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元家拒婚

  雲氏唇角輕輕的抖動,諷刺笑了笑。


  這樣子的話,周氏卻也是說得出口。


  范蕊娘是何等性兒,誰不知道她掐尖要強,厲害得很。說到手腕,沒誰能輕輕算計了范蕊娘去。


  若不是為了遮掩肚子,那唐文藻什麼東西,范蕊娘只怕不會多瞧一眼。


  唐文藻嚷著范蕊娘肚子里貨色是別人的,知曉范蕊娘的人,一多半都是信了。


  那鄉下來的唐文藻,哪裡能算計得了范蕊娘這樣子的人物。


  元月砂輕柔的說道:「周夫人,我並不是這樣子的人,若早知道蕊娘會這樣子,我寧可自己不要這正妻的位置,甘願為妾。」


  她句句柔弱,好似當真是出自肺腑。


  可是這樣子的話,如此說來,卻好似一點用都沒有。畢竟如今,范蕊娘已經死了,受不得元月砂這樣子的謙讓了。更何況如今唐文藻,根本沒誰稀罕了。


  所以這樣子的話,只會惹周氏生氣,更會讓周氏傷心。


  周氏卻瞧也沒瞧元月砂一眼,好似根本沒聽到元月砂說話兒一樣。


  她只顧著對元老夫人說道:「方才倒是妾身不是,因為女兒沒有了,不由得心疼,故而一時恍惚,茶盞子也拿不穩。」


  元老夫人和聲說道:「區區小事,范夫人何必在意呢?蕊娘這孩子,年紀輕輕就死了,我這心裏面也是很難受。來人,快些和范夫人再送一杯茶。」


  周氏眉宇冷冷的,淡淡的說道:「可是總是我失了禮數,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賜了一批長白山的老參,我改日送上來,只當來做賠禮。」


  此等貢物,周皇后也是給了周氏,足見對周氏情分不淺。


  元老夫人也是謝了,心知周氏所言並不僅僅是炫耀。周皇后因為沒有兒子女兒,是很念及娘家人的人,更和周氏姐妹情分極好。平日里,貢品之中有些個好的,都會賞賜給周家。


  周氏眉宇間卻也是流轉了一股子尖酸之意,又有幾分凄然。


  「蕊娘那孩子性子活潑,又會說話,所以十分得皇後娘娘喜歡。若是皇後娘娘不歡喜,讓蕊娘湊上前去,說那麼幾句話兒,皇後娘娘也是會十分開心。可惜蕊娘年紀輕輕就沒了,皇後娘娘若是知曉,也是一定難受得緊。」


  說到了動情處,周氏又不覺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拭了眼角的淚水。


  一番話卻也是說得元老夫人面色微微有些不好看。


  不就是說,范蕊娘的死,會驚動周皇后。


  若是元家加以包庇,那麼周皇后也是記恨上了,為了區區旁支庶女,可還值得?


  周氏當然也知曉,元家是準備將這個旁支女兒送去做北靜侯府的填房。如今瞧來,蕭家對這個元二小姐還是滿意的。


  如今要元家換一個人,甚至會招惹蕭家不歡喜,元家自然不怎麼如何歡喜。


  不過在周氏看來,這世間無論什麼東西都有價碼。


  怎樣子談這個價碼,周氏卻有這個心思和手腕。元月砂在她眼裡面,並不是什麼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下人送來了茶水,周氏輕品一口,潤了潤嗓子。


  周氏忽而又向著雲氏望去:「大夫人,我聽說你那嫡子元致朗也到了說親的時候,這個孩子我也聽過,很懂事的人。」


  雲氏聽著,面上努力沉穩,心尖尖卻也不是滋味。


  兒子自然是雲氏的心肝肉,疼惜到了骨子裡。周氏如今看似和順,問及了阿朗,也不知曉是什麼意思。


  她自然不覺得周氏沒了女兒,還有心思去記掛別人的兒子。故而周氏如今這般言語,也分明存了些個不良心思,要挾之意。


  雲氏作為親娘,頓時覺得十分惱恨。這周氏也未免太可惡,居然是提及自個兒心肝肉,當真將元家視若無物。


  「阿朗年紀還小,讀書倒也還行,就是歲數不大,沉不下性兒,喜愛屋刀弄劍。這小孩子,跟皮猴兒一樣。好在,還算得薛指揮使喜愛。」


  雲氏不動聲色,暗暗誇了自己兒子兩句。


  周氏卻不覺笑了起來:「這薛指揮使有兩個女兒,不過都是武將之女,教養也不怎麼樣——」


  雲氏暗暗生忿。


  周氏卻是話鋒一轉:「說到尊貴,這滿京城的姑娘,可都沒有人能及得上貞敏公主一根手指頭。如今她也到了說親的年齡,陛下更是滿世界為她挑夫婿。可是說到相貌相當,人品敦厚,又討人喜愛的,我瞧還是元家的嫡長孫元致朗是最合適的。」


  雲氏也是呆住了,不覺吃吃說道:「阿朗哪裡,哪裡及得上呢。」


  貞敏公主,那可是尊貴得如天上雲朵般的人物。


  宣德帝十分喜愛這個女兒,可謂是疼到了骨子裡去了。若誰娶了公主,自然是會被陛下愛屋及烏,寵愛有加。


  更何況本朝的公主不似前朝,地位尊貴,身份不俗。前朝的公主所嫁駙馬必定不能為官,故而自然也挑不到什麼好的。


  可如今尚主的青年才俊,仕途並不會受到影響。先帝的瓊花公主,駙馬何延年出身寒門,卻靠瓊花公主之力得了先帝歡心,官拜大將軍。這些都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如今貞敏公主這樣子的年歲,如花朵般嬌艷,平素也常在京中女眷之中走動。她性子活潑,卻又溫柔可人,雖然年紀尚幼,卻有十足皇族公主的高貴。而她平素行事,又是極有分寸的。便是不提出身,貞敏公主性情容貌也無可挑剔。


  京中不知曉多少少年郎愛慕於百里敏,元氏雖然心裏面也涌過這個念頭,卻不敢說出來。


  周氏口口聲聲,說自己兒子配得上,雲氏也是不知曉周氏是何用意。


  然而雲氏心中如何想的,周氏內心卻是通透。


  周氏不覺微笑:「大夫人這樣子說,那可就是妄自菲薄了。其實少年兒女的婚事,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輪不到她一個小孩子,挑挑揀揀的。貞敏公主雖然是靜貴妃的女兒,可論禮數,皇后才是她的嫡母。娘娘手握鳳印,掌管六宮,何等尊貴,令人望塵莫及。貞敏公主是陛下心尖尖愛惜的女兒,皇后得陛下敬重,又豈能不聞不問。無論如何,貞敏公主的婚事,問到意見,是越不過皇後娘娘去了。若皇後娘娘開口說一句話,比別的人說十句八句都有效。而皇後娘娘也還算給我這個姐姐幾分薄面,只需我開口,定然也是會覺得阿朗極好。」


  雲氏聽得怦然心動,卻也是不知曉周氏這樣子說是什麼意思,一時也是不好介面。


  她臉蛋紅一陣白一陣,容色更流轉了幾許的遲疑。


  周氏一向跟元家也沒什麼交情,如今更因為范蕊娘的事情,對元家有遷怒之意。既然是如此,周氏又怎麼會為自己心尖尖的兒子說句話。雲氏雖然是聽得怦然心動,卻實在不好開口。


  周氏手指頭不輕不重的輕撫茶盞子,唇角卻也是浮起了淺淺的笑容,也不理睬雲氏了,而是盯上了元老夫人。


  「元家何等清貴,咱們周家也是不敢怠慢,一向都是打心眼裡敬重的。雖然周家出了個皇后,也算不得什麼。」


  周氏雖口口聲聲說算不得什麼,可一張口卻是將周皇后給抬出來,這其中心思,可想而知。


  饒是如此,卻絕沒有人膽敢嘲笑周氏這宛如暴發戶一般的粗鄙。畢竟縱然周皇后無子,卻仍然是對宣德帝有那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元老夫人更是沉聲說道:「周皇后賢良淑德,行事端莊大方,更是六宮之主。我等官家女眷,也是對皇後娘娘仰慕有加。」


  周氏微微一笑:「元老夫人說的話兒,可當真不敢當。元尚書書香門第,少年得意,中了探花,入主翰林。彼時入宮,還給皇子講學。如今更是正二品大員,國之棟樑。以元尚書如今品階地位,再加個三公封號,也並不為過。」


  一時之前,元家女眷個個呼吸為之一窒。


  要知那一品的三公封號雖然只是虛職,卻亦是無比的榮耀,更能讓元家的地位更上一層樓。


  周氏拋出來這樣子一個誘餌,也無怪元家的人動心。


  如今周氏更是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心裡一陣子諷刺不屑,卻輕柔的說道:「這朝中會說話不做事情的官兒實在是有些多了。好似元尚書如此本分,並且還低調不爭的人實在難得。而陛下未免有些疏忽,一時沒有留意。如果有人去提點那麼一句,相信元尚書更進一步,可謂是指日可待。」


  事到如今,周氏已然是將話頭挑明。


  而她眸光所及,那些元家的女眷卻也是個個容色各異。


  就連反而隱怒的陳氏,如今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思索之色。


  周氏幽潤的目光盯住了元月砂,泛起了一縷淡淡的冷狠之意。


  這個南府郡旁支之女,鄉下出身,只恐怕都不太聽得動自己說的話兒。


  這朝堂之上,各種彎彎道道,權力碾壓,區區村俗之女如何能懂。


  所以也只能站在一邊,做出了一副怯弱弱的樣兒。


  想到了自己的女兒蕊娘,周氏不覺心痛如絞。


  范蕊娘雖然性子跋扈了一些,可是十分聰慧,和母親議論起朝堂之事,見解可是不輸給男兒。


  好好一個女兒,卻因為元月砂這樣子柔弱的小白花生生的給害死了,周氏恨極。


  耳邊卻聽到了元老夫人沉沉的嗓音:「范夫人說這些話,元家可真不敢當。」


  周氏有些佩服如今元老夫人沉得住氣,不似一旁元家的大房二房媳婦兒,眼睛里都熱得快要滴出水來了。


  不過料來,元老夫人也必定困惑不已。


  吃不準自己賣的是什麼葯。


  周氏放下了茶盞,緩緩起身:「妾身所言,可謂都是些個肺腑之言。如今蕊娘死了,其實妾身雖然是心痛,卻也是知曉此事不幹南府郡的元二小姐的事情。」


  她竟走到了元月砂的跟前,輕輕的握住了元月砂的手:「果真是楚楚可人,容貌嬌美,江南的姑娘,一向都是以美貌見長。」


  好個以美貌見長!周氏可是知曉江南調教出來的瘦馬,最容易討京城那些個當官的男人歡心了。瘦馬身體也是輕柔,就跟這元二小姐似的,就是個狐媚子。


  都是一樣子的狐媚子下賤。


  她知曉范侍郎曾得下屬孝敬,也收過兩個瘦馬。


  周氏面上不說,使了些個手段,如今那兩個瘦馬被劃破臉送去了黑窯子。


  元月砂只覺得周氏力氣使得不小,竟似讓自個兒的手被捏得生疼,卻隱忍不語。


  「唐文藻哪裡配得上你,伯母為你挑個好的。」


  周氏尖著嗓子說道。


  「我周家有個侄兒,叫周柏青,如今歲數也不小了,還未成婚。他家裡也有些薄財,還有舉人的功名,論起來,也不至於委屈了元二小姐。」


  她竟似要為元月砂說親。


  可元家的人卻聽得呆住了。


  周氏這個侄兒,確實也是有名氣。


  周柏青舉止放浪,行為不羈,那舉人的功名也不過靠著財帛和周家面子捐了來的。其人整日也不學好,眠花宿柳,流連於勾欄坊,沾染了一身的爛病。那臉,也因為臟病因此坑坑窪窪的,瞧著極丑。


  更要緊的是,此人不但好色,而且好賭。


  這家中雖無正妻,原本也蓄了幾個美妾。


  只因周柏青好賭,輸了銀錢,竟然將妾也給典當了。


  如此人物,若非是周家族人,只恐怕早便生生打死。


  別說京城裡的體面人家,就算是尋常百姓,也是絕沒有人肯將女兒嫁給這個周柏青。


  然而如今,周氏一張口,卻是要元月砂嫁過去。


  並且還說是極好的姻緣。


  這可真是將元月砂恨到了骨子裡面去了,方才是說出這樣子的話。


  看來周氏因為范蕊娘的死,恨透了元月砂,非得害死元月砂。


  一時元家的人心思各異。


  若周氏一開始便這樣子說,便是二房陳氏,也是會覺得周家太跋扈了。


  可偏生,周氏之前還說了那麼些個話。


  不錯,如今元家是需要一個族女,嫁入北靜侯府,籠絡這份殷切,而且蕭家也滿意元月砂。


  可是也不一定非要元月砂不可。


  護住元月砂,就是得罪周家,更何況周氏還許了若干好處。


  就連原本對元月砂有些好感的雲氏,一時也是心思不定,眸光遊離。


  雲氏是對元月砂有些薄薄的同情,可這點微弱的憐憫,在自己親兒子的前程面前,什麼都不是。


  而且,元老夫人也必定希望夫婿更上一層樓,有一品大員的名頭。


  這些元家女眷也不好開口,一個個的不覺望向了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眸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卻忽而朝著元月砂說道:「月砂,你是怎麼想的。」


  元月砂似未察覺這一片暗潮洶湧,卻不覺淚水盈盈,流露出了悲切之色:「唐大哥雖對我無情,我不能對他無義。無論如何,他都是未婚夫婿。只瞧朝廷如何斷罪,我定然是不離不棄。便是他死了,我也素服戴巾兒,為他披麻戴孝,守孝三年。」


  一張口,又是一副對唐文藻極忠貞樣兒。


  然而元月砂內心之中卻冷笑不已。


  她就是故意的,周氏疼愛范蕊娘,可偏生范蕊娘卻是被唐文藻給弄死的。


  周氏果然面露冷怒:「這婚姻大事,是要聽長輩的話兒,哪裡輪得了一個女孩子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不聽不從。」


  元月砂垂淚不語。


  而周氏的手指頭,卻也是一根根的鬆開了。


  她面色恢復了和緩樣子,盯著元老夫人:「所以,是元老夫人糊塗了,一開始便不該讓元二小姐自己做主。我知道,這姑娘是南府郡旁支出身,並不是元老夫人嫡親的孫女兒。故而老夫人大可書信一封,讓元月砂父母做主。這天底下但凡愛惜女兒的,都絕不會讓人給唐文藻這等人守節。」


  周氏當然知曉元月砂的來歷,因范蕊娘的事,她早將元月砂的底子摸了個透。


  南府郡破落戶的女兒,家裡底子早就空了,繼母不慈,親爹又惦記女兒嫁妝。


  這南府郡元家,是絕不會體恤女兒,只需京城元家一封書信,必定是會跪著讓元月砂嫁人。


  只要能討好住京城元家,哪裡會理會許多呢?

  周氏內心之中恨意滴成了毒汁。


  她當然知曉自己這個遠房侄兒的德性,不但身子臟,而且對女人的手腕也挺狠。那些個青樓要臉粉頭都不肯玩的東西,周柏青能用在身邊女人身上。


  況且這混賬雖極可恨,卻偏生對周氏的話兒,可謂是言聽計從。


  這嫁過去了,明著是嫁給紈絝子的正妻,暗地裡是下人都能玩的娼妓。周氏怎麼弄元月砂,周柏青都絕不會理。


  弄死元月砂也不能消周氏內心之中的恨意,非得要將元月砂踐踏成了泥,這心尖尖方才能稍稍解恨。


  想到了如何折磨元月砂,周氏那不悅的心尖方才又添了些許喜氣。


  元老夫人遲遲不答,周氏也是步步逼迫:「元老夫人,這可是一樁極好的婚事。」


  周氏已經是許下了種種好處,逼著元家將元月砂給賣了。


  湘染生惱,要嚷嚷幾句,卻讓元月砂伸手拉住,示意湘染不必說話兒。


  而湘染也對元月砂的本事很是佩服了解,故而話兒到了唇邊,卻也是不覺輕輕的咽下去,順了元月砂的意思。


  元月砂氣定神閑,也是安撫了湘染的焦躁。


  元老夫人卻仍沒回到,神色變幻不定。


  周氏心中輕啐,瞧不上。


  不就是覺得,那面子過不出嗎?這實惠已經拿出來,只要元家應了,便是有天大的好處。可是若是元家不肯應,那便是得罪周家,元家得罪得起嗎?


  周氏卻冷笑:「這小輩的婚事,是應當好生思量,就算不是嫡出的孫女兒,也是要添些心思。大夫人,老夫人一時沒主意,你怎麼瞧?」


  雲氏也是忐忑,其實娶不娶貞敏公主並不是最要緊的,若是開罪了周家,只恐阻了這兒子前程。


  「這周公子以前名聲是差了些,可人誰無過,畢竟那時候歲數也沒多大。許是如今,都改了吧。咱們為月砂說親,自然也要查清楚些。」


  雲氏這樣子開口。


  周氏也不是來強要人,只說來說親,總是給了元家台階下,面子上也過得去。


  饒是如此,雲氏臉蛋還是忍不住紅了紅,心裡也覺得過意不去。


  這元家的大房許是還有幾分的含蓄,可二房便是露骨得多了。


  元薔心已經忍不住淺淺含笑:「是了,月砂姐姐,你瞧范夫人多疼你,才沒了一個唐文藻,就開始為你張羅婚事。年紀輕輕的,為個唐文藻守貞,那可不好熬。」


  於元薔心而言,自是極開心順意的。


  原道此事已經是了定局,元月砂也被挑中了做填房。


  可是這狐媚子果真是個沒福氣的。


  無論怎麼樣,元家並沒有當真將這樁婚事說透,便算讓元月砂嫁給別的人,也挑不出什麼禮數上的錯處。


  是了,以元月砂身份,也只配嫁給這樣子的人。


  這娼妓也不如的日子,才配這位元二小姐。


  陳氏掃了自己女兒一眼,覺得女兒也是不會講話。


  這般喜事,也不該用這等喪氣的話兒來說。


  陳氏頓時一副歡喜的樣兒:「月砂也是我元家的血脈,雖然是旁支出身,可那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既然是如此,也應當有那麼一門好親事。這周家公子,也算是周氏血親,外戚宗室,而且家有薄產,又得范夫人垂青看顧。這樣子一個好夫婿,若非月砂有元家旁支血脈,也沒這樣子的福氣。月砂,你果真是個有福氣的。」


  這樣子說著,陳氏神色自若,臉蛋上甚至浮起了和煦的笑容,一派和樂融融。


  元月砂忽而開口:「二夫人,如此說來,這居然是一樁極好的婚事了?」


  元月砂開了口,陳氏知她心裏面一定不樂意,卻不在意。


  事到如今,元月砂性命前程盡數在別人手裡面,這樣子一個小姑娘也決計抵不過這森森禮數。


  陳氏臉皮厚,也並沒有什麼羞慚之色,反而微笑:「是呀,月砂,只因你打小就在南府郡,見識的人少,所以才將唐文藻那樣子的人當做寶貝一般。如今能嫁入周家,這般福澤,別人羨慕不來。我瞧你這個小姑娘,果真是個有福氣的人。以後,也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羨慕你有個好姻緣。」


  元薔心也笑了:「是了,月砂姐姐,你可別不知道好歹,不肯要這大好的姻緣。」


  陳氏更是和聲說道:「月砂,莫不是覺得我這個長輩,居然會欺騙你吧。」


  元薔心更是嗤笑:「好端端的,可不要誤了自個兒的前程。」


  元明華今日受了驚,本來有些病懨懨的,可是如今眼見元月砂倒霉,頓時也是有了精神。


  她不覺開口:「二妹妹,想不到,你居然又這樣子的福氣。父親母親要是知曉了,一定會極歡喜的。」


  這樣子說著,元明華蒼白的臉蛋之上,生生擠出了一縷笑容。那雙眸子裡面,怨恨之中帶著幾縷歡喜。


  元月砂柔柔說道:「長輩所言,月砂又怎麼會不信。只不過月砂是旁支女郎,怎麼也不能越過元家正房嫡女去。古有孔融讓梨,如今我就將這樣子一個好郎君讓給薔心妹妹。反正,二夫人這丈母娘早將這女婿看得極順眼,我又怎麼能奪二房的心頭好。」


  一番話只聽得這幾個人目瞪口呆。


  元幽萍想要笑,卻知曉此時此刻若是笑出聲,可並不如何妥當,故而生生將那笑意掩下。她舉起了手帕,輕輕的遮住了臉蛋。


  元薔心頓時大怒,臉色都變了。


  周柏青什麼玩意兒,居然膽敢和自己相提並論。


  那等下賤貨色,便是提一提,也是髒了自己的口。


  「住口,周家那個下流胚子,我瞧只塞給你才十分合適。」


  元薔心這話兒一出口,卻也是不覺微微怔了怔。


  一時之間,倒也不覺微微尷尬。


  元家的人都不合此刻說話兒,元薔心面頰漲紅,忿忿然坐下來。陳氏不覺有些惱恨的盯了自己女兒一眼,好端端的,卻說這麼些個胡話,平白招惹是非。這錦繡的畫皮雖然眾人都知曉是假的,可是也是不必說破了。


  元薔心狠狠的扯著衣服角,一時也是不好言語。


  元月砂微笑:「原來如此,元家京城一脈的嫡出女兒,和南府郡出生的可謂有天淵之別。這元家嫡出女兒嫌棄的貨色,對於我等南府郡出生的破落戶女兒,已經是難得的機緣。其實薔心妹妹也無需說得如此明白,你我身份的差別,月砂也是心知肚明,瞭然於心。」


  她卻輕輕的抬頭:「好在大姐姐如我一般,都是南府郡的元家之女。既然是如此,這門婚事於大姐姐而言,那也是絕好。既然是如此,做妹妹的如何不能對姐姐謙讓呢?再者哪裡有姐姐沒說親,就輪到妹妹的。這門好婚事,還是讓大姐姐消受。」


  元明華愕然抬頭,她不過趁機多說一嘴,落井下石,想不到居然讓元月砂給扯下水。


  她明明知曉這是周氏沖著元月砂的算計,決計連瞧都不會多瞧自個一眼,卻仍然忍不住心尖一陣子惶恐。一時之間,竟覺得後背冷汗津津,生出了一層汗水。


  元明華欲待反駁,一時也是挑不出合適的話兒。


  略想了想,方才有些急促說道:「我哪裡有二妹妹你這樣子的福氣。」


  陳氏不動聲色說道:「月砂,你真是個伶俐的姑娘,可惜,周家的人瞧中的就是你。別的姑娘,人家可是不怎麼瞧得上。」


  周氏聽著元月砂巧舌,眉宇之間卻浮起了淡淡的諷刺之色。


  在她瞧來,元月砂這樣子的口舌不過是跳樑小丑的伎倆,根本算不上什麼本事。


  區區弱女,破落戶一般的女兒,元家要賣了她,可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元薔心也是已經緩過神來,冷笑:「是了,長輩的恩德,你區區小輩,難道還想要反駁不成。果真是南府郡出身的鄉下丫頭,連長者賜,不能辭的道理居然都不懂。不是學了禮數,怎麼還不知道客氣。」


  陳氏森森說道:「元家待你,可謂仁至義盡。將你從南府郡帶出來,教導你禮數,又捨不得你守寡。可是有些人呢,還埋怨元家對她不好。這為人,卻無半點感恩戴德之意。」


  元月砂輕柔的說道:「月砂只是覺得——」


  話語未完,便是聽到了周氏厲聲呵斥:「你住口,一個鄉下來的丫頭,當真半點規矩都沒有。這京中姑娘,又有哪個,如你這般,巧言令色,居然敢自己議論婚事。這婚事,都是長輩所賜,不能推辭。自個兒議論,挑三揀四,簡直是不知羞恥。」


  周氏一雙眸子流轉了森森的怨毒之色:「我看有些人,便是不知曉好歹。素來便是水性慣了,如今竟不知道怎麼守規矩。據說你在南府郡,便貪戀男色,和寄居於元家的唐文藻勾勾搭搭。為了遮羞,才定下這門親事。正因為如此,這麼一個不知羞恥的唐文藻,才有機會壞了元家清譽。」


  周氏可謂說得咬牙切齒。


  若無元月砂的銀錢支持,只怕唐文藻也沒機會來京城,更沒機會來害自己的女兒。


  這一切,都是元月砂的錯!

  阿薄更趁機幫腔:「水性楊花的下賤貨色,南府郡養的娼門胚子,如今到了京城還繼續害人。」


  這幾句話可謂是罵得極難聽的。


  可周氏生生聽得痛快!沒這麼罵也不能紓解自己胸中那一股子鬱悶之意。


  周氏更惡狠狠說道:「這樣子不知禮的輕薄女子就是該打!來人,掌嘴二十,讓她知道禮數!」


  這一次周氏來,身邊是帶著幾個惡奴的。


  如今聽著周氏這樣子惡狠狠的吩咐,頓時領命,要去捉元月砂。


  雲氏目瞪口呆,她自然知曉保不住元月砂,也不會好心去保。


  可是周氏這樣子鬧,好似也有些損及元家臉面。


  只不過在周家滔天權勢,咄咄逼人的壓迫之下,雲氏這溫吞的性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的言語。


  惡奴上前,宛如老鷹抓小雞一般,要將元月砂給抓住。


  湘染自是不許。


  她一把扣住那僕婦的手掌,一用力,頓時生生將人家關節給卸下來了。


  殺豬般的慘叫,卻也還是頓時回蕩在房間之中。


  那幾個惡婦,縱然會一些粗使的功夫,又如何是湘染對手?

  不過片刻,頓時哀嚎連天,七葷八素的倒了一地了。


  元月砂也沒有阻止之意,任由湘染施為。


  可周氏卻是目瞪口呆,頓時怔住了!

  好大的膽子。


  她正欲呵斥,卻聽到元老夫人厲聲呵斥:「好大的膽子。」


  只見元老夫人已然是顫抖站起來了,蒼老的面容之上凝結著冷怒之意。


  就算是周氏,也是瞧得一怔。


  看來元老夫人也是怒了。


  周氏冷笑,也是,如此刁鑽尖酸的貨色,不肯嫁人卻指元家無情,還讓個丫鬟動手,可當真是將元家的臉都丟乾淨了。


  「老二媳婦,薔心,你給我跪下!」元老夫人厲聲言語。


  原本在一邊看戲的元家二房女眷頓時呆住了。


  讓她們跪坐什麼?

  周家尋的又不是她們,至於打人的事情,更與她們沒關係了。


  元老夫人唇角噙著一縷冷笑,冷怒道:「方才是誰說的,長者賜,不敢辭。如今我這老太婆一聲吩咐,有人居然膽敢不聽了?」


  陳氏、元薔心冷汗津津,雖不甘願,頓時也是跪下了。


  「我們元家,何時這樣子沒有禮數了。范夫人是貴客,來跟我議論月砂的婚事。我還沒有說應不應,怎麼你們便會越過長輩,自作主張,逼著月砂嫁人了?這眼裡,顯然是不將我這個老婆子放在了眼裡了。」


  元老夫人如此呵斥,不但跪著的陳氏和元薔心大驚,便是在場元家其他的人都是一片驚愕。


  更不必提周氏了,她自然是沒想到元老夫人會拒絕。


  周、元兩家久在京城,周氏也是知曉元老夫人的性子,知曉對方素來沉穩,謹慎行事,絕不會為了區區一個旁支血脈就得罪周家。


  周氏許以重利,她知曉大房的嫡長孫是元老夫人最心愛的孫子,而夫君前程更是元老夫人十分著緊的。更不必提自己是周皇后的親妹妹,得罪自個兒,便是得罪了周皇后,乃至於整個周家。


  元老夫人應該不可能想京中兩支貴族間生出嫌隙。


  故而自始至終,周氏都是沒設想過,元老夫人會加以拒絕。


  甚至到了這一刻,周氏還是忍不住想,也許元老夫人是一時憤怒,所以才這樣子說的。


  畢竟自己實在是太心疼女兒的死,在元家不免有些放肆,而這些放肆,就傷了元老夫人的臉面。人家一生氣,覺得不護元月砂,面子都掛不住。


  元老夫人卻不覺面沉若水,淡淡說道:「薔心忤逆長輩,不知團結姐妹,言語更是粗鄙。掌嘴二十,讓她學學禮數。」


  元薔心抬頭,一臉愕然,面色發白,自然是萬般不願。


  這眾目睽睽,自個兒卻挨耳光,連下人都瞧見了,以後必定是家中笑柄。


  欲待求饒,話兒到了唇邊,觸及元老夫人冷麵神色,竟似什麼話兒都說不出來。


  打小長於元家,元薔心也熟悉這個祖母,可從來沒有瞧見元老夫人臉上顯露如今這般可怖神色。


  可見是真怒了。


  喜嬤嬤上前,說了句得罪,便開始抽元薔心耳光。


  清脆巴掌聲響起,眾人可謂是神色各異。


  待二十下抽完,元薔心可謂雙頰紅腫,一雙眸子更是淚光盈盈,泫然欲泣。


  只不過今日這教訓有些狠,元薔心竟不敢大聲給哭出來。


  而周氏面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


  方才周氏讓人抽元月砂二十記耳光,口中嚷嚷的是讓元月砂學學規矩。


  豈料元月砂發狠,居然是讓身邊的丫鬟打人,打的還是周家的人。


  這是極大的衝撞,是極不敬極失禮的。


  元老夫人應該不等周氏說什麼,就處置那打人的丫頭,立刻打一頓發賣出去。


  豈料元老夫人竟好似什麼都沒瞧見一般,居然對打人的丫鬟視若無睹。


  相反,方才幫腔的元薔心卻挨打了,也是二十記嘴巴。


  這哪裡是教訓晚輩,這分明是落自己的臉面!


  方才啪啪啪打耳光的聲音,周氏聽得格外的扎耳,只覺得這樣子的耳光,其實是打在自己臉上的。


  好個元老夫人,自己也是瞧走了眼了!

  可內心除了震怒還是有幾許不解,她都是不知道元月砂給元老夫人究竟是吃了什麼樣子的迷魂藥,居然是讓元老夫人這樣子的護住她。


  尤其,如今自己帶來的幾個粗壯僕婦,還癱軟在了地上。


  元月砂垂下頭,其實她也是有幾分好奇的,卻驀然笑了笑,不動聲色。


  元老夫人有些好奇,好奇湘染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一下子將這麼多惡奴打了,而且還讓對方到現在還起不來。


  卻故意視若無睹,對陳氏說道:「老二媳婦兒,小孩子不懂事也還罷了,怎麼你也不懂事。」


  陳氏也被嚇壞了,趕緊說道:「是,是媳婦兒一時糊塗,會錯意了。我,我也是一心一意為了元家打算的啊。」


  元老夫人冷淡說道:「你是失了分寸,可你是長輩,總不能讓你如小孩子般受教訓。回去罰抄家訓五十遍,好好收心養性。」


  陳氏也是認了罰,趕緊認了錯,心裡倒也鬆了口氣。


  元老夫人今日和平時大不一樣了,若是也罰她如罰元薔心一樣,她可是丟不起這個臉。


  周氏卻忽而笑起來,她怒極反笑,這樣子的笑聲聽來卻也是不免有些嚇人了。


  她驀然收斂了神色,惡狠狠的說道:「元老夫人,你這是在辱我周嬌娥,落范家的面子,辱我整個周家,更辱及宮中的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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