家親戚也用大喇叭喊了,來的人不少,看了以後買的也不多呀。”另一個二嫂說,這個是遠了一層,算是三服那個層級的嫂子。


  “他們來了以後你家親戚說什麽了沒有?”


  “就說幫幫忙,衣服也不錯。”這個嫂子很實誠。


  “那你呢?你家老表說了啥?”大家對這種馬上能見收益的經驗最重視了。


  “他說的也差不多。哦,後來還非說我是市裏來的,我高興了以後分化肥村裏可以多給一些。”二嫂也不藏私。


  “還是你老表會做人。要我說啊,咱們以後就得這樣,靠著自己一家一家地去跑,累死了一天賣個五六件。”


  “我開始也是一家家地跑,唉,去了吧,耽誤親戚整天陪著你不說,還得在他們家裏吃個飯,太勞煩他們了。這樣也不能長久啊。”二嫂現在開始思考長遠了。“那個冬花,你舅舅家不是也在他們村委嗎,他們怎麽說的?”


  “別提了。我那個舅媽是管計劃生育的,叫什麽專員。她嗷嗚一嗓門就把很多人叫來了,我一看,不少都是計劃生育困難戶,有幾個還不斷地哆哆嗦嗦。看了我拿過去的衣服,價都不講,給了錢就走。”冬花現在可能覺得再去剝削一下他們也良心上過不去。“不過,舅媽也說了,他們本來就需要置辦冬天的衣服的。”越說聲音越小,大概自己也不太相信。


  “我的天,聽說有一家生了7個女兒,去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一個寶貝兒子,可金貴呢,現在你讓他幹什麽他都聽。”另一個婦女也知道那個村裏的情況。


  90年,計劃生育形勢最嚴峻的時候。不少人到處打遊擊,著名小品“超生遊擊隊”就是那個時候的產物。不過,再過20年,情況就會反過來,整個國家為太低的生育率而擔心。


  江奕也聽說過這個情況。不過,怎麽幫助這些家庭,尤其是超生出來的無辜的小娃娃,暫時還沒有很好的辦法。總不能去給他們送米送麵,直接站到執政者的對立麵去。不過,合適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江正柏這幾天的日子很好過,有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感覺。以前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做,鄰居們得罪了一個遍。現在有了江奕給的機會,加上傳授的銷售思路,可謂是風生水起。幾天時間下去,個人賺了差不多1000塊。這相當於他兩年的生活費了。所以,今天來見江奕,又恢複了以前幹淨利落、帥氣的形象。


  “小奕,現在任城這邊都跑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去蘭陵了?”“你在蘭陵那邊有熟人嗎,怎麽老是提那裏?”


  看著江正柏的眼神有些躲閃,江奕知道了。前世的江正柏就是差不多這個時間段從外地領來了一個女人,長相、人品都不算多好,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要彩禮。估計也是從家裏逃出來的。“三哥,你的事業才剛剛開始,以後有著大好前途。這個業務要是真的鋪開了,以後每個月能賺多少錢,你自己掂量一下。”


  “我心裏有數。你也別聽人亂說。”


  還用聽誰說嘛,你眼睛裏的色狼形象早就已經暴露了好吧。“保國和你一起,一個人去一個地方,怎麽樣?”


  “沒問題,以後做大了還可以多幾個人。對了,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好不好。現在咱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有些當時沒錢、後來想再買的人也不少呢。”


  對啊,不能長期做行商,坐賈也可以考慮嘛。“天,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江奕終於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之策:“跟我回家,把大家召集起來,有發財機會。”


  冬花再次來到江奕家裏,這次她有了打工者的自覺,不再以年長者自居。另一邊,村裏兩個最著名的超生戶坐著,有些扭捏,自從上了黑名單,他們已經多日裏不太習慣被人平等對待,“專政對象”是他們這幾年的專稱。當“大學生”過來的時候,他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讓人心裏一酸。


  “別客氣,喝點熱水吧。”都是江家人,雖然出了五服,幾百年前肯定是一家的沒錯。“今天請大家一起來合計合計,願意加入的就加入,不願意的就算,出門忘了就行。”


  “相信你,相信你,你這要是在古代,鐵鐵地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肯定比俺們大老粗見識多。”江奕前幾天的驚豔表演,已經讓不少人相信他的神力了。


  “是這麽一回事。正柏三哥要去蘭陵那邊賣衣服。這些衣服在任城賣的怎麽樣,你們都看到了。不過,天天這樣走街串巷的話,當天沒帶錢的就買的不到了。所以,我和三哥一合計,就打算發給這些人一些宣傳單,讓他們去一個固定的攤位買,這個攤位需要有人看著…”


  話剛說到這裏,超生遊擊隊長江樹平一下子就跪下來了:“大學生,你這是給了我一個活路啊…”


  嗯?這是什麽意思?剛要去扶起來,結果江樹國也跪了下來:“二叔,讓我也去吧,一天天地擔驚受怕,村裏人也看不起我。現在舅舅姑姑都怕見到我,不是借錢就是借他們的房子躲起來,現在誰敢收留誰就要受連累。要不是奶奶非要我延續香火,我早就不想生了。我一分錢都不要,隻要有個住的地方,也不用多大,夠孩他媽和兒子躺下的就行。我隨便找個橋洞窩一晚上。”江奕是“正”字輩的,在兩個人麵前是叔叔輩,逢年過節叫個“叔叔”也不會錯,在平常都是平輩相交,畢竟血緣代表的家族和“禮”已經被新社會拋棄了。但是,江樹國這一聲“二叔”卻是寄托了“這就是我二叔”的感情,似乎這個才是真正能夠幫到他的長輩,雖然他比這個“二叔”還要大十幾歲。


  聽到這裏,江奕沉默了。這兩個原也是條漢子的男人,十幾年前還是一家的寶貝疙瘩、還是父母心愛的孩子,現在卻過早扛起了家族的大旗。窮困、拮據,穿著夏天的短衣受著秋天的風吹,卑微、瑟縮地像是兩隻在風中戰栗的鵪鶉。沒來由地讓江奕想起了魯迅筆下成年的閏土,實際上他們也隻有三十幾歲,在後世,那些晚婚的青年們在這個年齡還在揮灑青春。


  這些樸實的本家們,在幾千年的香火傳承觀念遇到國策挑戰時,顯得有些進退失據。他們本來是最容易治理的對象,現在卻成為主流之外的邊緣人。我沒辦法幫你們對抗一個時代的大勢,我隻能讓你們降低一些痛苦。為你們,更為那些無辜的兒童。


  “都別這麽客氣。你們把子女都帶上,地裏的產出沒辦法養活你們,商業或許可以。你們都聽說過韞州人吧,他們在全國全世界到處跑。以後,你們就是任城的韞州人,哈哈。以後江家屯第一批富起來的,說不定就是你們了。”


  說著,江奕轉向江正柏:“你看每戶大概需要多少錢起步?”


  “不用給錢,我帶著他們走過去,帶倆饅頭就行,蘭陵也不遠。”


  江正柏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難得地正經了起來。他認真地想了想,說:“一個月房租大概200吧,因為位置不能太偏,還要能多住人。蘭陵的煤礦現在差不多挖完了,租個鋪子應該不貴。隻要我先去吆喝一下,廣告發下去後,幾天就會有人上門。前幾天還可以跟著我去跑跑,熟悉一下當地。就是吃飯的變數比較大,不知道你們兩家各自有幾個人。”


  江數平趕緊接上:“現在四個丫頭片子,老大11歲,可以做飯了,也可以看著鋪子。俺和俺家的可以跟你去幫忙。”


  江樹國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五個丫頭,你放心,飯量都不大,花不了幾個錢。”


  “租房基本上都是押一付一,那就一家給700,算是我入股。以後要是虧了,就不用還了;要是賺了,在以後的兩年裏按照10%利率,一共還給我840塊。你們覺得行嗎?”


  這有什麽不行的?這些無產者中的戰鬥機,根本就是赤貧加欠債戶。這樣的條件,倒是更接近慈善了。要不是因為那句“大恩如仇”的古話教訓,江奕根本就不想讓他們還錢。


  “但是有一條:不管能不能賺到錢,女兒一定要吃飽穿暖。都是心頭肉,他們要是吃不飽,以後你們就別認我這個叔叔了。”當過“準孤兒”,加上長期處於營養過剩的21世紀,江奕難以忍受還有少年兒童忍饑挨餓。


  兩天後,江奕為兩家超生戶安排了摩托三輪車,分別由江保國、江正柏帶著他們兩家人去彭城、蘭陵。江保國的姥姥家在彭城,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江奕特意叮囑他們不要帶什麽東西,隻要隨身的衣服就行,以免被當成逃難的,對開始新生活不利。江樹平、江樹國兩家人特意地理發、洗澡,堅強地走出第一步。還沒全部上車,秋風中,車上車下哭聲一片,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從今往後,他們身後不再有土地和家族可以依靠,他們要麽站穩腳跟成為闖蕩世界的先鋒,要麽繼續流浪成為新一代“超生遊擊隊”,處處接受社會的排斥和行人的白眼。


  閏土和家裏的子女勇敢走出了第一步,那個困了祖先數百年的村莊。


  但是他們同時也放飛了希望,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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