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驟變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就是五月初了。


  這一天卜蘭迪太太懷抱一大捆白玫瑰回到別墅,餘綽看著她熟練的去掉多餘的葉子,而後挨個插在牆角的細頸雙耳彩瓷瓶裏。福叔的別墅被裝飾的不中不西,字畫、匾幅、古玩架子顯得平穩內斂,而鏤空窗簾、蠟燭台式吊燈又精美華麗,再說這白玫瑰配彩瓷瓶,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是哪裏怪異,直讓人覺得隱隱能透過這些了然一些主人的心思,卻是再沒有其他。


  餘綽就是這麽覺得的,福叔雖和餘老爺年紀相差不大,但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身邊也沒個貼心的女人照料,多半是個有故事的人。而這麽簡單卻不失隆重雅致的布置,前來做客的人應該是個女人吧,靠在樓梯扶手邊,他心裏依舊琢磨著。


  太陽落下去的時候,一輛黑色雪希轎車停在了別墅外,緊接著又來了一輛雙座的敞篷轎車,開車的是個妍麗又冷清的女子,一身粉色錦繡花鍛無袖旗袍鑲著綠色滾邊,款式雖然還是國內流行的傳統式樣,但顏色卻有些咄咄的逼人。


  穿這樣的衣服,需要有壓得住它的氣質,淩清淺肯定駕馭不了,她太稚嫩了。而眼前這個眼角透露著極美神韻和練達風情的中年女子,卻在那旗袍的映襯下笑得愈加更加燦爛。她身旁坐著的外國男子先下了車,來到車門前,對她伸出了手,她一隻塗著蔻丹的手也就輕輕搭了過去,微一借力,跳下了車。


  餘綽聽到福叔親切的走上前去,叫她阮阮,叫那個男人彼得。


  他們寒暄著,而前頭的雪希轎車裏也下來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人年紀稍微長一些,約莫二十六七的樣子。而另外兩人,都不過二十來歲,女孩身穿荷葉邊喇叭袖襯衫,米色洋裝長裙,頭上一頂係著蝴蝶結的寬邊帽子,清麗如詩又玲瓏純良,而站在她身旁的男孩卻是簡單的白襯衫外加一件裁剪合身的西裝外套。


  阮阮對著他二人招手,叫道,“天禹,流蘇,過來見過梅伯伯!”


  聽到一聲‘天禹’,餘綽不覺間已經呆了,思忖著莫非他就是淩清淺心心念念的那個楚天禹?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餘綽心裏炸開了驚雷。耳邊是福叔的聲音,等到想起自己也該說點什麽的時候,福叔已經向阮阮和彼得介紹了他,繼而轉身領著一行人進去了。


  “餘先生剛到法蘭西不久?”見餘綽盯著楚天禹,年長的那個男子似笑非笑的問。


  餘綽撞上他的目光,“是,剛來幾個月。”


  “流蘇是我妹妹,我叫許維笙。”


  聽許維笙刻意的介紹了自己的妹妹,餘綽心知對方想岔了,這個時候,再美的女孩也擾不了他的心神,他心裏可全是對楚天禹的衡量計較,再沒其他了。


  “許兄,幸會幸會!”他言下殷勤,態度恭和,和許維笙並肩走著。


  拐過柵欄的時候,許流蘇抱著楚天禹的胳膊,略帶撒嬌道,“天禹哥,聽說都儂雷蒙湖的夜景很美,一會用了飯,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既然流蘇想去,那我自是要奉陪的。”


  餘綽聽了心裏又是一驚,這楚天禹不是正和淩清淺好著呢麽,怎麽飄飄然身旁又多了個漂亮的小姐,還很黏膩的樣子?索性是眼下他知道了,就一定要告訴淩清淺那個長眼睛不長眼珠子的小賤人,讓她看清楚這楚大公子的真麵目。


  他獨自胡思亂想著,冷不丁被許維笙目光一掃,就將神思拉了回來。


  因著有彼得這個外國人在,福叔安排了西餐,而卜蘭迪太太安排的座次也是相當恰當的。福叔在主位,長桌左手為尊,自是女士落座,阮阮和流蘇便坐了下來。右手邊則依次是彼得、許維笙和楚天禹。餘綽是半個主人,而流蘇旁邊正好空出了位置,他就坐了過去,又正好和楚天禹麵對麵。


  許維笙對他一笑,他心裏就茫然若有所失。一會他們這些人就要杯盞來回,而淩清淺指不定正在萊沃家一口口給那小法國佬托米喂飯呢,想到這個他心裏就一陣煩亂,不僅有些坐不住了,還特想開口罵人。


  彼得很能聊,阮阮也端著香檳溫語附和著,福叔也時不時冒出一兩句風趣的話,眾人就一陣歡笑。開胃酒過後卜蘭迪太太上了餐前小點和色拉,正餐還沒有開始,餘綽借口幫卜蘭迪太太去酒窖拿酒,起身離席了。


  出了別墅,他一路往普涅爾街跑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天邊僅剩的點點微光也被蒙上了灰雲,似乎是要下雨的征兆。果真,半路上就飄起了細雨,轉瞬間就大了起來。他脫下外套搭在頭上,猛衝間撞了一個撐著傘的法蘭西老太太,老太太鄙夷的咕噥了幾句,他沒聽清楚。換做平時,他或許會爭鋒相對的吼回去,可這個時候,他可沒工夫理會。


  奔到萊沃家的時候,他猛地推開門,不由分說的拉起淩清淺,粗喘著說,“快跟我走!”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萊沃一臉驚詫,手舉著飯叉對著他‘嗨’了聲,被他手一揮打發了,“下回再請你喝酒!”


  隨著萊沃眼神裏忽明忽暗的光澤,他半托半抱的將淩清淺扯出了屋子。


  “你放手!”雨點打在她臉上,她怒道,“你又想幹什麽?”


  細細的雨流順著餘綽的臉頰往下淌,直到下巴,脖子……劈裏啪啦的雨聲裏,是餘綽低抑的聲音,“他來了,在福叔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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