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寧可讓你恨我
「你敢!」紹廷一隻手仍是抓著連城的肩頭,一隻手卻重重拍向了旁邊的一隻竹竿,竹竿極有韌性,自然不會被擊斷,但長長的竹竿如同一根長槍,搖搖晃晃碰來撞去,晃得周圍幾棵大竹的竹葉,如雨而落。
「我為何不敢?」連城瞪著紹廷,目光灼灼:「我不喜跟誰爭辯什麼,世人給我的聲名,我原本不放在心上,但我既然開口為自己分辯,便不會有所隱瞞。等我查清了我母親跟父親的一些事情,我絕不會放過李氏。可是今日的事,絕非我所做,你相信便是相信,不相信,等李氏醒來,我又何懼跟你一起去她面前對質!」
「你不怕對質?衛兵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開的槍,你是不怕真相,還是不怕要跟你對質的人?」紹廷沉聲喝道。
連城冷笑:「你說我想要把目擊的衛兵殺人滅口嗎?若當真是我做的,他們又都看到了我,孟紹廷,我何不當時便殺了他們?難道我是故意留下活口,等著你來找我對質嗎?何況他們都看清了是我,以我的槍法,就算不如你,想一槍殺了李氏又有何難,又如何會一槍殺她不死?」
紹廷似乎聽進了連城的話,凝視著她的眼睛:「你說你去見客,見的是什麼客?」
連城眼中光芒一凜,剛才一時情急,說了「見客」兩字,那原是實情,但這個「客」的身份,卻是萬萬說不得的。
「我不能說。」連城道。
紹廷眼中忽然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口唇略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他緩緩鬆開了連城的肩頭,然後便毅然決然地轉身而去,目光再也沒有在連城身上多停留片刻。
連城看到那樣的目光,也是忍不住心驚,不到一個鐘點之前,她還因為那句「看誰能撐得到最後」的話,而振起了精神,分派戴全去查清楚當日刺殺紹廷的人到底是誰所主使,意欲與紹廷消除誤會,勸他不要赴滬和談;另一方面,明知時間緊迫,卻仍想著要儘可能拖延季起祥的腳步,將他滯留在郾城一時,便等於是為和談的事情爭取到了一點時機,因為季起祥只要不出現,不表態,便會有人出於觀望的境地,和談便不能順利進行。
可是沒有想到,短短一時之間,她跟紹廷的誤會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更加深了幾分。
紹廷臨去時的眼神告訴連城,這一次,當真是沒有絲毫勸說的希望了。
紹廷的底線很明確,比如李氏,便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這一次,真的是雪上加霜,無可挽回了。
連城倚著一竿大竹,靜靜站在,陽光灑下的碎影似乎已經變成了月光,而竹林中跳躍鳴唱的鳥兒,似乎都不曾存在。
「小姐,小姐……」竹林之外的小道旁,有人在喊著自己,連城雖在林中,其實距離小道也不過五六尺的距離,只是連城精神恍惚,竟聽不是誰在喊著自己,只覺得這聲音甚是熟悉。
連城抬起頭看,看著一竿竿翠竹之後的人,怔了一怔,才想到這是晚晴。
「你來了……」連城勉力一笑,輕聲道。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晚晴走進林中。
連城站直身子,想了片刻,才道:「你是去醫院看姨太太的嗎?」
「少爺很是生氣,我也不敢過去,我聽說了姨太太的變故,少爺現在看見我,徒然讓他煩惱。」晚晴淡淡地笑著:「我聽魯家表小姐說,知道小姐你住在這裡,便過來看看你。」
連城心中正是一片茫然,聽了晚晴的話,又是反應了片刻,方才說道:「是啊,他正惱著我,看見你,自然心中不高興了。你暫且避開他們母子也好,免得吃了眼前虧。晚晴,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說著看向晚晴,目光中露出歉然之意。
晚晴忙道:「小姐千萬不要客氣。如果不是你,晚晴現在還是風塵中人,別說能守在紹廷少爺身邊,便是如今這樣的安穩日子,也是做夢都求不來的。」
彷徨無措之際,身邊能有一個人如此善言溫色相對,連城心中多少也解了幾分愁悶,雖然晚晴著實幫不上什麼忙,但此刻有人伴在身邊,總是一種慰藉。
連城漸漸收攝心神,對晚晴道:「說過多少次了,你叫我姐姐便好,稱呼紹廷,自己的夫君,也不用總是帶著『少爺』兩字。」
晚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連城道:「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槍擊姨太太的罪魁禍首,你都知道了,卻來做什麼?」
晚晴臉上微微一紅,似是有些難以啟齒,低聲道:「我就是想來問一問小姐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連城輕輕一笑:「看來你是不相信人們說的話了,連紹廷剛才都曾來到這裡,說不僅兩個衛兵認出是我,連昏迷的姨太太也說著我的名字,你又為何還要特意來問一遭呢。」
「我覺得,這不像是小姐你會做的事。」晚晴低聲道:「況且……況且不管他們說得再真,我也並沒有親眼見過。」
連城眼中帶著柔和之意:「眼見為實,知道的人多,做到的人卻少。可是就算我不承認,也已經有人說見到我了。」連城說著只是搖頭。
「這麼說,果然不是小姐你,是另有其人了?」晚晴聲音雖然仍是溫柔輕軟,但歡喜之意卻是十分明顯,「那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不知那兩名士兵跟姨太太是看到的正臉還是脊背?衣衫的話很容易一樣,就算是看到正臉,也可以帶帽遮掩啊。如果是小姐你所為,你應該不會給他們這麼大的把柄才對。」
連城感激道:「晚晴,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相信於我。」
晚晴輕輕而笑:「我相信小姐你不是那樣的人。」
「可是不僅是孟家的其他人,連紹廷,也絲毫不能像你這般多細想一些。甚至我將這樣的話跟他說了,他也是全然聽不進去。」連城嘆道。
晚晴低聲道:「我知道,少爺還在為另一件事,在怨著小姐。」
連城點了點頭:「是,可那件事,也不是我。我根本絲毫也不知道。」
「我是在少爺回來之後,一次少爺喝醉了酒,我給他更衣時發現的。」晚晴的臉上掠過一層紅暈,「那傷疤很可怕,我嚇得叫了起來。少爺當時半夢半醒,還帶著酒意,口中一直不停地低聲說著,問小姐你為什麼要派人殺他。」
那天晚上,紹廷很晚才回府,因為紹廷不喜歡有隨侍的丫鬟婢女,所以服侍的便只有晚晴一人。晚晴揭開了紹廷酒污的衣衫,忍不住驚呼起來,她嚇得驚了,但知道深夜呼叫甚是不妥,忙用手掩住了嘴,但眼淚已經忍不住滾落下來。
看到自己的眼淚滴落到了紹廷的胸口,落在了傷疤上,晚晴忙伸手輕撫他的傷疤,似乎生怕自己的眼淚燙到了傷口一樣。
紹廷的手就是這樣,忽然攥住了晚晴的手腕,猝不及防地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晚晴一下子跌倒在紹廷身上,又驚又羞,卻聽見紹廷又是痛楚又是憤恨地呢喃:「你為什麼要殺了我?連城,你為什麼要派人刺殺我?」
晚晴陡然間聽到這樣的事情,驚恐之極,伸手想要推開紹廷,卻是渾身無力,不知是因為驟然聽到這樣可怕的事情,還是因為第一次這樣靠近紹廷。
紹廷用力抱著晚晴,似乎要將她的骨頭都這段一樣,只是每次將手扼住晚晴的脖子,卻都又一次次地放手。
晚晴心中瞭然,紹廷將自己當做了連城,但即便是連城派人刺殺紹廷,將他傷成了這個樣子,他卻仍然不忍對連城下手,只是紹廷的內心,卻是十分地痛苦。
晚晴不想就這樣離開,只想好好地陪著紹廷,卻感到紹廷忽然翻身將她壓下,痛苦而迷亂的目光凝視著她的臉,低沉的聲音緩緩吐出:「連城,你本應該,是屬於我的……是我當年辜負了你的所託,可是我……你如果真的那麼恨我,你可以親手殺了我……但你不要派人來殺我……連城,不是我想把你嫁到傅家去……可是你說,你的身份,能說嗎,說了你一定會恨我……連城,我後悔了……若是再來一次,寧可讓你恨我,我也要得到你……」
晚晴早已經驚得呆了,卻在聽到這些話之後,不知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力氣,一把將紹廷重重推開,匆匆跑了出去。
她沒有走遠,便躲在紹廷的外間,紹廷沒有起身,但始終都在喃喃低語,晚晴雖然聽不清楚,卻仍是驚恐萬分,又十分害怕,知道紹廷所說的話,多半與連城有關。
想到那天晚上的這些事,晚晴久久心神不定,片刻,方才緩了過來:「小姐,我知道,那次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