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114不吐不快

  “你不接嗎?”忍足問, “要不要我幫你?”


  他一邊說, 一邊還用杯子碰了碰藤川涼的杯子。


  這家夥果然喝多了吧?

  剛剛還因為跡部的來電緊張得心髒狂跳,幾乎喘不過氣的藤川涼, 忽然因為忍足的話冷靜了下來。


  “沒關係,我自己來。”她抓起手機, 輕聲說道,“失陪一下。”


  攝入的酒精隨著身體久坐之後的活動在體內循環起來。雖然頭腦依舊清醒,但感官已經變得有些遲鈍。


  當藤川涼穿過吧台後的過道, 小心翼翼地避開疾步送餐的店員們朝外麵走去時,周圍的燈光、食客們發出的笑鬧聲,以及食物散發出的香氣都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拉開門的刹那, 清新的空氣總算驅散了一些醉意。


  雨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停了,隻剩下屋簷上落下的零星水珠笨拙地砸在地上。氣溫比之前下降了一些, 但並不至於讓人覺得太冷, 空氣裏帶著春日雨後特有的味道。


  再過不久, 就是這一年的櫻花季了。


  時空對岸的另一段人生終結在漫長的嚴冬, 下不停的雪深深印刻在記憶中, 隻要回想起來就會覺得悵然若失,仿佛深陷冰冷的沼澤。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至今,藤川涼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溫柔的春天了。


  居酒屋的隔壁是一棟舊式居民樓。外牆與窗框的設計都充滿了懷舊氣息。大樓入口被屋簷遮蓋的一小片空地,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在。


  她一直走到那裏, 重新整理過心情後, 才按下了接聽鍵。


  “遇到什麽事了嗎?”簡單的寒暄後, 跡部直截了當地問,“抱歉,我剛剛才看到你的來電。”


  “我今天見到了森田綾子。”


  醞釀多時的台詞脫口而出。藤川涼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等待跡部的反應。


  “是嗎?”


  短暫的沉默後,電話那頭的跡部以無法分辨情緒的聲音說,“跟我想的一樣。她果然還是那麽沉不住氣。”


  “托你的福……”


  這句話一說出口,連藤川涼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跡部單方麵提出解除婚約的決定確實令她有些受傷,但她並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真實的感受。


  她突然有些後悔,剛才不應該順應酒桌上的氣氛喝掉那麽多燒酎的。


  “啊,對不起,我……”


  “不用道歉,我明白你的意思。”


  跡部平靜地打斷了她,既沒有表現地不悅,也沒有回避這個話題,“這件事我有部分責任,是我給了森田綾子接近你的機會。但願她沒有用咄咄逼人的態度對你說一些刻薄的話。”


  “她沒有對我說什麽特別的,倒是對跡部家出言不遜。”


  “哦,我大概知道你指的是什麽。”跡部說,“自視甚高的她向來對跡部家的背景嗤之以鼻,這早就不是秘密了。”


  “你不介意嗎?”


  她隻是借著酒勁隨口一問,出乎意料的是,跡部正麵回答了。


  “如果花時間去介意這種程度的評價,那我的人生就像是為那些看不慣我和跡部家的人而活一樣。你坐過熱氣球嗎?當你離開地麵,順著氣流上升時,最早看見的是下麵圍觀者的臉。有些人的臉上寫著羨慕,也有些人的臉上寫著惶恐,你的心情會被他們的表情變化牽動。但當你升到一定的高度時,你的目光會投向更遠的地方。那裏會有連綿的山脈,碧藍的海麵,初升的朝陽,一望無際的晴空。而在那個時候,即使你低頭去看,也不可能看清那些人的臉,他們的聲音也很難傳到你的耳中。你和他們所能見到的風景截然不同,他們的存在已經變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我沒坐過熱氣球,但你說的我已經懂了。”


  藤川涼怔怔地注視著水窪中的倒影,小聲說道。


  曾經那個在陌生的環境裏用晦澀的德文格言自我鼓勵的少年,已經消失在了回憶中。


  二十六歲的跡部,是她遙不可及的人。


  回到酒桌的時候,忍足正帶著一臉神秘莫測的笑意等待著她。


  “你還好嗎?”他將一杯新點的啤酒推給藤川涼,用一種打探似的語氣問道:“你們通了很久的電話呢。”


  藤川涼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雖然與這個世界中的忍足並不熟悉,但這一刻,她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


  “我啊,很可能被跡部先生討厭了。”


  藤川涼煩躁地將額頭前的頭發往後攏,毫不掩飾地對忍足露出沮喪的神情:“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人纏上,莫名其妙的和她有了婚約關係,還因為她的家庭被牽扯進醜聞,如果是我,恐怕也會盡可能地遠離對方。他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我……”


  融入血液的酒精擊潰了內心深處最後的防線。藤川涼用雙手捂住臉,沒有說完的話消失在指縫中,變成了無法聽清的呢喃。


  “我倒不覺得景吾討厭你。”


  忍足拍了拍藤川涼的肩膀,溫和地說道:“雖然這樣說很冒昧,但我和他從學生時代就認識了,多少了解他的性格和為人。他很聰明,卻不怎麽圓滑,有時甚至有點任性和死心眼。雖然工作上能憑演技和責任感應付過去,但在私下從來不會為不情願的事勉強自己。關於你們取消婚約這件事,景吾沒有告訴我太多細節。但我想,如果他真的討厭你,恐怕根本不會和你保持聯係。即使我不說,你也能猜到,他這樣的人平日裏會受到多少女性的騷擾吧。”


  “那是因為我是藤川家的後代。他和我的堂兄非常親近……”


  “或許吧。但如果隻是這層關係,他根本不需要為你做到那麽多,不是嗎?”


  忍足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藤川涼,“說實話,我也對你們兩個的關係很好奇。景吾從以前開始就很少主動談起感情上的事,即使是大學時代交往最久的那個女朋友,最後也是在莫名其妙的狀態下分手的。”


  “我知道她。”


  藤川涼用幹澀的嗓音說,“我在跡部君的家裏看到過她的照片。”


  擁有陽光般金發和燦爛笑容的德國女孩Paula,她的名字和臉,藤川涼不可能忘記。


  “真的嗎?我和Paula隻見過一次麵,她是個非常爽快的人,可分手時依然被景吾傷透了心。當景吾畢業回到東京後,聽說她還……”


  岔開話題後,忍足娓娓道來過去的事,但藤川涼並沒有認真去聽。


  臨近午夜的時候,同席的不少人已經先後離開了,但店裏依舊十分熱鬧,喝醉酒的中年上班族大聲抱怨家裏青春期的孩子,或是肆無忌憚地說著黃色笑話,讓人難以聽清互相的對話。為了方便說話,藤川涼和忍足並肩坐到了吧台的角落。


  滿臉鬱鬱寡歡的她和沉浸在往事中的忍足,怎麽看都是一對奇怪的組合。


  真奇怪啊,藤川涼想。在和二十六歲的忍足/交談時,她並不會感到麵對跡部時產生的那種強烈的陌生感,即使這個世界中的他們明明毫無關係。


  “真不好意思,我像個喝多了的大叔一樣,自顧自地說個不聽呢。”


  忍足似乎意識到她在走神,笑著對她說:“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我就直接問了,既然那麽在意景吾對你的看法,你對他又是怎麽想的?我真的很好奇,不過要是不想回答的話,也不用勉強自己。”


  “沒關係,事到如今告訴你也不要緊。”


  藤川涼朝他擺了擺手,無所謂地坦白道:“我對跡部先生是有好感的,理由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不過以他的洞察力,我的心情不可能沒有被察覺到。在他看來,這份來自我這個隻見過幾麵的人的感情,一定非常沉重又招人煩吧。”


  “你也別太小看他了。景吾是在異性的簇擁和追逐下長大的,有過許多我們難以想象的經曆,也碰到過不少極端的人。他對‘感情’和‘沉重’的定義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可不一樣。”


  忍足一口氣喝掉杯子裏剩下的酒,見怪不怪地說:“正因為如此,就算自以為熟悉他的我,有時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很抱歉幫不上你……對了,你抽煙嗎?”


  “我不抽。”


  “真可惜,我還想出去透個氣呢。”忍足將口袋裏剩下的一盒煙放在桌上,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不怕你笑話,我已經好久沒喝過那麽多酒了,所以現在連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


  “我也有一些……對了,今天的末班車已經沒有了吧?”


  藤川涼彎腰去拿包裏的手機,想要看時間。


  按亮屏幕的瞬間,她意外地看到了兩個來自跡部的來電,以及一封簡短的郵件。


  藤川涼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忍足,果然發現對方的目光同樣落在她的手機屏幕上,並且明顯對偷看的行為毫無歉意。


  “他說了什麽?”忍足迫不及待地問。


  “明天下午,他想和我見麵。但他沒有說具體的原因。”


  “你會去嗎?”


  “我會的。”藤川涼簡短地回複了跡部,隨即將手機放回包裏,“畢竟和跡部先生見麵的機會,是一次比一次減少的。”


  “你還真是個悲觀的人啊。”


  忍足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招呼店員結賬。


  “今晚是我強迫藤川小姐陪我喝酒的,所以由我來付錢。”忍足說著,阻止了藤川涼掏出錢包的手。


  ——我是一個悲觀的人嗎?

  ——到底是“悲觀”,還是敢於麵對現實呢?

  直到周六下午,和跡部單獨見麵的前夕,藤川涼依然在思考忍足的話。


  前一晚和忍足在居酒屋外道別後,她順利搭到計程車,大約淩晨一點才到家。雖然隔天早晨一直休息到臨近中午才起床,但藤川涼心情和大腦並不像暴雨後東京晴朗的天空那樣清爽暢快。


  所幸和跡部約定的時間在下午四點,因此她不至於出發得太匆忙。


  跡部郵件裏提到的地址在相模原市附近,從地圖上看毗鄰一座山坡。由於搭乘公共交通需要轉好幾次車,目的地離車站有二十分鍾巴士的距離,藤川涼對那一帶也不是特別熟悉,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坐計程車前往。


  為什麽跡部會選在那裏見麵呢?

  這次見麵的目的又是什麽?

  近一小時的車程中,藤川涼試圖從地圖裏尋找線索,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她試著詢問司機,得到的也隻是模棱兩可的答案。


  駛入縣道後,四周逐漸變得荒涼起來。起初還能看到別的過往車輛,和路邊一閃而過的商店住宅,後來卻隻剩下了道路兩旁茂盛單調的綠意。汽車順著一段被竹林包裹的緩坡攀爬,又過了大約十多分鍾,藤川涼發現他們抵達了一片平原,車身右側是一片圍著鐵絲網的私人土地,地麵還出現了明黃色的標示線。


  “這是什麽地方?”她忍不住問。


  “我也不知道,看起來不像是度假村的樣子,附近也沒什麽指示牌……”司機無奈地回答道,“真的是你的朋友讓你來這裏的嗎?”


  “是這裏沒錯。”藤川涼肯定地回答。


  她的目光,恰巧落在了停靠在不遠處的那台外觀熟悉的進口車上。


  “藤川小姐,你來得正好!”


  發現藤川涼下車張望,跡部家的司機江口立刻迎了上來,禮貌地向她問好:“跡部先生已經進去了,他讓我在這裏等你。請跟我來。”


  坐上車後,他們順著路上的標示線繼續往前行駛了一會兒。


  又過了一個彎道,藤川涼的眼前出現了一棟紅色屋頂的平房,外觀看上去像極了歐洲鄉村古老的車站。


  “我們到了。”江口微笑著說:“請從那裏進去吧。”


  天空西麵的太陽正在逐漸下沉。湛藍的天色慢慢變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層隱隱約約的橘紅。藤川涼想,在遠離城市的這裏,當日光徹底消失後,恐怕能清楚地看到漫天閃耀的繁星。


  她快步穿過平房。這裏看上去像是一個休息室,有吧台,咖啡機和幾張桌椅,此時此刻並沒有任何人在。


  而當藤川涼來到平房另一側的出口,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得開闊了起來。


  剛才在鐵絲網外瞥見的土地不過是這片平原的一個角落。粗略估計一下,從她腳下所站的地方到遠處連綿的山坡,至少也有一公裏的距離,更別說一眼望去根本無法丈量的橫向長度了。


  涼風徐徐,麵前的平原在金色的陽光下無比耀眼。


  空落落的平原上覆蓋著修剪過的植被,除此之外最顯眼的,是一架尾翼帶著深灰色紋路的噴氣式飛機。


  “藤川小姐。”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邊響起。


  回頭去看時,隻見一個身穿藍黑相間連體服,染著一頭金發的年輕男孩正在笑盈盈地望著她,“初次見麵,請往這裏走,跡部先生正在裏麵等你。”


  “這裏是跡部家的私人機場嗎?”


  “算是吧。”男孩落落大方地回答,“不過跡部先生很少過來,所以平時經常會租借給附近縣市和大學的飛行俱樂部。我就是以學校活動為契機,從一年半前開始在這裏打工的。順帶一提,我姓相原。”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不遠處一棟半開式的倉庫建築。六、七位身穿和相原類似連體服的員工們正在裏麵忙碌著。


  收回視線的途中,藤川涼一眼看見了站在準備室門口的跡部。


  向來打扮考究的他穿著深棕色的休閑褲和淺色格紋的襯衫,看上去隨性又幹練。


  “你好。”目光交匯的瞬間,跡部朝她微微一笑,用一如既往的語氣說:“謝謝你特意從東京趕過來。因為今天早晨有工作,所以沒能順路載你,抱歉了。”


  “沒關係,這裏並不是很遠。”


  “那就好。你想喝些什麽嗎?”


  “謝謝,我不渴。”


  藤川涼被他弄糊塗了,自己可不是千裏迢迢來相模原陪跡部喝咖啡的。


  “是嗎?那我們可以趁早出發了。”跡部說,“我有一些想讓你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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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填這個坑完全就是用愛發電,所以別霸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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