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陽（二）

  雖是說笑之語，但淩暄妍卻聽出了別樣的味兒來，她性子本就萬分敏感，在淩家不受大娘待見，二小姐不是二小姐，下人不是下人，她永遠是淩清淺身後的影子，現在嫁到了餘家，還被旁人說要大變樣，難道她到哪裏都脫離不了從前麽？


  將布料放進盒中，她淺淺一笑，雖然不是那麽發自內心的笑，但一雙黑珍珠依舊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兒，“大嫂，你就別再笑話我了！這料子穿在我身上也是糟蹋了，既是大哥親自挑的，不如大嫂拿去吧！”


  餘湛略帶訝異的扭頭看了她一眼，“這料子的色兒不適合你大嫂，下次我瞅著再為她挑一塊。”


  心秀撇了撇嘴，嘀咕著，“怎麽就不適合了？”


  餘湛聽了，微微扭了扭脖子，像似勞累後放鬆休息一樣，自然的很。可心秀卻心知他這個動作是要發火的前兆，駭得連忙噤了口。恰在這個時候，小餘祥陡然哭了起來，梅青忙輕輕掂晃著哄著，可柳熙珍笑著伸出了手，“讓我來！”


  小餘祥到了柳熙珍懷裏，挪了挪小腦袋，找了個合適的姿勢，咂吧了幾下小嘴，竟然不再哭了。


  柳熙珍低聲笑著對淩暄妍道，“阿綽小時候也是愛讓人抱著睡覺的，你看著他好像是睡得熟了，可剛想把他放到床上，他就像是算準了似的，身子一貼上床，就醒了，哭聲能把屋脊的瓦掀翻了，真是很折騰人呢！”


  淩暄妍彎唇一笑，她可是第一次聽說餘綽小時候的事呢，大婚那晚，他也是夾著被子睡的，好像那樣夾著被就能找到個安心一般。如果早知道他喜歡被抱著睡，她一定伸手抱住他……


  而心秀畢竟是有了孩子的人，見小餘祥在柳熙珍懷中睡得香香的，又聽到餘綽兒時的事，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唯有餘湛，仿佛有滿肚子心思一樣。


  ……


  那件事，隻有餘湛和柳熙珍兩人知道。那一年他六歲，餘綽還在睡搖籃，他拿了下人給花圃鬆土的鋤頭直衝了過去，若不是柳熙珍拚死攔著，那一鋤頭下去，鐵定能把餘綽鋤個腦袋開花。


  因為他聽他娘說，二房柳姨娘的屋裏有貓叫，天天晚上哭叫。他聽他娘說，阿湛，你爹隻有兩個兒子，那就是你和阿鑫。他還聽他娘說，柳姨娘不是正經人，是你爹從外邦撿回來的，身子不幹淨。


  可沒過多久，三歲的餘鑫突然生病了，大夫怎麽瞧也瞧不出病根來，隻是一日日不肯進食，瘦的出奇的快。小孩子身子嫩弱，不經折騰，終於在幾個月後夭折了。餘太太思憂過度，神經就有些失常，隔三岔五的趁著半夜赤腳散發跑到柳熙珍房裏站著，陰測測說，“你的兒子來了，我的兒子就沒了，為什麽？”


  柳熙珍每每就懷抱著餘綽縮到床角，瑟瑟發抖，一張臉慘白如紙。


  再後來就是餘綽的百日宴上，有客人和餘老爺寒暄說二少爺被養的真是健壯，虎頭虎腦的頗有福相。本是客套的話，可誰知餘太太驀地就起身摔了碗，豎著眼梢說，餘家的二少爺不久前死了，這個作踐人的兔崽子頂多是老三。一眾賓客見餘太太發飆，紛紛給餘老爺拱手，閃身走人了。餘老爺氣的渾身發抖，好容易等到賓客散盡，反手一巴掌過去，餘太太就跌趴在地，也不起身，隻是忽而嚶嚶哭泣，忽而仰天淒嚎，令人毛骨悚然。


  自那以後，餘老爺很久都沒再去正房過夜。也是自那以後，府中上下都稱呼餘綽是三少爺，按著順序，餘晚庭則是四小姐。


  ……


  “大少爺？大少爺？”


  餘湛被身旁丫頭的輕喚聲拉了回來，一抬頭對上淩暄妍盈盈的目光，突地就像似被她看透一樣，那眼神很清澈，卻幽深的看不見底。


  “大哥，怎麽了？”她問道。


  餘湛隨口答道，“沒事，這天，熱的人有些頭暈！”


  心秀給丫頭施了個眼色，丫頭就遞上了帕子，餘湛接過帕子擦了擦，正要擱下，就聽見管家在門口說，“淩大少爺來了！”


  淩暄妍沒想到淩海波會這樣無聲無息的出現，臉上有震驚，但淩家除了她娘和淩海波，她還真不想見其他人，連淩清淺也不想見，不，應該說，最不想見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