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何故做王孫
“晨星擁殘月,風寒雪神州。誰使幽北,陸沉無期?刀鋒銳,誌難酬,唯恨蒼天老,夜夜數清秋。”
寥寥晨星漸漸隱去,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或許,老天對眾生生出了憐憫之情,天地間肆虐的風雪終於停了。
高門深院,水榭亭台,在這樣一座隻有權貴才能購置得起的宅院裏,一位長相儒雅的男子倚著闌幹,眺望著遠方的雪景,呢喃自語。許是飲了一夜孤涼的清酒,男子滿麵潮紅,酒氣逼人。
“殿下,你醉了。”
美麗妖嬈多姿的女子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從水榭的角落走了出來,她很清楚男子因何故而心灰意冷,但這並非是她所能操心的事情,而且她也無法替男子分擔半點憂愁,她所能做的不過是在男子需要之時出現,安靜地陪伴著,替他披上一件溫暖的氅子。
“醉了?”
男子苦澀一笑,摩挲著女子嫩滑的玉手,陷入了沉默之中,忽地轉身看著女子,眼中那團在已經暗淡的火光又漸漸明亮了起來,隻不過這明亮的目光並非是對生命的敬畏和重燃對未來的期望,那是無盡的不甘和憤怒,陰冷得讓人不寒而栗。
女子見狀,堵在胸口的鬱結之氣頃刻卡在了嗓子眼,呼吸異常的難受。她試著輕啟紅唇,卻又是抿上了嘴,沉默不言。
她的這一番舉動似是激起了男子的怒火,不,也許是讓他的尊嚴受到了挑戰。隻見他轉身粗魯地拉著女子走到石桌前,甚是不耐煩地在一片狼藉的桌上尋找烈酒,空空地酒壺接連地墜地,一聲聲脆響惹得男子額頭的青筋暴起,發出肉眼可見的跳動。
“人人都想改變命運,殊不知即便窮盡所有,依然身處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誰能掙脫枷鎖,誰又能打開牢籠?這該死的世道,渾濁得消磨了人的鬥誌和理想。活著,隻是對無力抗爭的結果所保留的最後一點自由的權力和借口罷了。”
“紅袖,這該死的世道,清醒地活著有什麽好?用所剩的絕望來折磨自己的無知?嗬,人呐,終歸是愚蠢可笑的,便是你我也不外如是。”
男子發泄著對世道的不滿,渾身的精氣猶如被黎明前的黑暗吞噬抽空了一般,他咕噔坐在地上,抱著酒壺一痛猛灌,“若是有選擇,我寧願一生醉在黃粱裏,隻不過身為王子,便是要宿醉一場的自由亦是不能。”
是啊,太陽又升起了,可是又有幾人看到了希望?
紅袖輕微歎息,玉手遮擋在眼前,透過手指的縫隙注視著東方升起的太陽,溫暖的陽光毫不偏私地灑向大地,黑鐵盒子一般的都城變得金碧輝煌,耀眼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十年前家破人亡的慘景映入腦海,仿若昨日重現,一向沉著的紅袖臉色變得異常冷峻,肩膀發出了輕微地顫抖,然而轉瞬之間,她又恢複成一幅神態自若的模樣。
男子邪眉看向紅袖,問道:“紅袖,當初我你跟了我時,我曾立誓替要你報血海深仇。十年了吧,你可曾怨過我?”
“殿下,當初若非是您,紅袖早已死於仇人的刀下。這些年大仇雖未得報,但能有片瓦遮身,奴婢已是萬分感激。況且報仇原本是奴婢的私事,殿下為了努力委屈求全,奴婢看在眼裏,又怎能忘恩負義,埋怨殿下您呢?”
紅袖想要撫慰消沉的男子,但身份的懸殊讓她將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她多麽想告訴男子,其實在她的心裏,早已將男子當作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然而她更明白,此生也許可以陪伴在男子的身邊,卻不能與男子長相廝守。
“你呀,還與初見時一樣傻得可愛。”男子笑了笑,仰頭飲酒。
紅霞乍起,春光無限,紅袖的臉蛋如同初春時的桃花含蓄卻不失豔美之色,她微微彎腰拿走了男子手上的酒壺,說道:“殿下何不必自輕自賤,而今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大王子自絕生路,世子身中劇毒,即便有神草續命,那也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分別而已,克烈的天下終有一天,大君還是會交到殿下的手中。”
“紅袖,要是能如你所說這般簡單,那頭惡狼又何故今日仍逍遙法外,作威作福?便是幼子守業這條附贅懸疣的規矩,你我都束手無策。王兄和拓跋昇死了,還有三弟在,難道為了世子之位,還真得要了三弟的性命?”
紅袖語塞,扭頭瞧向東方耀眼的太陽,又是一聲輕歎。是啊,為了一個世子位,已經有太多人犧牲了。殿下才高德厚,胸有乾坤,讓他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實在是難為他了。不過一將功成萬骨枯,殿下距世子之位隻一步之遙,他不願做的事,那便由我來代勞吧。
“紅袖,我知你心中在想什麽,不要妄動,一切順其自然吧。如若天命要我成為克烈大君,那我必將肝腦塗地,為天下蒼生謀定一個安穩太平的盛世,否則為臣為民,渾噩一生吧。”
拓跋綽轉身拿走了紅袖手中的酒壺,倚著欄杆,看著滿城雪景,眸中的光飄忽不定,甚至是有了他這個年紀本不該擁有的渾濁。自昨日紅袖歸來時,他的心頭便升起了不安之感,他隱約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潮正朝他襲來,邁出的這一步,或許是泥潭深淵,而他終將溺斃。
也許,這就是爭位所要承受的報應吧!
不,除了我拓跋綽,還有誰能繼承大君之位,為天下蒼生開創一個盛世太平?王兄剛愎自用,有虎將之威,卻無治國之才;三弟性格孤僻,不通人性,不暗政道,如何能擔起國之重任?那拓跋昇,不過是一個太陰轉世的災星,稚子懦弱,曾幾識幹戈,克烈的江山怎能交予他的手中?
盤韃天神,你若當真眷顧世人,便不該袖手旁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想要維持公平,可公平何曾有過,那幼子守業的規矩可算公平?我拓跋綽偏偏不信這個邪!
盤韃天神,你睜開眼好好地看著吧,我一定會成為克烈的王,君臨天下。
拓跋綽渾濁的雙眼忽然變得清澈起來,射出銳利的精光,若非是背對著紅袖,紅袖臉上愁雲慘淡的憂慮之色或許會一掃而空。僅僅是兩個喘息之間,拓跋綽又是一副消沉的模樣,闌幹飲酒,口中傳出一副似戲非戲的腔調,音長律廣,粗獷卻不失蒼涼之美。
“心斷寂寥酒,何故做王孫。”
“殿下……”紅袖欲言又止。
忽地,水榭樓梯上傳來清晰的掌聲,緊接著便見大君拓跋力微登上了昂首闊步地登上了高台,“好一句心斷寂寥酒,何故做王孫,綽兒,看來你對我這個阿耶是有所不滿呐。”
拓跋力微無聲無色,卻讓拓跋綽如遭電擊,僵愣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