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10悠長假期
結束新生合宿,平安回到東京後,人生的第二次十六歲依然在繼續著。
很快,這一年的雨季如期而至。
綿延幾周的雨水,空氣悶熱潮濕,好像揮手就能掃下一片雨。教學樓外的紅磚牆麵被染成了更深的紅褐色,柏油路麵黑得發亮,路邊的植物汲滿了水,花瓣與葉片都變得沉甸甸的,顏色鮮亮地仿佛隨時都能滴落。
濕氣終於散去時,夏天也到了眼前。
期末與高中第一個暑假的臨近為冰帝學園帶來了一種特別的的氣氛。認真準備考試的同時,班級裏的學生們也時不時地交流起長假裏的安排:結伴去深山探險或去海邊尋找豔遇,又或者幹脆到國外享受不一樣的異國情調。
蟬鳴、碧海藍天與陽光下的比基尼少女,在十六歲的世界裏,夏日總是這樣簡單明媚。
“我會回家一段時間,考試結束後就會出發。”藤川涼說:“你們呢?”
“我沒你那麽好命。”忍足聳了聳肩,露出無奈的笑容:“網球部的集訓已經開始了,一直會持續到八月的全國大賽結束。跡部一雪前恥的執念還真是夠大的……”
“廢話,那是當然的!”宍戶雙手捂臉,因為憋笑而顫抖的聲音從指縫裏傳來:“去年他可是被越前那小鬼頭剃過光頭的人啊!”
“越前是誰?光頭又是什麽意思?”
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但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藤川涼一時無法從回憶裏找到線索。
“誒?藤川你不知道那件事嗎?去年的全國大賽上,跡部他啊……”
那是在期末考試前的周六傍晚。藤川涼在家附近的錄像帶店歸還所借的影片時,恰巧碰到了提著滿滿一籃錄像帶在收銀台前結賬的忍足和宍戶。
兩人都是剛剛結束社團訓練的樣子,身穿被汗浸濕的網球運動服,肩上挎著鼓鼓囊囊的球袋。
藤川涼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年的關東大會已經過去了大半。冰帝學園和立海大附屬分別在兩周前的半決賽上擊敗對手,即將在不久之後的決賽碰麵。
決出勝負後,他們將分別代表東京和神奈川,繼續出征在東京舉辦的全國大賽。
這場因為跡部的好勝心而備受矚目的賽事,似乎被她有意無意地忘記了。
據忍足說,盡管是周末,但本著不能懈怠的原則,他們剛剛在跡部和榊太郎的監督下結束了長達五小時的魔鬼式訓練,內容除了傳統的球技雕琢和戰術配合演練外,竟然還附加了遠遠大於以往運動量的負重攀岩和水底單車項目。
“我差點就在水底下憋死了。”宍戶心有餘悸地說:“幸好瀧把我拽上了岸。跟我們相比,跡部那家夥的體能簡直就是個怪物!”
“沒錯。聽說今晚他還會跟家人參加一場宴會。老天,我現在隻想回家倒頭就睡。”
“蛤?說要到我家留宿,看完電影再一起溫習數學的不也是忍足你嗎?不要在這種時候退縮,給我打起精神來啊!要知道如果掛科的話,我們可是會被剝奪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的!”
“擔心掛科的隻有你而已吧。所以才需要我來輔導你的幾何不是嗎?”
藤川涼帶著笑意聽他們吵吵鬧鬧,內心卻湧現出了一種複雜的情感。
另一段時空中的藤川涼在高中一年級的夏天開始與那個人交往,也因此一場不落地觀看了當年的全國大賽。
現在她想起來了。那一年,失去了領袖人物跡部的冰帝學園雖然一路過關斬將,但依然在關東地區決賽上輸給了陣容相對完整的立海大附屬,並最終在全國聯賽第四輪遭到淘汰,止步八強。
立海大附屬在五天後挺進決賽,對戰鹿兒島縣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公立男校:大隅第二高等學校。
那是間迷一樣的學校,無論是極低的偏差值還是傳說中五年前的網球部暴力事件都是當時賽場內外各校運動員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從建校起從來沒有突破過高校網球地區預選賽的他們由於三位超級新人的加入創造了曆史,但這份奇跡最終還是被對勝利更加執著的立海大附屬扼殺在了決賽的末尾。
“是我們輸了。”
比賽結束後雙方部長握手的環節上,大隅第二高等學校的代表平靜地對幸村說。
這個染著一頭誇張的紫色頭發,渾身上下散發出濃烈不良氣息的少年似乎努力想要擠出一個帥氣的笑容,但嘴角剛剛揚起,眼淚卻搶先落了下來。
熱情澎湃的夏日之夢就此終結。拚盡全力的他們,終究還是沒能把那份奇跡延續到最後一秒。
其實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吧。
活力四射的美好青春,往往也是充滿遺憾的。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格外讓人在長大成人後依舊牽腸掛肚,在無數個醉酒或是難眠的夜晚回憶其中的點滴細節。
藤川涼陷在回憶裏,不禁有些失神。
“你到時會來給我們打氣嗎?”
忍足的聲音將藤川涼帶回了現實:“如果能在看台上看到你,我一定會很有幹勁的。”
“我應該會抽空來看的。”
算不上隨口應付忍足態度曖昧的邀約,而是真的有所好奇。中間橫亙著十年的兩個世界有著不一樣的劇本,也因此會裂變出無限可能。比如此刻存在於冰帝學園高等部的跡部景吾,就很可能會成為改變那段“曆史”的因素之一。
無論如何,如果能夠親眼目睹這樣的命運扭轉,應該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滿懷著這樣的心情,七月下旬,藤川涼回到了神奈川的家。
雖然隻離開了短短幾個月,但當重新站在這片土地上時,藤川涼還是感受到了一種歸屬感。
她在這裏出生長大,故鄉的回憶刻在心底,並不會因為環境的更替輕易忘掉。
同往年一樣,盛夏的藤澤湧入了不少遊客,一些是為了去海邊消暑,也有不少外縣甚至外國遊人慕名前來,觀摩七月中旬一年一度的天王祭。所以每到夏天,車站和沿街的店鋪都比淡季時熱鬧不少。
藤川涼習慣在六點起床,趁氣溫上升前去家附近的海灘上慢跑,然後在回家路上去商店街購買母親交代的食材和日用品。
海風、朝陽、呼吸、心跳、開闊的視野、頭腦空空的放鬆。
沒有雜念和負擔,這是一天裏她最喜歡的獨處時刻。
清晨的海灘上還沒有遊客,在海浪聲的襯托下顯得空曠寂靜。不遠處海水浴場的工作人員正在將遮陽傘和沙灘椅排列整齊,附近在海之家打工的學生們也已經到崗了。他們在店長的指揮下清理店麵,擺放貨物,將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條。
不時有他們的交談和笑聲混在風裏傳來,也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在藤川涼經過時向她問好。
“早上好!”藤川涼也笑著回應道。
幾個月來忙碌的都市生活讓她缺乏運動,耐力大不如從前。藤川涼漸漸放緩腳步,調整呼吸。
海水氣味頓時充滿鼻腔,清涼濕潤的海風輕拂過麵頰,臉部肌肉放鬆下來。
正是漲潮時分,海麵上已經有不少當地人在衝浪。他們身穿緊身衝浪服,抱著衝浪板迎麵撲進清晨冰涼的海水裏,然後在十幾秒內順利站穩在板上,開始順著翻滾的海浪悠閑滑行。
他們挺拔的剪影鑲嵌在天邊堆積的雲朵和遠方波光粼粼的海麵上,是湘南海夏日特有的符號。
觀光客愛看的風景,對於當地人而言,隻是習以為常的景色。
這時,她的餘光忽然瞥見,有人正從海裏踏著水朝她走來。
“藤川?”
她一下子就辨認出了這個聲音。
藤川涼回過頭,朝對方露出笑容:“早上好,仁王君。”
前不久才在東京街頭不期而遇的他們,如今居然又在早晨六點半的藤澤海岸重逢,這簡直是堪比電影情節的巧合。
眼前的仁王同樣是一副衝浪客的打扮:他身穿黑藍相間的衝浪服,腋下夾著貼有醒目熒光條紋的衝浪板,被用安全繩連接著腳腕。
剛剛從海浪裏走出來的仁王渾身濕漉漉的,頭發胡亂貼在額頭上,水珠劈裏啪啦地往下掉。他一邊把頭發全部往後攏,一邊急匆匆地抹掉臉上沾著的海水,藍綠色的眼睛在逆光的環境裏依舊清澈明亮。
“真巧啊,你回來過暑假嗎?”仁王好奇地問。
他的語氣親切自然,裏麵沒有一絲陌生感。
藤川涼幾乎忘了,這個時間點上的他們明明隻是國中時代有過幾麵之緣的同級生。
回憶裏的仁王是一個容易讓人產生混亂距離感的人。少年時代擁有過“欺詐師”稱號的他,待人處事的態度總是隨意到令人難以揣摩。
她與仁王的結識其實比那個人更早,有過一些難忘的共同經曆,但兩人的關係卻始終停留在點頭之交的層麵,進入中學二年級後更是再也沒有說過話。直到那個人出現,他們才真正熟悉起來。
而所謂的熟悉,也不過是仁王把她看作“摯友的女朋友”。
高中畢業後藤川涼和那個人選擇直升本校,仁王卻出乎意料地考取了外縣的國立大學,隻在放假時偶爾回到神奈川,和過去的朋友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係。
離開學校進入社會後,他們更是再也沒有見過麵,直到在那個人的婚禮上重逢。
後來發生的事遠遠超出了她的心理負荷和想象。她曾經努力把那段記憶埋藏在腦海角落,但在幾次三番遇到仁王後,還是免不了全部回想了起來。
所幸眼前的仁王對未來一無所知,他們的關係簡單單純,藤川涼放鬆下來,很快整理好了心情。
“是的,我回在家住一個月左右。”她說:“仁王君呢?你也打算回老家嗎?”
“沒這個打算,那裏沒什麽我想見的人。再說我和熊本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十六歲的少年仁王彎腰解開腳腕上的安全繩,團成一團握緊在手心裏,“況且全國大賽還沒有結束,下周我們會出發去東京,和你們冰帝學園打一場關東區的決賽。”
“我都忘了。”藤川涼若無其事地帶過了這個話題,“我猜網球部最近的訓練一定也很忙吧?”
“當然。每天七個小時的訓練量,會一直持續到全國大賽結束,過去幾年的暑假幾乎都是這樣過的,我已經習慣了。今天的訓練八點就會開始,所以我現在就要回去了。”仁王摸了摸鼻子,突然問,“對了,你吃過早飯了嗎?”
藤川涼搖了搖頭。
交談的過程中,他們一路走到了沙灘背後的台階旁。藤川涼回頭張望,發現潮水已經淹沒了他們剛剛遇到的地方。
仁王把衝浪服的領口拉開,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家的店裏。那邊離這裏不是很遠,現在還沒有到開店的時候,所以沒有別的客人。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飯,順便再說一會兒話。”
“好啊,真是謝謝你了。”
藤川涼沒有沒有拒絕,也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大概在中學一年級,雙方剛剛認識的時候,藤川涼就偶然聽仁王提起過自家經營的家庭咖啡館,上一段人生中的她也曾經和那個人一起光顧過幾次。
她記得仁王的母親美麗親切,十分擅長煮咖啡,喜愛和客人們閑聊。店裏提供的意式簡餐美味精致,配料豐富,價格卻十分合理,因此在這一帶一直很受年輕人和主婦們的歡迎。
後來在他們高中畢業前夕,這家店被來自東京的一檔美食節目發掘,因為節目在全國範圍內播出而變得遠近聞名。
遊客們蜂擁而至,在店門口排起長隊。
當幾年後她和仁王在那個人的婚禮上重逢時,才得知這間最初隻有吧台和十來個座位的咖啡館已經成為了全國連鎖,正要在仁王的故鄉熊本開設分店。
“真不可思議,我們上一次單獨說話,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吧。”
一同前往咖啡館的路上,仁王單手夾著衝浪板,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啊,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
藤川涼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輕說道。
過了大約十多分鍾,他們停在了仁王家的咖啡館門前。
這家店坐落在街道拐角,和藤川涼的記憶完全一致:古樸的棕褐色石塊牆麵,大門和落地窗頂部裝飾著紅白相間的半圓形遮蓬。花圃裏種滿盛放的繡球花,因為還不到營業時間的緣故,門外應該寫有當天菜單的黑板上還空無一字。
“我們到了。請進。”
仁王為藤川涼拉開門,側身閃到一旁,彬彬有禮地說。
走進店裏,藤川涼一眼就看見了吧台後正在整理咖啡杯和餐具的仁王的母親。
“哎呀,我記得你……”
四目相交的瞬間,這位有著和仁王相同眼睛的美麗女姓搶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