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逐出京城

  元君白牙齒輕輕的打顫,面上流轉了濃郁的怒意。


  他也沒想到,元月砂竟這般蠢,這樣子無知,不理睬自己的好意。可是偏生,自個兒竟生生讓元月砂給羞辱了。


  元君白素來是極自負的,哪裡生受過這般羞辱?


  一時之間,元君白竟也惱得說不出話兒來。


  青眉也不動聲色,換上了一盞熱茶。


  她內心倒也覺得好笑,實則她們這個宮中女官品階雖高,到底是侍候人的,哪裡有外面的官老爺順意。


  只不過元四公子年紀尚幼,也未免受不住激。


  青眉才來侍候元月砂,元月砂喜愛性情也是青眉最關切的。


  如今瞧來,這位昭華縣主並沒有如傳聞之中那般溫順可人,倒是頗有幾分掐尖要強,為人也是絕頂聰明。這氣人的法子,自個兒一點氣都不生,卻是讓別人氣得厲害。


  青眉這心裏面也是有譜了,內心也是不覺打定了主意,服侍這樣子聰明的主子,卻不要有太多的小心思。


  而元月砂也是捧著熱茶,紅唇輕啟,品了一口茶水,輕輕的潤潤嗓子。


  元原朗和婧氏略略一怔,隨即也會回過了味兒來。


  婧氏聽明白了,這昭華縣主分明是在羞辱自己的愛兒。


  只說元君白就算以後做了官兒,可也還是不如侍候元月砂的區區一介宮婢。只因為元月砂是縣主,侍候她的婢女也是打宮裡面出來,也是有品階的。


  婧氏原本是極會說話兒的,可是如今氣急了,卻好似將那些話兒堵在了唇中,竟好似說也說不出來。


  她指著元月砂,顫抖不已:「你,你欺人太甚。」


  元月砂心裡默默念著,就欺辱你了又怎麼樣。


  隨即元月砂的心裏面又輕輕的補了一句,這樣子欺辱了,心裏面還真是痛快得緊。


  她緩緩開口:「母親怎麼動了怒?你歲數也不輕了,還是要仔細身子。要是總是生氣,惹得身子染病,那就不好了。方才,父親和母親,是打算留在了我這個縣主府長住不是?」


  元月砂還主動挑起了這個話頭。


  元原朗冷笑:「你如今心裏面,還想著侍奉雙親嗎?」


  他也不相信,不多一會兒,元月砂就會改變主意,乃至於會留人。


  一多半,還是將人往外面趕。


  元月砂也沒有遮遮掩掩,輕輕的點點頭:「我自然也是不樂意的。而且,我非但不想父母你們二老留在縣主府,更不樂意你們留在京城。便是今日爹娘不尋上門來,月砂也是會找你們到府上。只因為,我心裏面只盼望,你們回家鄉養老。」


  她說得這樣子理直氣壯,再有道理沒有的樣兒,聽得元氏夫婦一臉不可置信之色。


  元氏夫婦內心深處,何嘗不知曉,元月砂的心裏面並不如何喜愛他們。只怕這個打小不受寵的女兒,並不樂意將這父母二人接來府上居住,日日相見。只不過在他們想來,只需用孝道要挾,元月砂原本就是並不如何樂意,最後也還不是要加以順從。


  想不到元月砂非但不肯順,不肯納人入府不說,還要將人給逐出京城。


  元原朗氣得渾身發抖,禽獸不如的貨色!

  被欺辱到了這份兒上,婧氏居然沒有大鬧,反而頗為遲疑瞧了元原朗一樣。


  說到底,這個家還是元原朗做主。


  不錯,在南府郡是婧氏刻意養廢元月砂,奪其嫁妝,壞其名聲,挑了個涼薄夫婿,更欲圖將這原配女兒送去瘋人塔。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是婧氏所作所為。然而這家裡做主的,始終是男人。元原朗若是不允,婧氏這個填房,又哪裡有這樣子的本事,會這樣子的算計?


  后宅女人的罪惡,始終少不得男人背後的默許。


  就好似婧氏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合了元原朗的心意。


  元原朗臉漲得通紅,憋得好似豬肝一樣,分明氣壞了。


  要是在南府郡,元月砂還是個任人拿捏的沒親娘的小女孩兒,那麼元原朗就會捏著茶盞,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然後大聲呵斥。


  可元原朗到底不是傻子,他知道元月砂現在不一樣了,對方是高貴的縣主,勾搭上了貴人扶持,地位今非昔比。


  這個小時候在自己跟前沉默寡言的女娃兒,現在輕輕幾句話,就能讓自己驕傲的兒子大受打擊,氣得厲害。


  眼前的這個姑娘,卻也是再也不容自己隨意打罵了。


  元原朗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卻也是不覺眸光沉沉,不覺張口說道:「月砂,父親有些體己的話兒,要和你說一說。」


  元月砂心裡冷笑,什麼體己的話兒,只怕是要挾的話。


  不過,元月砂也是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她輕輕的一揮手,那些下人紛紛退下去,便是青眉也是退下去了。


  陽光輕輕的落在了青眉身上,讓青眉忽而不覺失笑。


  就在方才,她還以為,元月砂是擔心這些家裡人不依不饒的鬧事,怕面子上不好看,才含辱忍氣來見人。可是如今,青眉當年是知曉自個兒錯了,元月砂怎會是因為擔心而害怕的人。


  她分明是來不依不饒的。


  如今元月砂屏退下人,是因為她要更加的不依不饒。


  而此刻廳中,元月砂容色不改,柔柔說道:「想來父親屏退左右,是想跟我說說家事,比如,大姐姐的那個瘋病。」


  元原朗那些意欲要挾的話兒還沒說出口,就讓元月砂點出來,頓時為之氣堵鬱悶。


  當初在皇宮,大女兒口口聲聲說元月砂是假的,還不是自己和婧氏證明元月砂是自個兒的親女兒。


  當時為元月砂解了圍,這可是天大的恩德。


  元原朗又忍不住想,元月砂既然知曉自己要提這個,卻也是仍然如此強勢。想到了這兒,元原朗內心之中的不安穩又填了幾分。


  元原朗冷冷說道:「華兒在家裡面,一向都是個很沉穩的性子。」


  元月砂微笑:「那父親瞧著我,是不是你真的女兒?」


  元原朗想不到元月砂問得這麼明白,不自禁的瞧過去,眼前少女嬌艷秀美,貴氣逼人,穿金戴玉,一身的綾羅綢緞。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水光流轉,沉穩之中流轉了幾分清寒之意。乍然一瞧,卻讓人心口冰涼,眼花繚亂,不敢多看。


  這般氣度的貴女,並不似自己記憶之中那怯弱弱,嬌柔柔的身影。然而若說她原本處心積慮,故意隱忍,也似說得過去。小時候,元月砂本就是個漂亮孩子,白玉臉蛋,秀美五官。如今眉宇依稀,彷彿也有五六分相似。然而真的假的,元原朗自己也並不如何清楚,同理婧氏亦然。畢竟他們,又幾時當真關心過這個女兒。


  可是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元原朗忍不住這樣子想著,

  其實他和婧氏,內心深處,還是信她就是元家那個孽障的。至於元明華說元月砂是假的,不過是過於嫉妒說出來的糊塗言語。畢竟要是假的,那怎麼能跟現在這般招搖,不依不饒的得罪人。怎麼著,也得給些好處安撫一二吧。唯獨是真正的元月砂,才會恨他們,然後這般欺辱,一點都不肯孝順。


  饒是如此,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這真真假假,還不是要看他們怎麼說。


  南府郡的旁支女兒身份雖然是不值錢,可多多少少,也是必不可少的。


  倘若自個兒和婧氏說一句元月砂是假的,那麼這個小蹄子,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這所謂的縣主也是做不了,什麼榮華富貴也是會煙水雲消散。


  這世上之人,也都是會相信一個女孩子父母說的話,

  元月砂這身份地位,榮華富貴,可都拿捏在親爹親娘的手裡面。


  元原朗就不相信,元月砂會這樣子傻。她要是真的一毛不拔,甚至趕著他們離開京城,那麼他們夫妻,憑什麼要歡歡喜喜的看著元月砂獨享富貴呢?

  元原朗無不冷漠的想,就算是自己親女兒,那也是不可以。


  元月砂問認為她是真還是假,元原朗抬頭冷冷說道:「這就要看這個女兒孝順還是不孝順,這天底下的女兒,都是懂得孝順父母。而我的女兒元月砂,原本是個很孝順的孩子。」


  元月砂慢悠悠的說道:「是了,父親對我一向都是漠不關心,不知道我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要是好生侍候一家子,要什麼給什麼,那自然就是爹娘的孝順女兒,以後更可以好好的做我這個昭華縣主。要是我這個女兒不孝順,這樣子一個假冒的元家千金,陛下自然也是不能饒恕。欺君之罪,可是要命的。」


  婧氏更不覺冷冷言語:「你若是乖巧伶俐,和從前一樣聽話,誰還以為你的假的。」


  婧氏心中,不覺惱意濃濃。


  若不肯沾些個好處,又憑什麼讓著元月砂得享富貴。


  這話已經是挑得很明白,撕破了臉皮,要挾之意十分明白。


  「那日陛下跟前,爹娘已經證明了女兒清白,月砂只擔心,爹娘再反一次口,算不算得上欺君之罪?不過無論如何,這親爹娘非得要說我是個假的,別人也自然會信了。陛下要是一不歡喜,許會要了爹娘性命,可就算這樣子,女兒自個兒還不是前程全無,兩敗俱傷。」


  元原朗與婧氏不覺心裡寒了寒,內心之中,卻也是不由得越加惱恨。這孽障,居然加以要挾。只不過那一日,自己兩人確實是在宣德帝的跟前,言辭鑿鑿,只說這個女兒當真便是自個兒親生。這其中是否算欺君之罪,也未可知。


  旋即兩人惱恨,這些不過是元月砂要挾之詞,也算不得真。至多,也不過是夫妻兩個,一時被元月砂所蠱惑,受了欺騙就是。


  「女兒現在是縣主了,身子嬌貴,更要愛惜自個兒一二。美玉豈可與瓦片共碎,月砂自也是要好生籌謀,免得自個兒受些個委屈。父親,你原本是南府郡旁支的公子,因為家裡面沒落,雖是官宦之後,卻因為沒錢要過寒酸的日子了。正因為這個樣兒,你便娶了一介商女為妻,也就是我母親韓氏。可惜你厭惡商女,仍與這小官之女婧氏私通,珠胎暗結,大姐姐生在了我前頭。當婧氏踏入元家大門時候,肚子鼓鼓的又懷上了。這些箇舊事,父親不會不記得吧。」


  說到早年薄情之事,元原朗也是不覺臉上一熱,很有些不自在。


  不錯,當初若不是家族沒落,元原朗也是絕不會去娶韓氏。


  韓氏算什麼,她不過是個商女,身份卑微,氣質粗鄙,而且私底下居然還做販賣私鹽的勾當。要不是為了錢,元原朗才不會娶韓氏那等女子。況且進門以後,韓氏總是冷冰冰的,對他也不熱絡,甚至連爭風吃醋也沒有。


  他自然是喜愛婧氏,去溫柔小意的婧氏那裡尋找溫柔,讓這樣子一朵解語花,解開自個兒內心的鬱悶,好讓自己快活。


  元原朗冷臉呵斥:「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個晚輩,又哪裡有你插口的餘地?」


  元月砂不覺輕輕的福了福:「女兒是不該提這些,以前年紀小不懂事,長大了后,卻也是懂了。婧氏區區外宅,如今卻成為了元家的夫人,她連妾都不如,父親卻讓我稱呼她做娘。如此亂了禮數,照著龍胤律令,以妾為妻,亂了法度。父親丟官,徒刑一年,杖責九十,而婧氏則要被賣去樂坊,侍候客人喝酒。女兒也想不到,父親居然是犯下了如此大錯!」


  元原朗聽得心中慌亂,大聲說道:「你胡說什麼!」


  元月砂淡淡說道:「父親不至於如此無學無術,應當知曉女兒不是胡說。」


  元原朗聽得心思紛亂,不錯,這朝中律令,是有這麼一條。可那又怎麼樣呢,法不責眾,許多事情就是這樣子含糊過去,誰也懶得揭發這樣子的風流韻事。那些在外行腳的商人,還會在外面宅子裡面安置一個夫人,用來應酬待客。商人嘛,總是會亂來一些。官員家中亂來的就少了許多了,可是南府郡元家,到了元原朗這一支,早已然沒落,再無半點風光體面。元原朗這樣子亂來,也沒什麼人約束一二。


  可是如今,這不孝女卻咬住了這一點,竟拿捏自個兒的痛腳。單隻說自個兒和婧氏生的大女兒比元月砂歲數都要大,這罪過可就洗不掉。


  這些律令,就連婧氏,其實也是心知肚明的。婧氏不覺抓緊了元原朗的手臂,一時間心緒紛亂。


  這狠毒丫頭,可當真是要逼死人啊。


  婧氏忍不住想,自家老爺至多也是挨板子和流放,可是自己卻要被賣。


  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元原朗卻並不覺得這樣子的責罰會很輕鬆,他什麼歲數了,又不是年輕人了。


  元原朗人到了中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挨了板子送去流放,左右是要死了。


  元月砂幽幽說道:「我那時候年紀小,什麼事兒,都不太記得了。不過後來,家裡面老些下人卻也和我提及過。這婧姨娘進門兒時候,這手裡面牽著一個比我大的女娃娃,肚子里挺著六個月的身孕。那畫面,好看得緊。」


  婧氏惱恨的看著元月砂,不錯,那一天對於婧氏而言也很難忘。


  她是故意如此,甚至不肯等肚子還小時候進門,其原因不就是為了示威。


  而韓氏卻容色冷漠,好似什麼都不在意,吃了一口婧氏送上來的茶水。


  如今元月砂那有些冷冰冰的目光,卻彷彿是許多年前,韓氏那同樣冷冰冰的目光,這讓婧氏不自禁覺得眼前這個少女是有意報復的。


  婧氏不覺大聲嚷嚷:「你好狠心腸,記恨多年,有意報復,連親生爹都不肯饒過。」


  元原朗看著自己女兒,眼睛裡面也是蘊含了濃濃的恨意。


  自己也是被雁兒啄瞎了眼睛,這麼些年來,竟未曾瞧出來,這養在身邊的二女兒,居然是個心肝兒狠的。


  自己是作了什麼孽,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心腸狠毒的女兒。


  元原朗也是恨透了元月砂,心尖縷縷酸苦。


  元月砂吃吃一笑:「婧姨娘誤會了,月砂提及這個,可不是存了什麼恨意。而是在提醒姨娘,這四弟弟是你在進元家門時候懷上的。在你進門之前,沒讓我親娘喝茶,連妾都不算。你又不是元家的奴婢,也算不得賤妾,憑什麼侍候父親?最初和我父親相好幾年,你被安置在外面,龍胤律令上你應當還算是是婧家女兒。那麼你所生的女兒,進門之前懷的孩子,便是無媒苟合,便是奸生子,連庶出都不算。」


  「這后宅的女人有妻妾之分,可這孩子無論庶出嫡出,其實並不如何要緊。庶子為官的,那也不少。可那奸生子可就不一樣了,不但分不到家產,便是科舉也不允參加。以後四弟弟被褫奪了科舉資格,再讓同窗知曉有一個被賣親娘,被流放的爹,加上一個冒名頂替的縣主姐姐,這可怎麼樣子才好。」


  元月砂句句誅心,而元君白更是不覺恨然抬頭。這個女人,好大膽子,居然敢提及他前程!要知曉元君白這心心念念,宛如魔障一般,最在意的自然是自個兒那未來錦繡前程。


  元君白心裡惱恨,只覺得一股子滔滔的火氣,可就這樣子湧上了心口了,燒得心肝脾肺腎說不盡的難受。


  元月砂卻笑容淺淺,恍若未聞:「不過到那時,陛下不會相信父親和母親的指責,別的人也不會相信。他們只是會覺得,你們記恨女兒,覺得女兒不夠孝順,要讓我也受苦。我自是,清清白白的。」


  元原朗盯住了元月砂,那心口油然而生一縷濃濃涼意。


  眼前少女一身錦繡皮囊,卻分明心冷若冰,手腕也是極狠。明明是個年紀輕輕的纖弱女子,然而元原朗的內心之中,竟然不覺油然而生一縷懼意。


  他可當真是有些怕了,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子是個嗜血惡魔,雖然是客客氣氣的說話,卻句句似刀,拿捏要害。


  元月砂略頓了頓,眼見元原朗、婧氏都沒有說話兒,元月砂才繼續說下去。


  「當初月砂和北靜侯府定親時候,蕭英可謂是百般維護,大姐姐要壞了我名聲,他想來也要挾過爹娘。如今蕭英移情,又要娶貞敏公主,不忿我退婚時候的不客氣,所以也是咄咄逼人。我讓爹娘早日回南府郡,可也是為你們著想,免得左右為難。否則拒絕不了蕭侯爺,你們的女兒也是不好相予。如今我做了縣主了,自然是對自己前程百般珍惜。若有人要壞一絲一毫,月砂不惜毀掉弟弟的前程,賣掉繼母,讓親爹因為杖責死在行刑台上。便算是殺人滅口,用盡種種手腕,也絕不會讓自己身陷囹圄。北靜侯府不好惹,你們女兒也不是什麼好姑娘呀,順了哥情逆嫂意,豈不是左右左右為難。豈料我種種苦心,父親母親居然還說我不孝,真是令人很委屈。」


  元月砂那一番軟膩膩的言語,卻分明蘊含濃濃要挾,狠狠算計。


  一時廳中,卻也是一派安靜了。


  元原朗唇瓣輕輕的顫抖,欲要言語,卻又覺得有幾分羞恥,實是抹不開面子。


  然而這樣子的安靜,到底也還是讓人輕輕的打破了。


  元君白站起身,行了個大禮,顯得十分恭順。


  他手指頭捏成了拳頭,指甲掐入了肉中,硬生生讓掌心傳來了一陣子的銳痛。


  饒是如此,元君白卻不覺勉力自持,讓自己嗓音平靜而恭順:「縣主的一番苦心,我們都明白了,父親母親多年來也居於南府郡,也是不太適合京城的繁華。他們,他們明日就會回去南府郡。」


  元君白自打來這府中,元月砂也沒抬眼多瞧他一下,連個正眼也是沒有給。


  如今元月砂倒是瞧瞧他了,心忖年紀輕輕,倒是頗會審時度勢,很會隱忍。


  元君白有功名在身,原本應該更加倨傲,抹不開面子。


  這少年年紀輕輕,卻也是會當斷則斷。


  元原朗與婧氏臉色一片灰白,卻無反駁之意,倒是分明默認了元君白的言語。


  然而元君白的內心之中,卻油然而生一縷濃濃恨意。


  這般羞辱,他記在了心中,是絕不會輕易釋懷。


  只不過,怎麼樣也絕對不能因為一時之氣,將自個兒摔碎。等他慢慢的,爬得更高了些了,才能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才將今日屈辱統統奉還。


  元月砂卻分明咄咄相逼:「既然要走,怎麼還分今日明日。這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離開京城。四弟,你瞧如今日頭正盛,何必讓爹娘再受那思鄉之苦。」


  婧氏忍不住大怒,這賤人欺人太甚。只不過如今婧氏那心裏面虛了,也是鬧不起來了。眼見元原朗也是沒脾氣的樣子,婧氏也不好說什麼。


  何況這婧氏,心裏面也還真有些怕。


  元君白也盡數忍下來:「是君白的錯,父母歸心似箭,實在也是不合再挑明日。」


  元原朗也只得咬牙切齒:「今日就走。」


  說到這隱忍功夫,到底也是比親兒子差了些。


  元月砂卻心中冷笑,這元氏夫婦倒也不知曉他們是何等幸運。畢竟如今元月砂身為昭華縣主,死死盯著的人也是不少了。倘若這時候元氏夫婦死了,少不得有人挖掘這其中是是非非。正因為這樣兒,她方才只打發人回南府郡,不樂意授人以柄。


  她瞧著廳中透入的縷縷陽光,看著那綠綠美人蕉上頭紅色的花兒似火。


  若是元氏夫人不知進退,對她有所威脅,甚至會損及計劃,壞她性命,那麼她便可不擇手段,將之除掉,就算是蘇姐姐,也不會怪罪自己。


  好在,總算是知曉柔順低調的,元月砂如此想。


  夏末秋初的濃濃暑氣,卻也是已然是透入了廳中,將那酸梅湯裡面一塊塊冰都化掉。


  蕭英那冷漠偏執的面容也似浮起在了元月砂跟前,讓元月砂垂頭,卻也是讓唇角浮起了一縷淺淺的冷笑。


  如今蕭英只一心一意的娶貞敏公主,無暇別顧。


  等到了那成婚之後——


  元月砂慢慢的想著,不覺眯起了眼珠子,眼中光輝流轉。自己遲早,會展開和蕭英最慘烈的戰爭。將蕭英欠下的東西,一件件的都如數討回來!

  轉眼便到了貞敏公主出嫁的吉日。


  皇宮之中,一面銅鏡跟前,貞敏公主怔怔的瞧著鏡中的樣子,任由嬤嬤和宮娥為她穿戴打扮。


  她均了粉面,點了胭脂,一身霞衣,遍體珠翠,瀲灧一身紅色,更增幾分艷麗。貞敏公主原本便是個美麗無雙的人物,如今一片艷紅更讓她萬般妖嬈,美得令人心悸。就連貞敏公主原本面上不自禁蘊含的淡淡稚氣,如今塗了一層胭脂,也都遮掩住了,反而平添了嫵媚秀雅。


  靜貴妃也來瞧自個兒女兒,一時心下百般滋味。


  百里敏任性,惹得她到底和張淑妃撕破了臉,甚至有些讓宣德帝惱怒。這些日子,也有些不樂意見靜貴妃了。


  好在蕭英總算是宣德帝信任的臣子,宣德帝雖然覺得女兒水性,不免讓自個兒面上掛不住。然而當真定下來,倒也還好,不至於讓宣德帝極難接受。


  事到如今,靜貴妃也只得認命,順了這樁婚事。


  她嘆了口氣,揮手讓宮娥退開,自個兒為貞敏公主梳理這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


  「這婚事是你自個兒挑的,敏兒,母妃也只盼你以後夫妻和順,日子過得幸福熨帖,沒什麼煩惱。好在,這蕭家人口總算是簡簡單單的。」


  說到了動情處,靜貴妃也心口微酸。


  她歲數大了,漸漸也是沒有了從前的美麗可人。就算是眉目娟好,靜貴妃終究也是不同於那些個年紀尚輕,真正的嬌艷女郎了。宣德帝對她雖然是客氣,可左右情分也不過如此了。說來,倒是和女兒在這後宮之中相依為命。


  靜貴妃早知曉女兒會嫁人的,可如今卻到底心下酸澀,莫可名狀。


  她一隻手拿著梳子輕輕的梳到底了,另一隻手按住了髮根,卻也是再也梳不下去。


  貞敏公主心尖尖也是掠過了一縷說不盡的惆悵。


  「母妃,敏兒會念著你,常常來瞧你的。」


  靜貴妃說道:「這女人嫁人後,最要緊的,就是依靠自己的丈夫。攏住男人的心,才是以後日子的福分。唉,你打小就溫順聽話,乖乖巧巧的,偏生在嫁人這件事情之上,這樣子有自己的主意。這夫婿是你自個兒挑的,想來也是情誼非凡,想來你們夫妻情分更容易親密融洽。你嫁了人,雖然身份尊貴,可不要在夫家擺出公主的架子。」


  貞敏公主微微一默,有些說不出話兒來。


  自己一向極聽靜貴妃的話,又在靜貴妃跟前乖巧賣好,只盼望能得到這個親娘的愛惜與喜歡。然而饒是如此,靜貴妃心心念念的,卻始終忘不掉死去的兒子。


  她不想自己的婚事也要被靜貴妃安排,所以非得挑中蕭英。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也頗有些愧疚之意:「母妃,敏兒終究是任性了些。」


  靜貴妃幫她捋順了頭髮:「罷了,今日是你喜慶的日子,何必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其實蕭英也不錯,他也就是年紀比你大了些,卻是個有本事的,手裡有實實在在的權力,又得你父皇喜愛。他以前有過妻子,可惜夭折了,如今你嫁給他,原本就顯得你委屈,他又歲數比你大,平時更是會讓著你。說來蕭英只是面子上有些不好看,這裡子卻也是不錯的。其實比起那些少年兒郎,蕭英何止不差,只怕他們以後也未必有蕭英的前程。你挑得也算有些本事,母妃以後在皇後面前,那也是有些底氣。」


  說到了這兒,靜貴妃眼底不覺流露一縷快意。


  而貞敏公主聽到了,心尖兒卻也是不覺涼了涼。


  是了,這麼多年了,靜貴妃那心裏面盤算的,自然還是對周皇后的仇恨。


  提及自己的婚事,也是想到了以後對上皇后,這嫁女兒嫁出去的種種好處。


  那股子熟悉的委屈之意,又湧上了貞敏公主的心頭。


  只不過這一次,鏡中嫣紅的身影,衝散了貞敏公主心中淡淡的委屈。


  她就要嫁給蕭英了,而蕭英必定是對她萬般呵護,永遠將她放在第一。


  不似母親,雖然很愛惜自己,可放在心裏面卻輸給了早死了的弟弟。自己一生一世,都是比不過的。


  貞敏公主嗓音也是顯得冰涼而清潤:「多些母妃為我梳頭,如今時辰著緊,還是讓錦雲姑姑為我盤頭髮,梳好頭。」


  不知怎麼了,貞敏公主言語裡面,卻也是平添了幾許涼絲絲的味道。


  靜貴妃微微一愕,不覺輕輕的放下了手裡面的梳子。


  她緩緩退後了去,瞧著錦雲姑姑給貞敏公主盤發。


  靜貴妃到底也是後宮呆了這麼多年,察言觀色,這樣子本事還是有的。


  貞敏公主烏黑的髮絲被一層層盤起,又用一套首飾束住。


  錦雲姑姑取了新娘子的鳳冠,套在了貞敏公主頭上,面前一顆顆珠簾串兒輕垂,遮掩住新娘子。


  那絕色的容貌,在輕盈的珠子後面,閃動著驚心動魄的魅力。便是為貞敏公主梳妝的宮女們,卻也是頓時不覺瞧得呆了呆。


  她不愧是這龍胤宮中最美麗的公主,美得好似一團輕雲,一團水霧,煙雲繚繞,雲里霧裡。


  如今她烏髮高盤,雲鬢增香,已然由一個妙齡少女化作了婦人裝束。


  喜娘為貞敏公主蓋上了龍鳳錦繡蓋頭,擋住視線,又在貞敏公主手裡面塞了一個蘋果,一塊錦帕。


  宮娥輕輕攙扶,送著貞敏公主輕盈的步出了巍峨宮室,上了停在了宮門之外的花車。


  貞敏公主人在轎子裡面,她聽到了外面一陣子的喧嘩之聲,熱熱鬧鬧的,和隊伍裡面的絲竹管弦之音糅合在一起,熱熱鬧鬧的。


  少女下意識間,捏緊了喜娘塞過來的錦帕,卻不由得一陣子的緊張。


  恍恍惚惚間,自個兒當真被送上了花轎,一路被抬著去北靜侯府。


  而這花轎的終點,就是自個兒未來的家。


  這一切都是顯得那樣子的不真實,令人不由得心神恍惚。


  貞敏公主知曉蕭英應該也是在外邊,卻始終沒勇氣撩開轎子帘子輕輕的瞧一瞧,嬌嫩的雙頰更不覺添了幾許淡淡的紅暈,可謂是美艷無雙。


  隊伍抬出了宮門,轉到了龍胤京城最熱鬧的朱雀大街之上。


  那些京城的百姓紛紛駐足圍觀,雖然近些日子有著許多關於貞敏公主的不好傳言,可人家到底是皇族公主,嫁的又是侯府高門,排場更是令人十分艷慕。眼前長長的宮中送親隊伍,那抬出來的十里紅妝,更是氣派非凡。


  誰讓貞敏公主是宣德帝最疼愛的女兒呢。


  而此刻在茶樓之上的元月砂,也隱隱約約的,聽到了搖搖而來的隊伍喧鬧之聲。


  她卻面沉若水,盯著自個兒跟前的老婦。


  那老婦,則是當年隨元秋娘一塊兒到蕭家的秦嬤嬤。


  秦嬤嬤和喜嬤嬤差不多的歲數,從前也都是服侍元老夫人的。如今喜嬤嬤瞧著還很硬朗,腦子也很清楚。可是秦嬤嬤則不同了,她穿著鄉下婦人的衣衫,容色總帶著淡淡的驚惶,樣子也很憔悴。


  元月砂逼人的目光落在了秦嬤嬤的身上,讓秦嬤嬤的心尖兒也是不覺微微一跳。


  她自然是知曉眼前這個年輕的女郎究竟是想要知曉些個什麼,這一路之上,元月砂的下屬也已然是加以提點了。


  事到如今,也不容她不說。


  秦嬤嬤面容有些木訥,嗓音更是有些苦澀:「我原本是老婦人身邊得力的人,送去蕭家,原本也是為了侍奉小姐。秋娘性子柔柔弱弱的,也是因為老夫人打小將她給寵著呢。這性子雖然並不如何跋扈,也沒有尋常貴女的張揚氣,可是她,她性子過於軟柔。老夫人就怕了,怕她被惡妾所欺,被哄得團團轉。就算是家裡幾個陪嫁的丫鬟,老夫人也是信不過,生怕她們作妖,而女兒也不敢說。她知曉我疼愛乾兒子,許了我乾兒子的前程,讓我好生侍候姑娘。」


  元老夫人那般奸惡狡詐,老謀深算,工於心計,可是她卻好似母狼一樣,想要護住自己的幼崽。


  這一番安排,也可謂是盡心儘力。


  秦嬤嬤眼睛里流轉了回憶的神采了:「最初還很好,侯爺雖然似乎是個魯男子,不見得解溫柔,可也沒什麼納妾之念,對別的姑娘瞧也沒多瞧。我替老夫人查過了,連之前侍候讓主子泄火的通房丫鬟都沒有的。而且,他也似很喜愛秋娘,時常留宿在秋娘的房中。就只一點兒不好,不喜愛讓秋娘出門,總是讓秋娘留在家裡。無論是赴宴還是逛鋪子,侯爺都是不大樂意。後來,春燕偷偷和我說過,說小姐身上有傷。淑妮膽子小,那丫頭說都不敢說。可這怎麼得了,我自然要去瞧。一看不打緊,我還以為是小傷,可秋娘傷得還不輕。這可怎麼得了?我自然逼問,非得問出是誰那麼大膽子,傷了秋娘。」


  元月砂沉沉低語:「那究竟是誰?」


  秦嬤嬤臉上流轉了惱恨、憤怒,卻下意識間壓低了嗓音。竟似不自禁害怕:「當然是蕭英,是他那個畜生。」


  元月砂低低吐出了一口氣,那種種證據,其實早就印證了元月砂的猜測。


  只不過如今,眼前的老婦,也終於落實了這一點。


  蕭英,他是會虐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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