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子僵持
傍晚,天邊最後一絲光亮也被黑暗吞沒了,大地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中。
壽仙宮的太監們提著燈籠和火鉗子,將宮院里的燈籠逐一的放下,點燃,再掛回去,將剛隱藏沒在黑暗中的壽仙宮又顯現在一片燈火闌珊中……
燈光里,湛王淳于珟跪在壽仙宮的階前,脊背挺直,神色冷峻,即便是跪在那裡,身上的清冷貴氣依舊不減。
此時,他正垂首盯著地上古樸的青磚,深邃的眼眸中帶著冷酷的堅毅和不可動搖的決絕。
他已經跪在這裡好幾個時辰了,之前把沈若蘭送回客棧,又幫她安排好保護措施后,就回到壽仙宮裡,想跟太后好好談談這件事。
然而,太后還在氣頭上,不肯見他,只讓人傳出話來,若是他肯同意不娶沈若蘭,或者只娶她做個庶妃,便叫他進去,如若不然,就叫他走,永遠都不要再來壽仙宮,她也不再認他這個兒子。
淳于珟當然不會進去,進去就等於向母后妥協了,也不會走,走的話就得一輩子背負不悌不孝的罵名,所以只好跪下來,就跪在壽仙宮院子里,向太后表明自己的態度。
太后見她這般固執,氣了個半死,連晚膳都沒有用,只說他若堅持娶沈若蘭,她就不吃不喝,餓死算了。
淳于珟雖然不忍母后餓著,但也不能負了她,只好繼續跪著,無聲的表明自己的立場。
母子倆從傍晚一直堅持到天黑,又從天黑堅持到天明。
淳于珟在壽仙宮外跪了整整一夜,已近十月的天氣,夜晚寒涼,他穿著單衣跪在冷冰冰的青磚上,又硌又涼,孝端太后在半夜的時候就有些不忍了,一夜輾轉起來好幾趟,差點兒就讓人叫他起來了。
但是,想想他白天說的那些話,她又氣不過,就咬牙忍著了。
雖然忍住了沒有退縮,但她這一宿也沒睡,一會兒起來一會兒坐下的,長吁短嘆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太后就遣了她的心腹大宮女夏瑾出來看看淳于珟啥樣了。
夏瑾出來看了淳于珟一眼后,就趕回去稟報說,「太後娘娘,七爺的臉色有點發白,眼圈也有點發青,看起來像是元氣大傷似的,也不曉得是累的還是凍的。」
春柳看出太后心疼,又不願意在兒子面前低頭,就柔聲細語的說:「肯定是七爺之前開腸破肚的治病給傷了元氣,不然不可能跪一宿就這樣!」
這話說得孝端太后一陣心疼,想想兒子小腹上那個蚯蚓似的傷疤,再想想兒子在這又陰又冷的夜晚跪在外面一宿,心裡頓時對他不那麼氣了。
喜順說:「春柳姑娘這話說的極是,想想咱們七爺之前的身子骨,真跟廟裡的金剛是的,別說是跪一宿,就是再跪上兩宿三宿的也不打緊的,如今只跪了一宿就這樣,可見這個病當真是傷了七爺的身子啊!」
兩人正一唱一和的勸和著,眼看著太后就要鬆動了,這時外面當值的太監來報,說是皇後娘娘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孝端太后聽聞兒媳婦來了,急忙叫請進來,暫時把淳于珟的事情放一放,畢竟昨天老七是當著皇后的面給她沒臉的,她也想叫兒媳婦看看兒子跪在他院子里認錯的樣子,也好在兒媳婦面前扳回些臉面。
陳皇后是帶著七八個侍女進來的,這些侍女每人的手上都拿著一個食盒。
進來先請了安,隨後陳皇后便一臉心疼的說:「臣妾聽說母後跟七弟慪氣,昨晚沒有用膳,臣妾早起特意叫人做了些可口的湯水,請母后品嘗,您年紀大了,不比年輕時候,萬不可拿自己的身子賭氣,萬一病了,我們豈不是心疼的慌……」
說著,眼圈兒竟有些紅了。
孝端太后見此情景,又想到外面的兒子,一下子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連兒媳婦都擔心她年紀大身子,怕她身子吃不消,特來勸她用膳,可那個逆子,為了了騷女人,竟不顧她年紀大身子弱,由著她餓自己……
想到這兒,原本想赦免他甚至成全他的心思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只是,太後娘娘還是沒有吃飯,跟陳皇后略說了幾句,就讓她跪安了。
剛才她突然生出個想法,那就是她想看看那個逆子,會不會真為了給那個狐狸精名分忍心餓死她這個娘!
這樣想著,於是老太太真箇不肯吃飯了,早上到晌午,從上午到晚上,太后一直堅持不肯吃飯,淳于珟也一直跪在壽仙宮的院子里,母子倆誰都不肯讓步。
皇上聽聞此事後,連摺子都顧不上批了,急匆匆的趕過來看望,經過庭院時,見淳于珟還跪在院子里,建安帝停下腳步,怒斥說:「湛王,你身為人子,竟為一個賤女子忤逆母親,置母親的性命與不顧,如此不仁不義,不悌不孝之舉,當真是人神共憤,簡直禽獸不如!」
罵完,氣咻咻的提步往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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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是八月十五,沈若蘭一直呆在客棧里哪都沒去,本以為他會過來陪她過節呢,可是從昨天等到今天,從早上等到晚上,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頭,還沒把淳于珟等來。
雖然沒等到淳于珟,不過倒是等來一個跟淳于珟有關的人:那就是淳于珟的姐姐——玉容長公主!
玉容長公主是微服出來的,身邊兒只帶了一個嬤嬤和兩個侍衛,到客棧時,沒等進門兒被守在客棧里的人給攔住了,不許她隨便進來。
玉容長公主曉得攔她的人是淳于珟派來保護沈若蘭的,就對攔著她的人說:「你去告訴沈若蘭,就說玉容長公主要見她,她若知道是我來了,一定會相見的。」
攔她的侍衛不客氣道:「七爺說過,除了他,誰都不能擅自見沈姑娘,屬下等不敢違拗七爺命令,還請長公主見諒!」
玉容長公主帶著氣來的,沒見到沈若蘭,那裡肯善罷甘休,當即叫她帶過來的兩個侍衛給她開路。
淳于珟的人一見玉容長公主的人要硬闖,自然不會讓著,於是兩方劈劈啪啪的打了起來。
沈若蘭正在客棧里跟爹娘說話呢,聽到外面的打鬥聲,急忙把守在門外的兩個侍女叫進來,問她們這是怎麼了,一問才知道,是玉容長公主找來了。
沈若蘭對玉容長公主的印象很不好,昨兒這位公主仗著的身份,幾次折辱自己,今兒找來,也一定不會有好事的。
不過,看在她是淳于珟親姐姐的份兒上,沈若蘭打算見她一見,看看她能有什麼話說,要是她對自己以禮相待的話,她便也跟她以禮相待,要是她還敢像昨天在壽仙宮那麼對她的話,那她對她也不用客氣了!
婢女聽說她要見玉容長公主,就出去請了。
不一會兒,外面的打鬥聲停止,玉容長公主帶著一個嬤嬤走了進來。
沈若蘭特意在自己的屋裡接待了她,(免得爹娘見了她還得下跪叩拜什麼的),見面的時候,沈若蘭只對她行了福身之禮,態度也是冷冷淡淡的,絲毫沒有因為她是公主就對她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因為照她之前對自己的態度,她不配受到自己的禮遇和尊敬。
可能是玉容長公主心中有事,並沒有在意她的禮數,在她行完禮后,玉容長公主就有點兒迫不及待的說:「沈若蘭,我有事要求你!」
沈若蘭說,「要是長公主殿下是求我離開湛王,或者讓我答應作庶妃的話,就不用開口了,我是不會答應的,你說我自私無情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罷,只要他不說不娶我,我是不會退縮的。」
「要是他因為你失去皇籍,失去湛王的身份,失去掌控北方三十萬大軍的權利呢?你也忍心嗎?」玉容長公主問道。
沈若蘭說:「沒什麼不忍心的,人不一定非要錦衣玉食、位高權重才幸福,有時候,平淡度日,終日里悠閑自在也是一種幸福,或許,他會更喜歡悠閑自在的田園生活呢!」
「呵呵,要是他那悠閑自在的田園生活是以我母后的性命為代價呢?你也會心安理跟他一起享受這份田園生活的快樂嗎?」玉容長公主陰測測的笑起來,笑完才道,「你知不知道,我母后從昨天起到現在還滴水未進呢,就因為你,我母后她對老七失望透頂,也傷透了心,要絕食自盡呢,如今已經四頓沒吃飯了,她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子又不大好,萬一因為你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你們擔待得起嗎?難道你希望老七他一輩子都背著不悌不孝的名聲跟你在一起悠閑快樂?再者,萬一我母后她有個什麼閃失的,你覺得他還會心心安理得的跟你過日子?或者,你覺得皇上他能饒了你們嗎?」
聞言,沈若蘭一下子驚呆了,她萬萬沒想到太後為了反對她,竟然連絕食自盡這樣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她的心在不斷地下沉著,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呆了半晌,她說:「他呢?他在哪?」
玉容長公主尖利的說,「老七現在正跪在壽仙宮外的院子里呢,從昨晚日落前一直跪到現在,兩個膝蓋都差不多要廢了,都是因為你,就因為你非要肖想正妃之位,才害得我母后和弟弟僵持不下、母子離心,才害得我弟弟要失去一切,變成個庶人,要不是因為你,我們一家還團團圓圓的坐在摘星樓里飲宴賞月,不定有多快活呢,哪會像現在這麼慘?沈若蘭,你可真是害人不淺啊!」
沈若蘭獃獃的望著地面,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她緊握著了雙手,只覺得指甲都要戳到掌心的肉里去了,直覺告訴她,在這場母子見的PK中,他輸定了!
孝道大於天的社會裡,他縱然再離經叛道,也終究逃不過社會的規矩和法則,孝端太后是他的母親,可以由著他跪,就是他跪死了別人也無話可說;可是他卻不行,因為他捨不得太後娘娘被餓死或氣死,若真是那樣的話,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快樂的,會背著內疚的枷鎖痛苦一輩子,後悔一輩子的;而且,皇上也絕不會允許太後跟他賭氣餓死,別說是餓死,就是太後有一點兒閃失,皇上都不會饒過她的,甚至,連她都不會放過的……
「你就不想說點兒什麼嗎?你把我母后和弟弟害那麼慘,就不想想該怎麼彌補嗎?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妄想做我弟弟的正妃嗎?」玉容長公主尖銳的說道:「就算你把他迷惑住,他肯明媒正娶你,你也絕對不會是湛王妃的,因為皇上說過,他要是想娶你的話,就得付出除去皇籍交出兵權的代價。」
「你最多只能成為他的妻子,卻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湛王妃,這就是你的命,別指望攀上王爺你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了,野雞永遠都是野雞,就算攀龍附鳳到最後,也只能落得個雞飛蛋打的下場,我勸你還是規矩些,把那些不安分的腸子收一收,要麼安安分分的做個庶妃,皆大歡喜,要麼就滾回到你的老家去,別再糾纏我七弟,別因為你的自私自利毀掉他……」
玉容長公主的話越來越難聽,沈若蘭卻已經顧不上反駁,她的心思都在太後娘娘絕食逼迫他上面呢。
一想到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她心一下子疼起來了,像要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似的。
她不怕淳于珟因為她失去皇籍,也不怕他失去王爺的身份和三十萬大軍的軍權,但是,她怕他的母后因為她絕食而死,也怕他背負內疚的枷鎖痛苦一生,要是這樣,還不如放手,免得他為她失去那麼多!
只是,放手的話,她好捨不得!
活了兩輩子,好容易動心一次,好容易是因為愛情而接受一個男人的,現在讓她放棄,她真的捨不得……
「你倒是說話啊?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把他毀了你才高興,你說啊?」玉容長公主大聲指責說。
沈若蘭咬著嘴唇,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不起,我現在也不知該說什麼,也沒法給你什麼承諾,你先走吧,讓我好好想想……」
玉容長公主哼了一聲,恨恨的看著她說,「你最好快點兒作出決定,我母后的鳳體可經不起折騰了,要是她因為你病倒了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皇兄斷不會饒了你的!」
留下這句話,玉容長公主氣咻咻的帶著人離開了。
沈德儉兩口子一直在隔壁聽她們的談話呢,她倆之間的話他們也都聽見了,玉容長公主走後,沈德儉和穆氏走進沈若蘭的屋子,穆氏看到神色糾結痛苦的沈若蘭,輕輕的把她攬在懷裡,撫著她的後背,說:「蘭兒,你跟湛王的事兒,娘看就算了吧,雖然娘知道你倆是真心相愛的,可是人活在世上,除了愛情,還要有責任需要承擔呢,太後娘娘和吉州的三十萬大軍,都是湛王的責任,他要是因為你沒有承擔這些責任,你們之間就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幸福了。」
「特別是太後娘娘,她是湛王的生身母親,要是她真因為你們之間的事兒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不光要被千夫所指,皇上也定然不會與你們善罷甘休的,太后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不可能再回頭了,你還是趁著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做出決定吧,要是拖延下去出了事,你會後悔終生的……」
「娘知道讓你做出這個決定會讓你感到痛苦,可是,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早下決心,早做決定吧!」
「蘭兒,爹的意見跟你娘一樣,你跟湛王本來就門不當戶不對的,縱然湛王對你再好,也是不可能的,咱們配不上人家,就不要想那麼多了,斷了吧,權當是作一場夢了,再說,湛王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宿了,要是把腿給跪壞了,將來可怎麼上戰場打仗啊?」
「別說了!」沈若蘭捂著耳朵喊了一聲:「你們說的我都明白,可是,總得給我點兒時間吧,讓我想想好不好,說不定我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此刻,沈若蘭的心煩躁的像被油給烹了似的,又痛又苦的,活了兩輩子,好容易遇到一個讓她動心的男人,她真的捨不得放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