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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0 就這樣吧

  周從文也沒想到老闆娘坐下后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執著如怨鬼!


  她什麼意思?

  這句話周從文知道出處,也清楚其中隱含的意思。


  不過周從文對老闆娘有著近乎於無限的畏懼與尊敬,他可不敢像是對鄧明一樣直接開撕、開吵。


  「周從文,鄧明,過來坐。」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


  「師娘。」周從文乖巧溫順如兔子,但他的眼睛里卻帶著執著與堅持的光芒。


  鄧明雙手虛捧在身前,微微躬身,彷彿從前每次面對老闆娘的時候一樣。


  黃老的愛人見周從文這般模樣,微笑道,「說一句最能代表禪宗精髓的話,那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什麼意思呢,就是避免兩個極端。」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周從文你個混小子心裡到底藏了什麼鬼,我和老黃聊過很久,都沒猜出來。」


  說著,她頓了一下,滿滿殷切期待的看著周從文。


  周從文沒說話,也沒有和老闆娘對視,而是低下頭。


  過了幾秒鐘,黃老的愛人繼續淡淡說道,「一個極端,就是認為一切都是真實的,所有的好東西,都是應該去追求的,追求到的就應該死守,『執著如怨鬼』這句話出自金剛經,在禪宗的話里,叫做『住』。」


  「你『住』在這種糾纏之中,你『住』在自己的慾望之中,當然你的慾望,有可能會用種鮮活的,更正面的形象表現出來,表現成你的理想,你的追求,你的願景。」


  「世界第一是住,你們平時說的治病救人,也是住。」黃老的愛人說的平淡如水,她平時很少和周從文、鄧明他們講這些。


  如今黃老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用自己對著世界的認知來開導兩人,尤其是周從文這個「怨鬼」。


  「就把它叫做『住』你陷在裡面兒了;另外一個極端是絕對的空無,你陷在白茫茫一片的世界真乾淨,你陷在人生無意義里,你陷在所謂的涅槃之中。


  剛才說的兩個極端,用另外一種叫法,一個極端叫有執,有沒有的有。


  有執,什麼都是,有有有、要要要的;另外一個極端叫空執,什麼都是——沒意思,沒勁。有執跟空執,都是一種執,都是一種執念。」


  「周從文,你的執念是什麼?」黃老的愛人說著,忽然深深的看著周從文問了一句。


  「老闆長命百歲,能多活一段時間。」周從文的思路有些混亂,他茫然回答了一句顛三倒四的話。


  「他要是不想呢?」黃老的愛人問道。


  「沒人不想。」周從文執擰的說道,「能多活幾年,在現在科技大爆炸的年代,老闆能完成很多夢想。」


  「說你執著如怨鬼,還真是沒錯。」黃老的愛人平淡如水的說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各種境遇,各種追求,都是不應該,往死里較真的,都是應該拿起放下的。


  什麼叫生其心,雖然各種境、各種態、各種相、都不值得去著相,不值得去執著。」


  「就這樣吧。」黃老的愛人最後說道。


  「師娘,我不這麼認為。」周從文頂著內心深處對老闆娘的大恐懼,強項說道。


  老闆娘就像是高僧一般點化自己,估計老闆的淡然也是被老闆娘熏陶出來的。


  就這樣吧,這四個字簡單而隨心,可卻充滿了大智慧。


  「你怎麼想。」黃老的愛人認真看著周從文,她沒有強行讓周從文同意,而是詢問著。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話說的對。儘管花開也是一種空,但這個花開的是真美啊。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知道無常是常,但是這不影響我們內心,來世界花開一場。」


  「……」鄧明無語,聽著周從文和老闆娘之間打禪機,很是茫然。


  「來這世界,花開一場。」周從文道,「可是有能力、有可能讓老闆再看看花開花落,雲起雲散,為什麼不呢。明天的花,和今天的花可是不一樣,師娘您說對不對。」


  黃老的愛人饒有興緻的看著周從文,「周從文,接下來你要說的是不是我如果堅持,也是著了相。」


  周從文堅定的點了點頭。


  「自己去拿鏡子看看,看你一臉怨鬼的樣子。」老闆娘斥道。


  「每一次急診搶救的時候,我……我們都是這種樣子。」周從文道,「要是都像您這麼想,急診科可以關了。沒什麼執著的,急診手術也沒必要做不是。」


  「不一樣,你偷換概念。」黃老的愛人笑道,「不過呢,和你爭吵沒什麼意義,你好好休息一下,老黃還行,他說他能撐三天。」


  「這段時間,你自己想清楚,如果到時候老黃堅持要走,你堅持要做手術,我同意。」


  「!!!」鄧明怔住。


  「這都是命,誰讓老黃心疼你呢。」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都八十六了,還要遭這個罪,你說你呀。」


  周從文怔住。


  「楚霸王怎麼樣,還不是走了。千古風流人物,誰又能長生呢?」


  「該走就走,不貪戀,不沉溺,挺好。」


  老人家說完,站起身。


  「鄧明。」


  「師娘。」


  「給我找個地兒我歇歇。」


  「好。」


  鄧明攙扶著老人家走出辦公室,回頭深深的看了周從文一眼。


  他的目光中,有著千言萬語。


  周從文怔怔的看著桌面,他沒起身相送,而是回想著老闆娘說自己的那句話——執著如怨鬼。


  上一世自己就是這個鬼模樣,心中有執念,所以才陰差陽錯重活一回,卻被老人家一眼看穿。


  怨鬼么?周從文想到這個詞,有些茫然。


  他怔了很久,才晃晃蕩盪回到值班室。


  對著鏡子照了幾眼,周從文看見自己的臉,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就是怨鬼?


  難道真應該像是老人家說的那樣,就這樣吧。


  老闆要是再年輕三十……不,二十歲;不!年輕十歲,估計沒人會拒絕手術。


  可是他畢竟八十六了,真的有必要麼?


  周從文心裡的執念已經漸漸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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