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最後的努力（一）
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清晨的都市被一層薄霧輕柔地籠罩著，恍惚中，仿佛有種置身世外的飄渺。
我坐在車裏，迷蒙著一雙眼，望向陌生的街道，一顆心空空落落，無所依托。
為什麽每次遇到危機時，齊致遠總是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化解掉了？他不但掌控了我，好像已然掌控了全世界一樣。
剛才他持槍時的那種冷靜，直到現在都讓我不寒而栗。
我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的眼神，冷竣，不屑，狂傲，種種不應該在他眼中出現的神情，全部出現了，混合交織在一起，就像冷血殺手殺慣了人，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能保持泰然自若。
一個人究竟會有多少張麵孔？我見慣他的溫文爾雅，也領教過他的瘋狂暴戾，而今突然聽到關於他“殺過人”的消息，又親眼目睹他那不同尋常的冷靜，我真的亂了。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倚在窗邊，問得有氣無力。經過一夜緊張又刺激的較量，而今突然輕鬆下來，我那脆弱的神經早已不堪重負。
齊致遠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太情願地解釋道：“你的手機有定位軟件，可以精確到你周圍兩米的範圍。無論你走到哪裏，隻要帶著手機，我都能找到你。”
原來這就是他之前所謂的“隻要他想找我，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得到”的真相。
我輕輕歎了口氣。這感覺，就好像聽到魔術師揭開魔術背後的秘密一樣，索然無趣。原來看似複雜的變化不過是手法與技術的純熟。曾經的感動在這一刻開始幻滅。
“哦。”我淡淡應了一聲，說：“我還以為是斯蒂文告訴你的呢。”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開始變得遲鈍，無論是欣喜還是悲傷，都要慢半拍才會有所反應。
“他的確跟我說了。”他似乎意識到這一點，立即將我拉攏到他懷中，下巴抵在我的額角，溫和地說，“你不要怪他。他不得不這樣說。他必須對你負責。”
“我沒有怪他。”我閉上眼睛，隻是為了不讓淚水滾落下來。
“你太傻了，小艾。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同我商量，一定要自作主張？”他的下頜在我額上輕輕摩挲著，“那個女人是瘋的，她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他走的時候顯然有些著急，連胡子都沒來得及刮，硬硬的胡子茬紮在額上，生疼。
“那位華小姐……你怎麽認識她的？”我抬起頭，想要逃離這樣的溫存，又怕他誤會我的冷漠，隻好抱住他的肩，深深望向他。
他頓時沉下臉來，拉開我的手扭過頭去，用著極不耐煩的語氣說道：“我不是說了嗎，不該你問的不要問！”
“好……”我垂下手，靠向椅背。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同他硬碰硬地發脾氣了。
我對司機說：“麻煩你，停車。”
出租車司機便將車靠邊，停了下來。我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出。齊致遠被我的行為弄得焦頭爛額，慌忙扔下一張百元大鈔，連錢也來不及找，急匆匆追了出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趕上幾步，攔在我麵前，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瞥了他一眼，說：“齊致遠，你這樣有意思嗎。”
“什麽有意思沒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麽？”他對我的耐心在迅速地消失。
我歎了口氣，說：“其實我對你一無所知。你什麽都不肯告訴我，那你還要我做什麽？隻是為了滿足你的生理需要嗎？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女人，滿足這項需要，你隨便在大街上找一個都比我強啊……起碼她們能為你生兒育女……”我望向遙遠的天空，讓自己的心情一再沉澱，才可以將後麵的話完整地說出來，“你又帥氣又多金，還怕沒有好女人挑嗎？為什麽你一定要纏住我不放？”
他麵露酸楚，走到我麵前，抬起手，似想替我撫順被風吹亂的頭發。
但我躲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昂然說：“我曾經為你的專情而感動過。就連卓依寧這樣優秀的女人都敗給了我，我甚至還為此而驕傲。但現在，你的專情已經成為了我的負累。這幾個月來我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雖然在一起，卻早已貌合神離，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麽才能贏得你的笑，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句話說錯就會令你大發雷霆，我更不知道你還要對我再冷漠到何時……”
“小艾！之前我對你冷漠，是因為我要全力處理好華思靈的事啊！自從我知道她逃出了精神病院，我就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沒想到她居然膽大包天，找到農場來！當時你嚇成那樣，難道我還要把一些根本沒有必要讓你承受的痛苦告訴你嗎？就像江永恒那樣？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我們安全了，OK？不會再有人來騷擾我們了……相信我！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次我會把她送進安全級別更高的病房，她再也不會出來作亂了……我們可以回到從前那樣，好嗎……”
“可是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我搖頭歎息，隻一眨眼，淚水便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而下，一發不可收，“時間改變了一切，也改變了你和我。齊致遠，其實你現在已經不必再擔心我了。我媽媽的鐵盒子已經在你手上，而我對裏麵的內容真的一無所知。就算你真的殺過人……華思靈已經瘋了，她對你沒有任何威脅，而我就算真的相信她的話，我又怎麽會去告發一個會牽扯到我媽媽頭上的案子呢……”
“你……你居然是這麽想我的？”他兩眼發直，怔怔望著我，就好像完全不認識我一樣。
我避開他的目光，定然說道：“江永恒臨死前說，你在拿我當擋箭牌。我一直不肯相信，但我當時看得很清楚，他是因為看到了我在車裏才突然改變主意的……他本想與你同歸於盡，但是因為我，他放棄了……”我強咽下淚水，“但這一次，你依然在利用我……你早就知道華思靈對黎偉明所做的一切了吧。隻不過你沒有十全的把握捉到她，你不會輕易出手，就像你做生意一樣，隻要你出手，一定是手到擒來。現在你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讓她永世不得翻身。如果我沒猜錯，華思靈這次出錢雇了那兩個打手，一定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就算她將來還能逃出來，她也沒有本錢再來傷害你了，對嗎。”
我將心中的猜測一口氣說完，整個人已虛脫得快要死去。
他的臉在劇烈地抽搐，唇縫裏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在我能保護到你的前提下，這樣做有什麽不對？”
“嗬。”我慘然而笑，“也許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思維方式的最大區別吧。你永遠隻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我是要你愛我。”
“我愛你啊！”他無力地靠向路邊的護欄，掩麵抽泣，“小艾，我最愛的人就是你……為什麽你總也感覺不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對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大家都放手吧。握不住的沙，放下也罷。”我長長舒了口氣，心中坦然了許多。
“我不許你說放手！”他的聲音從我身後追過來，一隻胳膊已將我攔腰抱住。
“小艾……不要離開我……我做了這麽多事，無非是為了你能留在我身邊……你想知道華思靈的事，好，我告訴你……我什麽都告訴你……好嗎？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他臉上涼涼的，他的淚同我的淚混在了一起，順著我的臉頰，直流進我的脖子裏。那低沉的哭泣聲回蕩在耳畔，他聽起來無助得就像個孤兒。
我撫住他的臉，他便將我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