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相互飆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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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夫人淡淡說道:「范夫人,這話言重了。今日你來說親,無論允還是不允,也不當損及我們兩家情分。至於皇後娘娘,我一向都是敬重的!」
周氏疾言厲色,咄咄逼人:「我顧忌兩家情分,為了你元家顏面,委屈求全,更許以種種好處,可謂是卑躬屈膝。可這一片柔順心思,竟讓你們元家恣意踐踏,種種許諾好處,盡數也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護著那南府郡旁支賤女。任由這賤女害我女兒,毀我范周兩家嬌女名聲。」
「如今這賤女奴婢當眾打人,元老夫人卻偏生不聞不問。打狗還需看主人,這樣子打了,那是生生打在了范周兩家的臉上。然而,元老夫人對這惡奴行兇縱容有加,視若無睹,分明心中暗許。如此行徑,難道不是刻意羞辱?」
「如今倒讓我周嬌娥好奇萬分,究竟護著這旁支之女,又有何好處?竟讓元老夫人寧可壞了嫡長孫的大好姻緣,自己夫君的大好前程,更寧願得罪皇后,與龍胤外戚為敵!今日之辱,周家更會銘記於心,時時刻刻,不敢忘懷,必定要回報元家之羞辱!」
周氏面上一派張狂之色,眼中卻也是不覺流轉了森森恨意。
那恨意之中,又蘊含了一股子極深邃的痛楚。
心愛的女兒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周氏已然不能控制自己了。
只恨不得將元月砂千刀萬剮,狠狠撕碎,而那些維護元月砂的人,也應當統統去死。
這一刻,元家那些女眷內心都浮起了寒意。
雲氏更忍不住想,其實周氏說得也沒錯,她也好奇為何元老夫人仍然是護住元月砂。
雖周氏是張狂無禮了一些,可是開出的價碼,卻也是有那足夠的誠意。
算起來,也不算多不敬重元家。
周氏的眸光,宛如驚濤駭浪,洶湧澎湃,仿若要將一切生生吞噬。
然而饒是如此,面對驚濤駭浪,元老夫人仍如一顆磐石,巍然不動,格外的鎮定。
「范夫人言重了,我對皇後娘娘素來是敬重的。只不過,這門親事當真不能答應,而且,范夫人許下的種種我們元家也是不該應承。身為臣妻,老身如何敢摻和貞敏公主的婚事,老爺仕途,更是陛下做主,也與別人無關。」
元老夫人風輕雲淡,打起了太極。
周氏為之氣結,卻也是知曉,今日自己是不能將元月砂如何了。
她冰冷的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獰笑:「好個元月砂,想不到你區區一個南府郡的鄉下丫頭,居然還有這樣子的本事,連元老夫人也對你加以維護。可你害死我的蕊娘,這件事情絕不會如此罷休。」
元老夫人眉頭皺皺,心尖卻也是不覺嘆了一口氣。
這個周氏,今日來元家大鬧,甚至還動了手。可事到如今,周氏反而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說到底,也不過是沒有將元月砂扔出去,任她作踐罷了。
若說不惱恨,倒也是假的。
可人家是周皇后的親妹妹,一向都是這樣子的跋扈,誰也是奈何不了的。
縱然心尖動怒,卻也只能忍了。只怕,周氏離去后,自己心裡還會後怕。
何止元老夫人,元家之中其他的人也是如此之想。
得罪了周氏這樣子難纏的人,以後總會有些不順,幾許麻煩的。
偏巧元月砂卻輕輕福了福,居然開口反駁:「范夫人,其實蕊娘死得可憐,並不是我害的。說到那罪魁禍首,應該是你才是。」
周氏原本也是要走了,如今卻猛然轉身,一雙眸子好似噴火一樣:「你說什麼?」
元月砂卻是細聲細氣:「是呀,蕊娘姐姐這麼可憐死了,就是因為范夫人您啊。她若沒有未婚先孕,懷了孩子,也就不會死死的糾纏於唐大哥,更不會因此而死。別家的姑娘,都知曉禮數如此,自然會更加愛惜自己,不肯讓自己沾染到危險的事情。就算當真一時不慎,至多也是毀了名聲,一輩子青燈古佛,這性命總算還在的。若非范夫人如此縱容女兒,讓蕊娘姐姐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能得到。也許,她年紀輕輕,那就不會死了。」
她當著周氏的面,扯出了范蕊娘的醜事,口口聲聲,更說一切均是周氏的錯。這字字句句,無疑是觸及周氏逆鱗,更讓周氏為之而瘋狂。
周氏胸口狠狠的起伏:「來人,來人,將她給我打死,給我活活打死!打死了,算我的。」
元月砂可是讓周氏給氣狠了,惱恨得不得了。
周氏身邊下人倒是遲疑不已,元月砂身邊有個會武功的丫頭,是絕不肯就這樣子白白就挨打的。
阿薄眼珠子一轉,扶住了周氏:「夫人何必為了這個賤貨生氣,平白招惹了是非。」
她也是為了周氏解圍,可是周氏盛怒之下,卻也是哪裡顧得了那麼多。
阿薄說的話,周氏半句也是沒聽進去,卻也是伸手,狠狠打了阿薄一巴掌。
「賤婢,我說什麼,你難道聽不見?卻還在這兒胡言亂語的。」
元老夫人倒不覺微微有些頭疼了,元月砂這丫頭心裡盤算什麼,她倒是當真猜測不透。
今日在蕭府,元月砂溫順可人,話兒都不肯多說一句。
可是如今,元月砂卻故意挑釁,生恐周氏不生氣。
元月砂一張精緻的臉蛋兒雪白細潤,漆黑的眸子卻流轉盈盈光彩。那一雙黑眸極深邃,卻泛著令人瞧不懂的光彩。
正思慮間,卻見一個奴婢匆匆而來,耳語幾句。
元老夫人一驚,又有些頭疼,卻不敢怠慢了貴客。
「來人,還不快些請莫公子過來。」
周氏也是面色一愕,她知曉莫浮南是豫王身邊的紅人,且又是墨夷七秀之一。
饒是周氏一向尖酸狠辣,也不覺收斂了幾分。
她手指狠狠掐著阿薄的手臂,掐得阿薄手臂生生刺痛了。阿薄雖然疼了,卻素知周氏那兇狠的性兒,竟也不敢叫出聲。
又因為極怒,周氏生生忍著,一張臉蛋更是漲得通紅。
好似憋一憋,整個人都將要氣脹了一般。
元老夫人話語方落,莫浮南便緩步踏入了房中。
可見他早到元家,已到了廳外。
莫浮南舉止優雅,輕紗後面,一張俊容若隱若現,卻也是依稀可見一道淺淺的傷疤。
一雙眸子,卻透出了溫雅氣息。
元老夫人卻素知這位莫公子身為豫王謀士,看似溫文爾雅,談笑間卻心狠手辣。那言笑晏晏間,竟極少有人膽敢得罪於他。
元老夫人向前見過禮,莫浮南方才說道:「豫王殿下聽聞今日元二小姐受驚,故而令我送上禮物,稍作慰問。料不著,竟聽到了如此的動靜。」
莫浮南雖然是笑著,眼睛裡面卻浮起了縷縷的冷意。
元老夫人一驚,她雖是因豫王提點,方才納了元月砂入京教養。了不著豫王居然是當眾點明這樁事情。這當眾承認了,元月砂身份自是不同。得了豫王的庇護,元月砂可謂是身價倍增。
周氏更是微微一愕,元月砂區區一個南府郡出身的丫頭,再賤不過,送去給蕭英做填房照顧一雙子女的,哪配得豫王喜愛。雖亦有傳聞,元月砂在江南舉止出挑,又救了百里冽,故而得了豫王歡心,可周氏素來沒信過這般傳言。料來不過是這鄉下丫頭,故意鬧出的動靜,以增身價。
可如今莫浮南竟親自來此,對元月砂言語撫慰,更以豫王名義問好。
百里炎自打王妃沒了,這京中貴女無數,燕瘦環肥絕色佳麗也是見得多了,卻也是未見百里炎對哪個女子稍加辭色。
周氏心中大駭,區區元月砂,何德何能?
又因為這樣子,周氏心中怒意更增,更氣得眼前微微暈黑。
元月砂得了賞賜,元老夫人也代元月砂謝過了,元月砂跟隨在元老夫人身後福了福,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
元老夫人心念流轉,居然當眾打開了百里炎送來的錦盒。
之間其中一雙精巧鐲子,便是躺在了錦盒之中。
這一雙鐲子,是以純白軟金打的,纏絲鏤空,各點綴了一枚夜明珠。
輕輕拿出來,便是光彩灼灼,平添光華。
元老夫人笑了笑:「這是多年來雲國送來的貢物,一雙碧珠鐲子,當時便讓人覺得稀罕。尤其這一雙明珠,夜裡也有光彩。咱們龍胤雖也有夜裡發光的鐲子,可沒這雲國明珠亮得好看。那時候,賜給了豫王府。可惜豫王妃死得早,竟沒福見京中女眷戴過。」
說到了這兒,元老夫人輕輕攏住了元月砂的手掌:「我的乖乖兒,豫王殿下可是疼你得緊。」
說到了這兒,她不覺褪了元月砂手腕上次些的鐲子,將豫王送的碧珠鐲給元月砂套上。
元月砂本來就皮膚潔白,皓腕若雪,如今套上了這枚鐲子,明珠輝映,更加好看。光彩流轉間,更襯托少女肌膚宛如細瓷。
元月砂輕輕的垂下頭,面頰之上卻也是不覺頓時染上了一抹暈紅。
今日在北靜侯府,元月砂和百里纖、周玉淳的爭執,其實也是有人悄悄在傳。
雖然周世瀾已然是壓下了這樁事情,可是這些京城的貴女之中,其實也是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的。
元月砂鐲子次了些,就被百里纖嘲笑,並且還污衊元月砂心存嫉妒,弄壞了周玉淳的鐲子。事後周玉淳雖然證明了元月砂的清白,可百里纖仍然是不依不饒的,硬說是周玉淳大度,顧忌元月砂的名聲,沒有說出實在話。
不知就裡的,就算不說是全信,這心尖尖也是半信半疑。
如今百里炎送了這一雙鐲子,硬生生給元月砂撐了臉面。
瞧來那些閑言碎語,如今也應當消停。
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包括那些元家女眷。畢竟這京中元家才是本宗,這些元家嫡女也是有一分自矜之情的。縱然不是個個如元薔心那般刻意尊貴,一股子倨傲和優越之意自然還是有的。
如今見元月砂驟然得寵,心裡難免是有些個不痛快。
元明華更是臉色蒼白,驀然眼眶之中盈盈都是淚水。
更不必提,豫王府中如今沒有主事的女眷,豫王以王爺之尊,命手下給一個小姑娘送女人貼身的首飾。這總是有一縷若有若無,撩撥人心弦的小小曖昧的。
莫浮南唇角含著一縷淺淺的笑容,若有所思。元老夫人原本不必故意人前打開錦盒,炫耀東西,如此招搖。瞧來這位元家的老夫人,也是別有心思。
這其中最生惱的卻是周氏,看著元月砂得意炫耀,如花似玉,娉婷可人。眼前卻不覺浮起了范蕊娘那一團血肉,心痛如絞。
她實在不知曉這位南府郡的元家姑娘究竟是有什麼樣子的魔力,不但讓沉穩老辣的元老夫人對她加以維護,甚至不惜得罪周家。連一貫不理睬女眷的豫王百里炎居然也不避嫌送上珍貴的首飾,護她嬌客臉面。
百里炎不可能知曉周氏今日會上門來鬧,不過是因為知曉百里纖那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言碎語,居然讓心腹謀士上門元家。想不到堂堂豫王百里炎居然是有這份憐香惜玉的體貼心思,無微不至,周到得緊。
周氏心中發狠似的叫囂,這個賤人!這個賤人!
可卻偏生這話兒如今不能宣之於口,只能爛在肚腸,生生的咬碎了牙關,不得不加以隱忍。
周氏已然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如今唇齒間更是添了些個腥甜味道。
她心中也是大駭。
原先宮中御醫也是為周氏瞧過,只說周氏性子急,不合恣意動氣,須得好生條理。若是被嘔得吐血,這病便是極要緊了。
可這都要怪元月砂這個賤人!
她心裡惱怒極了,下手也不知道輕重。
阿薄原先還勉力忍著,可周氏那指甲似劃破了肌膚扎入了肉裡面。阿薄自然是禁不住,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
而莫浮南那溫潤的眸子,卻也是頓時盯住了阿薄了。
莫浮南低低冷笑:「今日浮南在外頭,卻偏生聽到有人出語無狀,損及朝廷臉面。來人,將這膽大的惡奴給抓起來吧。」
他隨手示意,頓時也是有兩名侍衛前來,生生抓住了阿薄,狠狠的一拽。
阿薄的手臂原本是讓周氏掐著的,如今驀然被人狠狠一拽,不但生生撕下了帛絹,雪白手臂上也生生添了幾道嫣紅痕迹,觸目驚心。
就連周氏,那身子也是被帶出一截,險些跌倒。若非左右服侍的人將周氏扶住,只恐周氏也隨著跌倒出醜。
阿薄嚇壞了,頓時尖聲叫嚷:「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周氏也是心驚,卻又素來彪悍慣了,便是在豫王府人跟前,也生生造出了幾分的勇氣:「這奴婢是我范家的下人,就是說話不中聽了些,讓元家的小姐聽得不自在,自然也是有范家家規處置。又何必勞煩豫王府的人動手,莫非,是刻意羞辱范家,更是有意針對我周氏,有意對皇後娘娘不敬!」
周氏今日也是不知第幾次搬出周皇后了,她自個兒也隱隱有所察覺。可面對豫王百里炎手底下的人,她不得不如此。似抬出周皇后,周氏方才能有幾分的底氣。卻不得不承認,縱然是搬出了周皇后的名頭,她仍然不覺有幾分心虛的。
「范夫人說笑了,此等奴婢乃是犯了國法又如何該由家規處置?莫非范夫人忘記了,元二小姐乃是朝廷所封的縣主,有冊封文書,金印在手。她是異姓的皇室宗親,受朝廷庇佑,若她受辱,便是欺辱整個龍胤皇族!如此重罪,莫非范夫人想回去一頓板子便了結?」
周氏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元月砂這縣主不過是個虛號,滿京城也是沒誰放在眼裡。
她既沒有封地,也沒有府邸,更沒有女官隨身。誰都知曉,這不過是元月砂散盡家財,買來一個貼金的虛銜。
龍胤開國之初,縣主封號確實也是十分金貴,更是要宗室記名,得享香火。除非有極大的功勞,輕易不會給異姓之人。
及天佑年間,攝政王石修禍亂朝綱,大權獨攬之餘又賣官鬻爵,甚至宗室子女才能得享的宗親封號也是能賣。一時之間,王爵之位也是泛濫成災,虛銜的縣主郡主之類更是不值什麼錢。
等誅滅戾王,撥亂反正,朝廷也絕了隨意賜封號的風氣。
饒是如此,餘波猶存。
元月砂得了縣主封號,沒多少人阻止,一多半只將元月砂看做天佑年間花錢買來的名號而已。雖不是那麼容易得到,可也談不上如何金貴。
可是偏偏,莫浮南居然拿出這麼個虛號,以禮數說話,更將阿薄的口齒輕薄說得十分嚴重。
周氏頓時覺得面上無光,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的反駁,卻又氣惱:「她這個封號,算得了什麼?」
莫浮南卻氣定神閑:「范夫人這話可是說得逾越了,元二小姐封號是陛下張口給的,下旨許的。若當不得真,可是說陛下昏聵,不將陛下放在眼裡?」
周氏自知失言,遲疑不語。
而莫浮南款款溫柔,言笑晏晏,客客氣氣跟周氏解釋之際,外頭早就慘叫連天。
范家的人哪裡能阻止豫王府如狼似虎的侍衛。
沒叫幾聲,阿薄已然是沒有了動靜。可見下的是狠手,有經驗的人幾下就能用老力打死人。
周氏出了一聲冷汗,驚懼交加,一時竟然也是說不出話來。
元月砂驀然笑了笑,輕輕的垂下頭去。
莫浮南在元月砂跟前,似總是溫文爾雅,比之藺蒼更添幾許溫文柔和之氣,還阻了藺蒼對元月砂粗魯。面對百里昕時候更是頗多容忍,順意溫和。
可跟隨百里炎的人,又有幾個好的?
百里炎頗多幕僚,莫浮南卻最受倚重,對方姿態溫文,卻絕不會是個真正的溫雅君子。
這般樣子想著,元月砂纖弱的手指頭卻也是輕輕的撫摸自個兒腕間的鐲子。百里炎送的,一顆明珠光華吐露,珠光寶氣。
也不多時,渾身是血已經是沒有了氣息的阿薄給拖曳上來。
莫浮南卻向著元老夫人賠罪:「處置這惡奴,污了元家的地方,卻也很是過意不去。」
元老夫人勉強笑了笑:「莫公子言重了。」
莫浮南又盯著周氏:「范夫人說了,這奴婢是你府中之人。無論如何,豫王府也應當給范家些面子,這屍首可要送回范家去?」
周氏咬牙切齒:「一團血肉,還帶回去做什麼?瞧著便是令人覺得很是討厭。」
莫浮南微笑:「說的是,這般難看東西,平白污了夫人的眼。來人,拖出去送去城外亂葬崗吧。」
周氏胸悶,一時好似喘不過來。
阿薄殞命,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臉。
今日范周兩家的面子,可都是折在這兒了,可憐自己蕊娘還死得凄慘。
偏生到了此時此刻,莫浮南居然還是不依不饒:「范夫人有誥命在身,又與皇後有血緣之親,縱然是有小小的錯處,也算不得什麼。只需,向著元二小姐賠個不是,想來元二小姐也不會如何跟你計較。」
周氏抬頭,卻也是一臉不可置信。
她只疑自己聽錯了,莫浮南怎可說出這樣子的話。
周氏順意多年,料不著自己如今死了女兒,在元家被人羞辱,連婢女都被當著面拖出去打死了。饒是如此,這莫浮南為了元月砂,居然還如此不依不饒的。
周氏氣得渾身發抖,簡直是辱人太甚。
「莫浮南,你辱范周兩家太甚!」
周氏嗓音不覺微微有些沙啞。
面對周氏那咄咄逼人,恨極了的眸光,莫浮南卻一派溫文爾雅:「范夫人,我自然絕不會強人所難。只不過,若今日你肯賠罪,那麼這件事情便這般了結,也不會再有什麼風波。」
言下之意,倘若周氏不肯賠罪道歉,必定是會後患無窮。
周氏是個極兇悍的婦人,然而面對莫浮南溫雅的姿容,竟不覺湧起了一縷寒意。
莫浮南,他雖素來是極低調的,可卻是豫王百里炎身邊極得力的人。
周氏盛怒之餘,竟有些生懼。
他口中的不可罷休,又是什麼意思?
饒是如此,周氏兇狠慣了,卻也是不肯折了自己尊嚴。
她只森森說道:「我女兒沒了,反而是我這個當娘的錯?」
莫浮南微微一笑,竟沒再言語。
元月砂卻是盈盈向前,風姿楚楚:「這一切,都是月砂的錯。原本,應該是我向范夫人賠不是。」
待到了周氏跟前,元月砂才用兩個人才聽到的嗓音細聲細氣的說道:「可縱然月砂不道歉,夫人又能拿我怎麼樣?你的女兒,確實是我算計的。沒自己動手,有唐文藻代勞。如此一來,才不能擋著月砂面前的路。」
周氏驀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盯住了元月砂。
縱然是發狠要弄死元月砂,周氏原本也並沒有覺得元月砂是故意為之。
今日連番受了刺激,一時氣血攻心,周氏竟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
周氏眼前一黑,竟似生生暈倒。
莫浮南瞧了元月砂一眼,分明是元月砂將周氏生生氣得吐血昏迷,偏巧元月砂仍然是這樣子一副怯弱不堪,柔柔弱弱的樣子。
這樣子的女子,果真是極少見了。
而元月砂也是一副受了驚恐的樣兒,柔柔的偎依著湘染,讓湘染扶著她去歇息。莫浮南心中玩味,卻也是沒有久留,就此告辭。
待這一場鬧騰結束了,元家女眷心思各異。
雲氏盯著自己女兒,覺得比起方才二房那副醜態,女兒沉沉靜靜的樣子倒是極好。
想到了這兒,雲氏也是嘆了口氣。
方才在周家跟前,自己也是未見能沉得住氣。反倒是元老夫人,一直護住元月砂。如今瞧來,自己婆婆做的是對的。元月砂背後有豫王撐腰,又怎麼會許給周家那個浪蕩子?
喜嬤嬤眼見元老夫人略有倦色,欲圖扶著元老夫人歇息。偏生元老夫人強打精神,卻說要去瞧元月砂。喜嬤嬤見她姿態甚是堅決,也只能允了。
當元老夫人踏入房中時候,丫鬟正送參湯,一口口餵給元月砂喝。
元月砂摘了發間了首飾,一頭烏髮跟黑緞子似的輕輕的灑在了枕頭上,越發襯托元月砂柔柔弱弱的。
元老夫人在床邊坐下了,柔柔的嘆了口氣:「好孩子,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元月砂卻趕緊搖搖頭:「老夫人,是月砂連累元家了。方才那范夫人咄咄逼人,非得逼著我嫁給一個極不堪的人。這原本是月砂招惹的事情,想不到老夫人居然是這般維護,甚至得罪了范夫人。一想到了這兒,月砂便是好生感動,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老夫人這般看重。」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淚水盈盈,又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面頰上淺淺的淚花。
可是實則,那雙含淚的眸子之中卻也是蘊含了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測度。
她是算到百里炎不會讓周氏放肆,這樣子的男人,總是知曉該在什麼時候收買人心的。
只不過元老夫人居然是駁回了周氏狠辣的建議,甚至不惜得罪皇后一脈。
這倒是出乎元月砂的意料之外。
自己何德何能?
元老夫人卻也是頓時嘆了一口氣,屏退左右,連喜嬤嬤也是退下了。
旋即元老夫人輕輕握住了元月砂的手掌:「說來你也許不信,自打秋娘死了,我沒一天快活。可見到你了,覺得你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像極了秋娘。那可憐的孩子,福氣薄,年紀輕輕就沒了。我見到你,覺得她好似還活著一樣。我這心裏面,也不覺有些安慰。有時候看著你,我就覺得死去的秋娘還在我的身邊。月砂,我將你當做自己的女兒。」
觸及元老夫人慈和的目光,元月砂流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有些誠惶誠恐的說道:「我,我何德何能。我和元秋娘比,雲泥之別。」
元老夫人嘆息:「這便是緣分,誰能想到,你這個南府郡的姑娘,這樣子像我的孩子呢?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不錯,如今豫王殿下是垂青於你,可是他心思莫測,變幻多端。這麼些年,也沒見幾個人能當真侍候於他。更何況豫王素有大志,跟隨在他身邊的女人必定是步步荊棘,一輩子要跟人爭跟人斗。這做娘的固然想女兒得享榮華富貴,可是卻更想讓她一輩子平平安安。其實比起豫王,你還是嫁入北靜侯府穩當一些。」
元月砂可沒想到元老夫人這樣子說。
她心念轉動,這可當真對元家沒什麼好處,甚至會有些觸怒百里炎。
而元老夫人更一副真心為元月砂打算的樣子。
「蕭英是個老實人,女色方面簡單,連個侍妾都沒有。他家裡面人口也不複雜,蕭夫人雖然嚴厲了些,也並不難應付。況且北靜侯府一向是純臣,豫王也不會因為一個女子對蕭家如何。你嫁過去,也許會覺得婆母嚴厲一些,兒女不乖一些,可比起別處刀劍相加的日子已經是十分簡單容易了。月砂,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付北靜侯府這些事情是很簡單的。而你的身份更不會差,該你的尊榮富貴,更不會少。我並非為了秋娘兩個孩子才這樣子說,若真為了那兩個孩子著想,其實你實在是太聰明了,並不是最合適的。我也是,盼望你能過得和順幸福些。」
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慈母的關心。
而元月砂這樣子聽著,眼眶也是微微發紅了。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對月砂這般好過。老夫人你知道的,我在南府郡過的是什麼日子,繼母不肯教我,還欲圖送我去瘋人塔。至於我那個爹,整日便是盯著我那些個嫁妝。全沒有一個人,肯真心實意待我——」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嗓音也是微微哽咽,精緻的小臉上一雙眸子微微發紅。
元老夫人一把將元月砂摟住,慈和的說道:「可憐的孩子,以後便有人憐惜你了,我把你當做心肝兒肉。」
元老夫人卻不覺心忖,任元月砂是個極刁滑的姑娘,自己還是能哄好的。到底是個女娃兒,打小也沒得人憐惜,只要用些手腕,必定能拿捏到手中。
元月砂偎依於元老夫人的懷中,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忽而掠動了冷銳光彩。
元老夫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既然是元老夫人不肯透口風說實在話,瞧來自己也還是要用些心思去查一查了。
她在元老夫人看不見的地方,眼神冷冰冰的,可元月砂嗓音卻是極為悲戚:「容月砂說句不配的話,我心裡老夫人跟我親娘一般。我若有個親娘,一定會跟老夫人一樣,維護我,疼惜我。以後老夫人說的任何話,我句句都聽。」
元月砂說得極酸,可竟不覺得如何肉麻。
她閉上了眼睛,卻嚶嚶嚶的動情哭起來。
宣王府。
赫連清滿身疲憊,回到府中。
今日之事如此不順,赫連清也是極煩躁。
丫鬟將燉煮的銀耳送上來,赫連清嘗了一口,便嫌甜了,竟然一盅子潑了去。那湯湯水水的潑了丫鬟滿臉,這奴婢要哭不哭,極是委屈,心尖也是極是惶恐。
往常,赫連清秉性溫柔,是絕不會如此潑辣的。
就算丫鬟有錯,也不過是讓丫鬟自個兒下去領錯,哪裡會這樣子直接就潑了湯湯水水的。
赫連清面色卻也是陰狠:「自個兒做事不仔細,做出這委委屈屈的樣子給誰看呢?也是瞧著我平時性兒太好了,便是一個個作妖踩我臉上來,做事也是不見有儘力。」
她心裡惱恨,說的是眼前的小丫頭,心裡記恨的卻也是另有其人。
今日算計吃虧了,沒拿住元月砂,赫連清自然不覺心中有所遷怒。
說到底,論辦事,那許娘子果真沒羅嬤嬤厲害妥帖。
「這等沒用丫頭,發賣出去吧。」赫連清一臉鬱郁之色。
那丫鬟頓時目瞪口呆,原本覺得自個兒在王府當差,也是謀得一門好差使。且世子妃素來和順,手頭也大方。卻未曾想,傳聞之中賢惠的世子妃,居然挑個小錯就發落自個兒。
一時間,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那身子一軟,卻也是頓時倒了下來。
赫連清目光發狠,輕輕的閃動,這一刻竟然是有些後悔。
她花了些個手腕,攏來個厲害的人,暗中用毒針射死了范蕊娘。真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是元月砂也未必知曉范蕊娘死得蹊蹺,也以為是唐文藻錯手。
可那又怎麼樣,縱然弄死了范蕊娘,可這件事情未能栽在元月砂的頭上,那就一點用都沒有。
赫連清喝了一口茶水,卻也是仍然壓不住心尖的煩躁。
不錯,周氏心胸狹隘,必定不能饒了元月砂,一定會跟元月砂斗。如此一來,元月砂也是招惹了些個麻煩。
可元月砂還活著,這死丫頭厲害,沒那麼容易鬥倒的。
早知道,倒不如一針射死了元月砂一了百了。
還不是因為百里策對她一番警告要挾,令赫連清不得不有所顧忌。元月砂爭風吃醋脫不了身也還罷了,可若元月砂被人暗算而死,百里策如此精明必定起疑。
事到如今,赫連清也悔青了腸子,就算弄死了元月砂又如何,可推到范蕊娘身上。而且人若死了,百里策還能有什麼證據不成?自個兒為百里策生了兩子一女,她就不信百里策這樣子的狠,一點情分都不留。
只可惜,那殺手是赫連清託了人情請來的,再請一次再布局也並不如何容易。
赫連清嘆了口氣,將頭上一件件飾物摘下來,扔在了梳妝台前。
她散著一頭長發,不覺含嗔,今日自己受了驚嚇,可百里策卻不知留宿在哪個妖精房裡。這些日子,自己精神不濟,小妾裡面的慕容姨娘最作妖不過,竟讓她妖得可恨了。
想到了這個,赫連清不覺惱恨。死妖精,待自己騰出手,還不扒了她一層皮。
然而就在此刻,下人通稟,只說百里策居然是來到了赫連清的院子裡面。
赫連清先是一喜,旋即卻也是悚然一驚。
百里策這時候來,只怕並不是來跟自個兒溫存的。
難道無憑無據的,居然為了元月砂那妖精之事跟自己興師問罪?
赫連清下意識扶住了面孔,上次百里策打的淤青其實還在,只是用脂粉遮掩住了。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竟然是一陣子的委屈。
待百里策進來,果然是滿面冷怒,卻又屏退下來。
赫連清心驚膽顫,卻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兒,含淚說道:「世子爺,你心裡有氣,何苦來我這兒。」
卻只待山雨欲來,等百里策質問責罰。她也打定了主意,定然不認。
且又忍不住酸溜溜的尋思,百里策總不會不顧這麼多年情分。
百里策打量赫連清,赫連清只能站著侍候。
然而這這一次百里策卻並沒有好似上一次那般狂怒,如今瞧來,竟似有幾分淡然和平靜。
「近來我問過大夫,父王也就這麼幾日。我承爵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到時候也要挑選世子人選。」
赫連清內心狂喜,其實她那個公公,貪花好色,早就應該死了。
待她成為了宣王妃,身份又是不一樣。赫連清心中沒有半點痛楚,卻不自覺做出了悲戚姿態,又掏出帕兒擦擦眼睛。
「世子爺節哀,憂能傷身,可是要保重身子。」
百里策嗤笑:「我有什麼可傷心的,我這個父王好色輕浮,若非母妃用盡心思,只怕我這個世子名好都保不住。如今,他可算是要死了。」
赫連清也知曉自己哀傷的樣子有些假,微微有些尷尬。
旋即,卻聽到百里策說道:「若我做了宣王,想立冽兒做世子,讓他承爵。」
赫連清愕然抬頭,一臉不可思議之色。
百里冽?蘇葉萱所出的那個賤種。百里策不是一直討厭這個兒子?怎麼會?
莫非,莫非是因為自己得罪了元月砂?
赫連清想一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