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115夜間飛行

  落日餘暉為遠山鍍上一層金色邊緣。肌膚能感受到陽光輕盈的溫暖, 就好像沐浴在無邊的光之海洋中。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藤川涼記得在大學時代, 當她去意大利做交換生的時候, 曾經應室友費代麗卡的邀請去她在撒丁島的故鄉度假。


  那裏的海和神奈川的海截然不同, 既沒有洶湧的波濤,也沒有清晰的漲退潮,而是日複一日的溫柔平靜。


  地中海的海水澄澈透明, 在湛藍晴空的映照下泛著海藍寶石般的璀璨色彩。


  盛夏時刻,她們會在在太陽落山前去山坡背麵遠離遊客的一片山石圍起的海灘,迎著夕陽遊泳玩水,然後在上岸後擦幹濕漉漉的身體和頭發, 聚在海灘附近的小酒吧和鎮上的鄰居們喝一杯。


  “涼,你在大學畢業後想幹什麽呢?”費代麗卡問, “等你回到日本, 就要開始考慮以後的事了吧?”


  這個問題讓藤川涼感到非常為難。那時候的她, 其實從來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


  她的人生簡單平凡,幾乎沒有煩心事,也因此從來沒有對未來產生過幻想。當身邊的同級生開始為內定名額來回奔波時, 隻有她像逃走似地來到歐洲,遠離家人、朋友和交往多年的男友, 任性地獨自度過了六個月無拘無束的時光。


  那是她二十多年人生中僅有一次的“叛逆”。如今回想起來, 自己不過是在潛意識地回避關於進路的選擇罷了。


  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讓她窒息, 也讓她妥協。她習慣於接受命運賜予她的一切, 卻很少主動思考自己想要什麽。


  藤川涼甚至一度想過, 或許在大學畢業後放棄求職, 直接結婚變成“柳生太太”,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正因為如此,柳生的背叛,讓她的生活瞬間變得七零八落。


  “我大概會開始找工作吧。”麵對意大利女孩友善又好奇的目光,藤川涼麵不改色地撒謊道,“你呢?”


  “我還沒有想好。”費代麗卡爽朗地笑了,“我應該會先去旅行。你也知道,現在的工作可不好找。與其多花時間煩惱,還不如趁年輕時到處看看。畢竟人這一輩子隻能活一次啊。”


  “隻要你別問我要錢,想做什麽都行。我隻希望你別留下什麽遺憾。”


  費代麗卡的母親為她們倒了兩杯氣泡酒,聳聳肩膀說,“我在你們這個年紀,可是在巴黎做廣告模特呢,差點就要去演電影來著。”


  “哎呀,媽媽你又在炫耀過去的事了!”


  那個時候藤川涼就意識到,她的人生是沒有目標的。一切都順利地理所當然,她甚至無法理解什麽是所謂的“遺憾”。


  到底什麽算得上是遺憾?

  是最終沒能在進入社會前像費代麗卡那樣四處遊曆?是因為和柳生分手而平白失去的那些感情與時間上的投入?是那戛然而止、沒法看到結局的第二段人生?是最近在家庭風波的漩渦中無能為力的挫敗感?還是此時此刻,當她下定決心來見跡部,即使心裏對他的目的有所猜測,也不知道怎樣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猶豫和彷徨?

  她想要的,真的隻是一場體麵的道別嗎?

  藤川涼悲哀地發現,即使體驗過時間回溯,她似乎依舊是那個隨波逐流的自己。


  她能夠短暫地扭轉一些決定和軌跡,營造出改變過去人生的幻覺,卻很難克服早已在過去十幾年裏形成的人格缺陷。


  真正的她害怕失敗,害怕被人厭惡,害怕一切“不確定性”,因此不敢開口反駁森田綾子對跡部的惡言譏諷,也不敢直接對跡部表達心意,隻能借著醉意向僅僅見過幾麵的忍足自我埋怨。


  二十六歲的她,遠遠沒有這個年紀應該擁有的成熟。


  ——“這樣的問題,你應該直接去問他本人。”


  忍足一眼就看穿了藤川涼的懦弱。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愧疚地無法抬起頭。


  深綠色的高爾夫球車載著他們越過平原,最終停在跑道上剛才看見的那架淺灰色尾翼的噴氣式飛機旁。


  到了近處藤川涼才發現,機身上刻著跡部的名字縮寫。


  “怎麽了,你看起來很緊張。難道你恐高嗎?”或許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在駕駛室入座後,跡部故意問道。


  藤川涼搖了搖頭,“我沒有想到你有飛行執照。”


  她清楚地記得,這個世界中的跡部在一起飛行事故中失去了母親和沒能出世的弟弟。


  “很意外嗎?”跡部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對我來說,這兩件事沒有直接的聯係。飛行是我的愛好,就和網球一樣。”


  總是無所畏懼,勇敢直率的跡部,是她二十多年懦弱人生中無法觸及的光。


  “好了,先把安全帶扣上,耳機在這裏。”跡部提醒她。


  他從座位側麵抽出檢查單,仔細地逐條確認,然後開始調試儀表、設定導航,並和塔台確認起飛時間和具體飛行流程。藤川涼無法聽懂他說的那些專業術語,於是透過擋風玻璃,出神地望著遠方的風景。


  頭頂上的天空已經徹底變成了耀眼的玫瑰紅。夕陽熊熊燃燒著天邊的雲朵,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美得不真實。


  降噪耳機緊緊箍住雙耳。又過了不久,藤川涼終於聽到了飛機啟動的引擎聲。


  逐漸縮小的地麵景色和地平線上越來越清晰的晚霞都和預想的一樣,然而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裏。


  “我們要去哪裏?”上升階段結束後,藤川涼忍不住問道,“跡部先生之前說,想要給我看一樣東西,我沒有記錯吧?”


  “沒錯。”雖然設定了自動駕駛,但跡部依然表現得十分謹慎,語氣中也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你聽說過跡部家的過去嗎?”


  這是藤川涼沒有料到的話題。她誠實地回答:“好像沒有。”


  從很久以前開始,跡部家就是各路媒體的常客。但那些報道的側重點總是集中在他們的財富和跡部本人的緋聞上,鮮少提及跡部家的發跡史。即使是藤川家,對跡部家的所有了解,也不過是戰爭時代關於兩位祖父的那段傳聞。


  沒有任何可考的曆史,幾十年前在生意場中憑空出現的跡部家,也難怪會被心高氣傲的森田綾子稱為“暴發戶”。


  “我的曾祖父出生在長野縣的山裏,從小在貧困中長大。十幾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和兄妹先後去世,他隻好來到東京,投奔在那裏的伯父。”


  跡部漫不經心地說著,仿佛那隻是別人家的故事。


  “最開始的幾年他過得很不好。因為伯父沒有工作,整天靠盜竊度日,所以我的曾祖父也做過一陣子小偷,直到他認識了一位貴族家的小姐。我並不知道太多細節,但總而言之,我的祖父是他與那位小姐的私生子。這就是跡部家第一筆錢的由來,是不是沒有想到?”


  這是個複雜卻又簡單的故事。藤川涼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我的曾祖父一輩子都沒有結婚,獨自把我的祖父養大。”跡部繼續說道,“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換了‘跡部’這個沒人聽說過的姓氏,還在起名時刻意回避了我的祖父是獨生子的事實。‘常三郎’,雖然他根本沒有另外兩個兒子,是不是很可笑?”


  藤川涼恍然大悟。


  記得第一次聽到“跡部”這個極端冷僻的姓氏時,她就對它的來曆感到十分好奇,現在終於從跡部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後麵的事你大概已經知道了。我的祖父隨軍出征,在戰爭中遇到了你的祖父,然後又在戰後逃去了英國。而在那裏,他碰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正在這時,一陣隱約的失重感從心底裏傳來。藤川涼忽然發現,飛機正在緩慢降落的過程中。


  剛才因為專注於跡部說的話,她並沒有留意外麵的景色。而現在,周圍已經是鋪天蓋地的黑暗,空中的最後一絲藍色也散去了。除了遠方隱隱約約的跑道燈光,幾乎沒有別的光源。


  “我們到了。接下去的事待會兒再說吧。”跡部說著,重新打開了無線電。


  “我們在哪裏?”


  “屋比久島,很陌生的名字吧?”跡部說,“我不想賣關子。這座島就是跡部家財富的真正來源。”


  藤川涼從沒聽說過這個島,更沒有想到他們的目的地竟然是這裏,不由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從導航以上可以看見,他們在新潟附近的海域上空。她試著用手機查詢,卻發現這裏完全沒有信號。


  “別浪費時間了。這座島在地圖上僅僅是一座荒島,網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信息。”


  跡部十分肯定地說道。


  直到飛機著陸,雙腳踏在在機場的跑道上,藤川涼依舊在懷疑,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現實。


  從出發時開始計算,大約過去了一個小時。夕陽早就消失在夜幕中。在離陸地有一定距離的這座小島上,不知名的恒星在黑絲絨般的夜空中熠熠生輝,這樣的景色很難在日本普通的城市裏見到。


  迎麵吹來的夜風中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大海氣味。


  藤川涼想,幸好自己沒有刻意為了追求外表的靚麗而穿得過分單薄。


  前來迎接他們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跡部先生,好久不見,歡迎您大駕光臨。”他恭敬地用敬語說,“請跟我來。兩位的房間都已經準備好了。”


  “抱歉,我好像忘了說了。”跡部回頭看了藤川涼一眼,說:“我們會在這裏住一晚。你明天應該沒有別的安排吧?”


  “沒有,可是……”


  這……這也太突然了吧!藤川涼感覺焦躁起來,除了一個隨身包外,她可什麽都沒有準備!


  “那就好。所有你需要的東西這裏有,請不用擔心。”跡部像是立馬看穿了她的心思那樣說道。


  藤川涼感到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直跳。


  這次見麵,這場飛行,這座島,和今晚的跡部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態度,都讓她難以冷靜下來。


  昨晚的她還在和忍足杯觥交錯的氛圍中感慨著即將到來的離別,而今天,她卻要在這座跡部從來沒有提到過的陌生小島上和他共度一晚。


  她像做夢似地跟隨跡部,坐進了早已等候在側的一台進口車。坐進駕駛座的老人熟練地右打方向盤,汽車駛入了連接海岸的一條細長的道路上,月光傾瀉而下,蒼白地映照著周圍的景物,讓人即便沒有路燈也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為什麽我們要來這裏?”藤川涼沉默許久,忍不住再次發問。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跡部交叉雙手,用一種平靜卻又不容置疑的聲音回應道:“就當我是心血來潮吧。既然提到了跡部家的過去,我忽然讓你看看跡部家的財富來源。我們擁有的一切,最初都是拜我的祖父在倫敦遇到的那個人所賜。”


  藤川涼屏住呼吸,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第一,是這座島上的金礦;第二,是一種能夠改變過去的魔法。”


  ……改變過去的魔法。


  藤川涼的頭腦中頓時一片混亂。


  她萬萬沒有想到,在經曆過那一切後,自己會在跡部的口中聽見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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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上大學後就忙著三次元,所以寫文一直斷斷續續,不知不覺中這篇文拖了十年了(請不要客氣地打我


  如果說N年前完結的忍足結局寫的是回到過去HE的戀愛故事,那麽跡部結局寫的就是社畜如何麵對懦弱自我的苦情故事。這種情節放在10年前我是絕對不會寫的,現在寫隻是因為我老了……


  去年開始因為三次元目標基本達成(放煙花)所以又開始有寫文空閑了,我會把這個苦情故事寫完然後用愛發電寫一些別的文的(專欄裏的用愛發電係列

  親親這些年來一直陪著我的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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