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無賴糾纏
而此時此刻,元君白卻也是不覺輕輕的一皺眉頭。
他之所以皺眉頭,自然並不是這酸梅湯不夠美味,而是因為元月砂的遲遲未至。
元氏夫婦還渾然不覺,可元君白卻敏銳的感覺到了。
他不但感覺到了,還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元月砂的輕慢。
元君白不悅,更是不屑,到底是個無知的女人。
自己親娘婧氏是上不得檯面,可好歹有那麼一處見識是不俗的。那就是婧氏認定,自己做官,元月砂這個縣主才有真正的依靠。
可是元月砂糊塗,靠著運勢做了縣主,卻連點這縷關竅也是想不通透。
大約也是為了后宅那些個酸溜溜爭風吃醋的往事,如今正計較著,故意拿喬。
這可真是,頭髮長見識短。
自個兒,自然也是要將元月砂說服,讓元月砂知曉些個輕重。
原本元君白對於這個做縣主的妹妹,不自禁的有些不喜,如今一旦想得開了,心裏面倒是覺得應當是個極好的籌碼。
他心思一定,倒是忍不住好奇,好奇這位昭華縣主究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
元君白小時候便是離開家了,極少歸來,這幾年更奮力讀書,沒回家裡面。
記憶之中,這個二姐姐小時候容貌不錯,不過性子很是蠢鈍,談不上如何的伶俐。
也不知道怎麼了,母親說她忤逆不孝,可又忽而就是做了縣主了。
元君白慢慢的放下了勺子,也未曾再動這碗酸梅湯。
對於對付女眷,元君白還是有些自負的。縱然他和這個二姐並不是一個娘,家裡面也是有些爭風吃醋明爭暗鬥的勾當。可是元君白相信,這個二姐姐只要瞧見自己,憑他外貌,憑著他手腕,自然也是能打動元月砂,讓這位無依無靠的二姐姐依靠自己。這一個女人,孤零零的,必定是會心裏面虛。只要自己徹底拿捏住了元月砂,那麼也能操縱這位縣主,得到全部的實惠。而且元月砂應該懂,親不親也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元字,如今但凡家族,都是相互依靠的。
正在這時候,卻聽到了珠帘子輕輕的搖曳,叮咚之間,分明也是有女眷踏入這兒了。
元君白眼底流轉了一縷光華,不動聲色打量。
只見一名容貌娟秀的少女,盈盈現身,一身煙羅紗裙,舉止落落大方。
元君白瞧著她氣度不俗,衣衫剪裁雖然是簡單,料子卻也是極好,心忖這就是自己那位二姐姐了。
小時候明明見過,卻瞧不出以前的秀美,看著竟然是有幾分眼生。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樣子也是變了不少了。
不過論容貌,也還算美麗,舉止也大方。
元君白心忖,她這個縣主雖然是虛了些,可總算是上得了檯面。
有自己籌謀,也總不至於露醜。
豈知那女郎居然輕輕一側身,柔婉說道:「縣主,這邊請。」
她一隻手伸手撥開了珠簾,另外一隻手便去扶著後面跟來的少女。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雲,十分順暢。
分明是侍候昭華縣主的一名下人。
饒是元君白頗為自負,一時也是不覺臉紅了紅。他許久未曾見到元月砂了,已經不記得元月砂什麼樣兒了。那個二姐姐,元君白小時候也沒如何放在心上。
青眉是宮中女官,又有品階,氣度和尋常女子不同。
元君白一時糊塗,居然險些將這個當成了昭華縣主。
虧得沒有叫出聲,否則出醜也還罷了,更顯得姐弟情薄。
而就在這個時候,只見一片柔軟雪白的手掌,輕輕巧巧的搭上了青眉的手臂,然後好似一片柔雲輕盈的從珠簾后盈盈出來。
元君白瞧著出來的少女遍體珠翠,衣衫華貴,樣兒嬌艷若花,一身打扮十分富貴耀眼,偏生那一張秀美臉頰寒若輕霜,好似一堆輕雪埋梅樹,一雙眸子卻是黑漆漆的,透亮宛如寒星。
竟似清而不媚,貴而不俗。
一眼瞧過去,從頭看到腳,卻沒半點南府郡出身姑娘的俗氣,倒好似當真是京城嬌養大的貴女。
元君白暗暗吃驚,有些措手不及。
他有些日子沒回家裡面去了,家書往來,元家自然不會刻意提及這個並不如何受寵的元二小姐。便算是偶爾提了一嘴,那隻字片語,也盡數都是不屑之詞。及見著了母親,婧氏自然絕不會說一句元月砂的好話,這口口聲聲,自然都是說元月砂的不是。只說這姑娘是如何粗鄙,又是怎麼樣上不得檯面,再來就是哭訴元月砂不孝順。
這些話兒,元君白聽了,縱然不見得全相信了,總也有幾分當真。
然而眼前女子,又哪裡有半點婧氏所言的俗氣?
少女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光彩沉潤,盼顧神飛。那流光溢彩之間,又有著一縷說不出的威儀,嬌美之間不失尊貴。
這更不覺讓元君白微微有些個恍惚,眼前少女,當真是從南府郡那個草窩裡面飛出來的。
便是婧氏夫妻,也是吃了一驚。
那日皇宮匆匆一別,也沒細細去瞧,仔細去看。
婧氏也是說不出元月砂哪裡不一樣了,總覺得元月砂比之從前,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然而隨即婧氏注意的地方也變了,她頗含嫉意的瞧著元月砂華麗的衣衫,以及那衣衫之上點綴的珠玉。
這死丫頭,穿戴得這樣子好,衣服首飾,樣樣都扎眼。
婧氏今日來,還特意新做了一套衣衫,可是與元月砂一比,卻也是生生比了下去。
這樣子一來,卻也是襯托婧氏打扮得有些個寒酸了。
那濃濃的酸意湧上了婧氏的心頭,讓婧氏的心裏面,卻也是不覺輕啐一口。
這死丫頭真像她早死的娘,商女出身,喜愛招搖,什麼金珠寶貝都掛在了身上。
婧氏也不覺陰陽怪氣說道:「咱們家月砂如今是縣主了,果真是體面了,這身份不同了,心氣兒也高了。這哪家的姑娘,會讓親爹親娘等這麼老久。誰家也沒這麼個規矩,便是商戶的女兒,也不會這麼沒禮數。」
元原朗這個爹聽到了,卻也好似沒聽到一般,裝聾作啞,充耳不聞。
女兒讓他等,元原朗也老大不痛快。不過這等酸話,還是要讓婧氏去說。
這方面,元原朗倒是與兒子元君白的看法差不多。這女人還得女人來治,男人要將自個兒摘乾淨。
這女兒不聽話,讓婧氏壓壓她也好。
婧氏果真是個刻薄難纏的,如今更不免酸話連天:「只不過等就等了,月砂,你爹你娘也不是愛計較的。也自然不會,在這樣子小事之上,和你計較不休。只是如今,你怎麼也該,向前跟爹娘問安吧。」
這兒子女兒,跟爹娘問安,原本也是禮數使然。
婧氏就不相信,這小蹄子做了縣主,連孝道都拋在腦後了。
元原朗也一唱一和:「是了,月砂遲來,想來必定是有些事兒。這身子孱弱,還需得小心將息才是。便算是來得遲了,這必定也不是成心了,做爹娘的也應該是體恤一二。月砂,你只向爹娘見個禮就是。」
看似開脫,也是趁機拿捏元月砂。
元原朗也是不肯相信,這小丫頭竟敢拋了禮數,不肯在人前對自個兒行孝道。
眼見元月砂如今貴氣逼人,元原朗也是有幾分心理不平衡,煞是含酸。
這當女兒的給親爹行禮,他這心裏面才會順意。
元月砂不是已經做了縣主?讓這堂堂縣主給自己行禮,這才最順意,也最解氣。
這女兒向來就不孝順,元原朗是知曉的。可就算是心裏面不順意,面子上也不得不順。
如今元月砂已經是做了縣主了,京城之中也是不知曉多少雙眼睛瞧著,她哪裡敢造次?
這京城也不是南府郡,更不是這丫頭撒野的地方。
元月砂微笑:「父親,說到見禮,月砂在宮中徐公公來傳旨時候,也學了些個禮數。我在京城元家,原本執晚輩禮。可老夫人說這樣子不對,讓各房夫人對我見禮,還說以後不能叫我二小姐,要稱呼我一身昭華縣主。父親,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元原朗一愕,這些他原本不知曉的。他以為元月砂縱然是縣主了,可仍然是要對京城元家畢恭畢敬。
這京城元家的人見著元月砂都要請安問禮,元月砂這個不孝女兒若是故意一挑撥,豈不是讓元家的人心裏面添了個疙瘩?
元原朗可不敢得罪京城元家,心裡猶豫不覺。
婧氏忍不住嚷嚷:「人家都是你長輩,你怎可這樣子無禮?我們家的規矩,你都學到哪裡去了。」
婧氏眉頭一皺,卻也是不覺計上心來,伸手攬住了元原朗的手臂:「老爺,咱們可要領著月砂,去京城本宗賠罪認錯。這小女孩子家家,可真是不懂事。」
元原朗一聽,卻也是不覺深以為然:「不錯,月砂,你不能仗著自個兒做了縣主,居然就這樣子的輕狂。」
說不定,還能討得京城本宗的歡心,得了些好處。
元原朗盤算得極好。
元月砂卻不動聲色:「月砂確實年紀還小,也是不懂什麼規矩。究竟有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我心裏面也不知曉。青眉,你是宮中的女官,想來那些個規矩,你應當是比誰都要熟悉一些。不如,和我說一說,究竟我所作所為,可是於禮不合?」
青眉也輕輕福了福,柔順說道:「京城元家不虧是官宦人家,禮數周全,不會有錯的。便算從前一時有些不周到,可當陛下賜了府邸,賞了封地,元家自然也是回過神來。元老夫人老陳穩重,自然是知曉分寸。縣主心裡雖然敬重長輩,因此不安,可也要體恤元家的難處,可不能讓她們在京城淪為笑柄,讓人挑出了錯處啊。若是堂堂縣主,居然在元家如尋常晚輩一樣,只怕連元尚書在朝廷之上,也是會招認彈劾,被人指責。這可並非區區小事,縣主也且將心放下。」
那字字句句,分明就是諷刺元氏夫婦。
元原朗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這女兒委實可恨,那心裏面,當真不存那一絲一毫的孝道。
見著親生的爹娘,也是會強詞奪理,掐尖要強。
婧氏不覺氣得渾身發抖,惱怒得緊:「如今你可還在在落爹媽臉面,月砂,怎麼將你養成這個樣子?簡直是,不知好歹。」
婧氏那些個尖酸的言語,元月砂卻是充耳不聞,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元月砂也自顧自的,輕輕柔柔的和青眉說話:「原來是這樣子,我真怕自己得罪了元家,累了父母家人,那就不美了。」
青眉微笑:「這京城元家是官宦貴族,怎麼會不通情達理呢?這最基本的禮數,他們也還是懂的。縣主如今有了封號,又是宗室女,可謂是君臣有別。這家族長輩的輩分,可絕對不能逾越了君臣之別了。宮裡面的妃嬪娘娘,在家做閨女兒時候那也是嬌嬌女,自然要對父母恭順。可是一旦成為了宮妃,那自然就是身價倍增,和從前截然不同了。父母見著女兒,也是要下跪行禮,不可怠慢。據說淑妃娘娘,當年見父親如此,不忍瞧著,還落了一場淚水呢。只不過這些都是宮裡面的事情,外邊的百姓,知道的也是不多。咱們宮裡面出來的人,更學會謹言慎行,絕不會胡亂說些個什麼。」
這個青眉,果真是玲瓏剔透,心思很通透。
她說這樣子的話,分明也是眼見元氏夫婦咄咄逼人,故意這樣子說的。
卻不動聲色,幫襯了自家主子,將元原朗和婧氏好一頓編排。
最後還言語諷刺,說婧氏和元原朗不過是個不懂事的百姓,所以才在這兒胡鬧。
婧氏有些聽出來,一陣子惱恨,勃然大怒。
一個下人,諷刺起人來,還一個髒字都不帶。
說的話兒,也是不知曉真還是不真。
可她一個下人,膽敢這樣子跟主子說話,當真是無法無天。
婧氏眉宇之間,不覺添了一縷慍怒之氣。
若是在南府郡的元家,婧氏早就加以教訓,狠狠一番教訓。如今婧氏也是面色漲紅,欲圖呵斥一番,心中惱恨無限。
而就在這時候,一縷沉穩的少年嗓音卻也是響起來:「父親、母親,如今二姐已然是縣主,確實不當再讓她行禮。料來,她那心裏面,實也是悲痛欲絕,是極難受的。」
說話的,正是元君白。
他目光沉沉,年紀輕輕,言語卻也很沉穩,更有一股子的說不出的力度,讓人不自覺的便是想要相信他說的話兒。
婧氏那些放潑的話,憋在了唇邊,也是沒有說出來。
她便是不信全天下的人,也信自己的兒子。既然自己的兒子都這樣子說了,想來也是沒曾騙她。
自己要是說錯話,這死丫頭必定要扣個罪過在自己身上。
一時之間,婧氏抿緊了唇瓣,心中恨意濃濃。
元君白進來這麼久了,元月砂總算是掃了他一眼,留心瞧了瞧。
元君白眼見元月砂的目光落了過來,也沒躲閃,也沒什麼諂媚之意。他更無多餘言語,只觸及元月砂掃過來的目光,輕輕點頭欠身,略略行禮。
到底是個打小就送出去遊歷求學的,果真是姿態不俗,與眾不同。
元月砂也沒多說什麼。
元原朗也來打圓場:「夫人久未見女兒,一時情切,不免如此姿態。難免,竟然是忘記了禮數,一時情切。」
婧氏也掏出了手帕,假惺惺的擦臉:「是呀,我就是一時念想,才說了些個這樣子的話。月砂,你打小便是我瞧著長大的,我雖然不是你親娘,可是卻也是恨不得將自個兒的心肝都挖出來。我自己生的兩個女兒,都沒有好似疼你那樣子疼。你病好了,性子變了,離家時候,咱們家裡人言語有些齷齪。可當你到了京城,我這個做娘的,可是沒一刻不想著你。生怕以後咱們沒再聚的日子,你便將我的那些個生氣時候的絕情話兒當真了。這些日子,我便是想一想,也是覺得心口發疼。」
婧氏臉皮也很厚,一轉眼又提起了母女親情。
彷彿她和元月砂曾經所發生的種種矛盾已經是不存在了,如今留下來的,只有那濃濃的親情。
元原朗嘆息:「從前的事情,何必再提?最要緊的則是,這一家人到底還是要整整齊齊的。咱們好好的一家子人,可是不能夠分開。我方才也說了,要一家人留在京城。咱們父母兩個,就好好的照拂月砂。便是憐兒,也接來京城。這才叫,一家團聚呢。」
元原朗順著這一番話兒,不但圓了婧氏方才無禮,還乾脆將搬入縣主府的這樁事情給定下來了。
這禮行不行,又有什麼要緊?享受這富貴日子,才是最實惠的事情。
婧氏也不假哭了,也趕緊說道:「是了,這一家人哪裡來的隔夜仇。」
婧氏就不相信,元月砂能做出將爹娘趕出去的事情。
堂堂縣主,這臉還要不要了。
元月砂嘆了口氣:「原本家裡添幾個人,多添幾雙筷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月砂最近算過命,說我煞氣重,命不好,專門克親人。父親母親,女兒就不留你們了,就算心裏面捨不得,可若將你們留下來,豈不是要害得你們沒命,我可是不忍心。」
她這樣子說著,唇角輕輕含笑,說得輕描淡寫的。
這樣子風輕雲淡的模樣,連做做樣子都不肯。她分明是不樂意這一家子人留下來,卻故意這樣子說話兒。
別說婧氏,便是元原朗也是氣得渾身發抖。
這個女兒,如今富貴了,連爹媽都不容住進這宅子裡面。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元原朗面紅脖子粗,厲聲道:「月砂,你在胡說什麼?」
婧氏尖聲說道:「忘恩負義,得了富貴,便連爹娘都不要的。也不瞧著,你是怎麼養大的。可憐我養了這麼多年,竟養成了這麼個孽障!咱們元家本宗就在這兒,可是要讓族中長輩評理!」
元原朗也是痛心疾首:「你到了京城,竟然養成了這麼一副性子。瞧來便是本宗的長輩管不住你,讓你這樣子一個性兒,亦是越加無法無天。」
婧氏仇恨的盯住了元月砂,心中的惱意也是一股腦的湧上來了,是極為濃烈:「老爺,何必給這等逆女留臉面,不如告去官府,告到陛下跟前,告她忤逆。本朝以孝道治天下,她居然是這樣子不孝,可是生生容不得這樣子的孽障出身。若當著處置不了她,不如在她府邸前面,一頭撞死好了。也好讓別人瞧一瞧,如今這位昭華縣主,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心性,又怎麼對自己親身的爹娘的。」
婧氏這樣子狠戾言語,眼中分明也是恨意無限。
青眉聽了,秀眉輕攏,只覺得有些個污耳朵。
到底是元家旁支,這夫婦二人和鄉野村俗,又能有什麼差別。
青眉又忍不住瞧著元月砂,昭華縣主通身氣派,便算是真正的宗室之女,也是未見當真及得上她。這使得青眉總是不免有些個難以置信。眼前女郎,當真是南府郡養出來的。
婧氏一番言語惱意無限,說得有些恨了,不覺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按住了胸口。
她不覺一陣子的喘氣,臉頰也是紅彤彤的了。
元月砂倒是氣定神閑,甚至不覺輕輕的捧起了一杯茶,輕品茶水,潤潤嗓子。
「是呀,月砂養到現在,果真是好大的恩德。小時候親娘的嫁妝,就落在了繼母的手中,從此以後就與我沒什麼相干。大姐姐三妹妹有許多東西要學的,唯獨月砂被母親哄著,整日玩耍,又不節制飲食。母親好端端的,讓唐家一個外人住入我元家偏院。在我說喜歡唐家公子時候,你幾番攛掇,只說大好婚事,不可辜負。一轉頭,卻心心念念,只盼送大姐姐嫁入侯府。這些關愛珍惜,女兒都是記得。父親的冷艷旁觀,女兒也是心知肚明。饒是如此,這些都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大半年前,月砂落水,便被幽靜小院,每日只有三餐,也沒下人服侍,熬著等死。待我清醒過來,大姐姐與母親密謀,一心一意,想要送我去瘋人塔,如此也還霸佔住我親娘嫁妝。父親心裏面,也是默許此事。凡此種種,月砂當真是萬分好奇,爹娘怎麼還有這麼厚臉皮,來到我這縣主府,想要和我共敘天倫。」
元月砂嗓音清清脆脆的,言語之間卻並沒有什麼怒意,卻反而字字清晰。
婧氏和元原朗都聽見了,都是不覺更怒,又隱隱有些避閃之態。
原本這些事情含含糊糊過去,也還罷了。他們也只當沒有這回事兒,好似並沒有發生過一樣。甚至自己,也彷彿都忘記了。
然而如今,元月砂不但說了,還說得這麼透,這樣子的明白。
這可是惹得元原朗面頰微赤,心中發虛。他雖未曾和婧氏親口商議,可是也決不能說不知曉這麼些個事情。這不過是元原朗一向做法,將斗女人的事情讓女人來沾染了。可旋即,元原朗也惱怒。
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元月砂又憑什麼就嚷嚷出來?這個女兒,可是個不孝女,對親爹沒有半分恭順,這樣子的事情居然也嚷嚷,也當真一點兒臉面都是未見給自己留。
耳邊卻也是聽著元月砂輕輕柔柔的說道:「這叫你們一聲爹娘,自然要留幾分薄面,總不見得非得將臉扯下來,踩到腳底下。怎麼爹娘就是給臉不要臉,非逼得月砂將這麼些個絕情的話兒說出口,鬧得自個兒,顏面全無。爹娘既然覺得傳出去會有損月砂的名聲,卻也是無妨將這些話兒,到處說一說。讓月砂也為你們招搖,瞧瞧孰是孰非,誰對誰錯。」
那語調卻是軟綿綿的,沒見生氣,心平氣和,竟有幾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
然而元月砂越是不生氣,卻也是惹得別人越加生氣。
元原朗也是按捺不住,厲聲呵斥:「你,你這個逆女,你還不給我住口。這些個話兒,你說得出嘴,我也怕污了耳朵,一點兒都不想聽。」
婧氏更尖聲道:「這些都是你這個不孝女恣意編排的言語,打量著不孝順父母,卻故意撒謊,說出了這樣子的話。你以為鬧出去,又有誰會相信。」
婧氏這心裏面,也自是有些屬於自個兒的盤算。
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元月砂是縣主,名聲對於元月砂是更為要緊。
真鬧起來,還是元月砂吃虧。
到時候,滿京城都是元月砂的臭名,看元月砂如何自處。
正在此刻,一道少年嗓音,帶著幾分沉穩與見怪,不覺沉沉的響起:「好了,都不要再吵鬧了。」
說話的,當然是元君白。
少年俊秀容貌之聲,不覺帶著幾分不耐之色。
婧氏一時也頓了頓。
元君白瞧著父母,沉聲說道:「爹、娘,方才你們還說,說什麼要幫二姐姐。如今你們說出這樣子的話,這又算得了什麼幫?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兒,為什麼不能好生商量,卻偏偏說了這麼些個絕情的言語。難道當真也是要將一家人的情分,都消耗殆盡?」
婧氏見兒子居然這樣子說,一時不覺委屈。
元原朗扯了她一下,婧氏也是不好再說其他什麼了。
「這一家子的人,要勁兒往一處使,心往一處向,才能在京城站穩腳跟,不至於讓人瞧輕了。可是這一家人,若是自己內鬥,也是不齊心,那樣子一來,也是平白讓人瞧笑話。」
說到了這兒,元君白輕輕的抬起了頭,盯住了元月砂:「二姐,家裡面的事情,我也是略略知曉了一些。也知道,因為那些個嫁妝,家裡人生了一些衝突,甚至於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可若說母親從小就算計你,一點兒母女情分都沒有,那也是冤枉她了。過去之事,畢竟是過去了,從今往後,還是親親熱熱的做一家人。」
婧氏覺得十分委屈,元月砂不過是個商女生的孽種,只不夠運氣好些,才做了這個縣主。
說到人品才能,自己兒子才是人中龍鳳。可是比起元月砂,卻總少了些個運氣和福氣。
如今明明是元月砂自己不孝順,故意拿以前的事情說事兒,偏偏自己兒子也是個傻的,當真以為元月砂受了什麼委屈。
還要這樣子婉轉勸說,婧氏這心裏面還真是不舒坦。
憑什麼要自己兒子放軟了身段兒?
真鬧起來,還不是撕破了元月砂這假縣主的畫皮!
還真當自己是什麼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不成?
只不過婧氏想了想,還是為了自個人兒子咽下了這口氣。
婧氏也是不覺盤算著,先住進了這宅子裡面,再慢慢教訓元月砂。
使些個手段,總是能將元月砂攏入了自己手裡面。
眼見親娘也服軟了,元君白也略鬆了口氣。
這親爹娘就是糊塗,見識也短。這怕固然也該是元月砂怕,畢竟這孝道,是最要緊的。可是一時將話說僵了,真斗個兩敗俱傷,元月砂固然名聲壞了,他們又能有什麼好處?
這做人最要緊的不是計較一時之氣,而是要會盤算,獲取最大的利益。
元君白接著又對元月砂說教:「二姐,你也總有些不是了。其實眼前咱們家裡的人,最要緊的是如何在京中立足,相互幫襯。何苦說些個話兒,跟父母一番計較?這一筆原本也是寫不出兩個元字,相互幫襯,才能相互得益。二姐是個聰明的人,應該是懂的。」
他心忖元月砂必定也是怕了,剛才險些真將話兒給說僵了。
元月砂必定也是怕,怕名聲都給弄壞。
可見元月砂雖然是個縣主,也不知曉輕重,到底也得有個讀過書,懂事情的男人提點,才能有主心骨。
自己這樣子一說,正好也是給元月砂一個台階下,想來元月砂也是會心裡暗暗感激,更是會順著這個台階下來。
果然元月砂言語顯得也是很溫和:「四弟果真是個讀書人,懂的事情也多,說話兒不知道怎麼,也是顯得格外的好聽,讓人聽著很舒服。」
元君白溫和笑笑:「以前我在外求學,沒什麼機會見到二姐姐,如今有機會了,能多見見二姐姐,也是很好。」
實則無論是一個娘生的大姐姐,還是不同的娘生的二姐姐,對於元君白而言,也是沒什麼差別。
元明華都是被關到了瘋人塔裡面了,元君白的心裏面卻無絲毫感觸。
元月砂那雙漆黑的眸子望著了元君白,漆黑之中,卻有那麼一股子異樣的韻味,惹得元君白的心裏面,竟不覺撲撲一跳。
元月砂嗓音裡面也是添了一股子淡淡的興緻:「是了,我倒是忘記了,四弟今年來京城,是為了考科舉。」
元君白和聲說道:「上一年我身子染病,錯過了會試之期。幸好,今年陛下添了恩澤,開了恩科。」
他心忖,如今元月砂倒是關心自己的前程。
他是知道的,沒有父兄支持的這個所謂縣主,就好似浮萍,沒有依靠。
元月砂應該也明白,更知曉她幫襯的人應當是誰。
元君白心念轉動,瞧來這個二姐姐,也不是當真愚不可及。
如此一來,他有些打算,其實可以商議一下。
比如讓元月砂貼上一筆財帛,讓自個兒上下運作,用以花銷。
這科舉雖然不能舞弊,但是養名望是很重要的,而這些也是需要錢。
元君白可以肯定元月砂有些脂粉錢,而且拿出來給自己運轉前程,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元月砂似越發的和氣了:「是了,我瞧四弟弟一表人才,一準兒都能考得上。」
元君白垂下頭,流轉了幾分羞澀之意:「二姐言重了。」
元月砂微笑:「我說你考得上,必定也是能考得上。」
就連婧氏,臉色也和緩了幾分,覺得元月砂總算是會說話兒。
自己兒子一表人才,自然會是炙手可熱的人選。
元君白覺得,元月砂和母親口裡說的不一樣,也和京城元家長輩口中的不一樣。
這脾氣雖然有乖戾之處,只要好生哄一哄,倒也十分好拿捏。
也是,想來京城元家上下,那也是瞧不上她,也沒給元月砂什麼好臉色。
而自己到底是親弟弟,只要稍微和緩言辭,又為元月砂解圍,元月砂必定是會感激涕零,受寵若驚。
元君白的心裏面,卻也是忍不住想得更多了一點。
聽說元月砂認識豫王殿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引薦一二。
不過以元月砂區區南府郡旁支出身,大約這些也不過是流言蜚語,做不得真。可元月砂救過宣王嫡長孫應當是不假,只要討個人情,也能從宣王被舉薦到豫王跟前。
豫王殿下權傾天下,能得他瞧一眼,以後也還不知曉有怎麼樣子的富貴。
元月砂唇角,卻也是泛起了甜蜜的笑容,顯得溫柔而恬靜。
她說話的腔調,更是天真無邪:「這考科舉啊,青眉,我不大懂的,這考中了進士,是不是能做官兒了,便有了前程了。」
青眉輕輕一福,方才說道:「是了,只要做了進士,就能做官兒。外放出去,八品九品,也是一方父母官。要是運氣好些,到了大些郡縣做推官什麼的,那也是從六品。」
元君白心忖,這女官說的也是沒有錯。
可是這可並不是元君白想要的。
他絕不甘心被選官到了荒僻之地,從芝麻綠豆官做起。最好是,入了翰林院,養幾年清貴的名聲,以後一出來官職也不會低。再不然,就是送他去富庶之處任職。
然而這些好去處,都是需要關係,得靠一番手段。
元月砂笑了笑,仿若好奇:「對了青眉,我今日才來這縣主府,雖知曉你是宮裡來的,卻不知道你是什麼品階。」
青眉心忖元月砂明明是知曉的,不過卻絕不會掃了元月砂興緻,她柔柔一福,輕輕說道:「奴婢是宮中從五品的品階,如今來服侍縣主,未曾降下,仍然是打宮裡面領俸祿。」
元月砂微笑不變,瞧著元君白:「唉,四弟就可憐了,出身寒微,真是命苦了些。明明是一表人才,本不擔心你中不中進士。可是你縱然是中了進士,熬了十年二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青眉的品階。」
一句話卻也是打碎了元君白所有瑰麗的夢想,弄壞了元君白的驕傲,讓元君白從頭涼到腳。
那原本一縷自得的笑容,更是僵在了元君白的臉上。
他感覺好似一盆涼水,從頭澆到了腳。
元月砂的笑容仍然是那樣子的甜蜜,可是那般甜蜜之間,卻也是不覺蘊含了一股子濃濃的惡意。
「青眉,這杯茶涼了,你給我換上一杯。」
元君白牙齒輕輕的打顫,面上流轉了濃郁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