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換作你,你信誰(二)
“慌什麽。我的要求你還沒做到呢。等你做到了,我自然放了他。”女人走近我,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一頭長發似瀑布般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半張臉,“給齊致遠打電話,叫他也到這裏來。隻要他到了,我自然會放了你爸爸。”
“你怎麽能言而無信呢?你明明隻說要我來……”
“我在電話裏的話還沒說完呢。是你自己太心急了。”女人往沙發上輕鬆坐下,隨手玩弄著一枚硬幣,說,“快打電話呀。隻叫他來就行,別的一句話都不許多說。”
我終於明白,這個女人的最終目的並不在於我,而在於齊致遠。如果我把齊致遠也誆了來,那我們三個必死無疑。
“我不會打的。”我倔強地說,“你不放了黎偉明,我什麽都不會做。”
“你!”女人氣急敗壞,揚手在我臉上留下了一個紅紅的手印,忿然怒斥,“不知好歹!”
我仰了仰頭,好讓散落在眼前的頭發落回原位。女人衝身旁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使了個眼色,他便搶過我的包,從裏麵找出了我的手機。
男人滴地尋找著齊致遠的電話,按下通話鍵,等待著。沒過幾秒鍾,他對女人說:“手機關機。”
女人一怔。
我禁不住哈笑起來:“齊致遠晚上不開手機的。你連這都不知道,還想綁架他?”
女人接過我的手機。但這次,她沒再動手打我。她冷冷一笑:“你別得意得太早。”
我止住笑,對她說:“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的。我現在和齊致遠的關係非常糟糕。我們一個月都說不到兩句話。真的,一點也不誇張。所以我真的不敢保證他接到你的電話會從舊金山趕來見你。畢竟,黎偉明是我爸爸,而我跟他,什麽關係都沒有。你費了這麽大周折,隻怕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是嗎?”女人饒有興趣地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那咱們就走著瞧吧。順便我也幫你驗證一下,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在乎你。”
“隨你便。”我挑了挑眉,“不過你得先放了我爸爸。我知道,你堅持要我給齊致遠打電話,就是不想驚動他。萬一他真報了警什麽的,對你來說還真是個麻煩。不然,你也不會選擇在五星級酒店跟我們見麵了。對吧。你要是現在放了我爸爸,天亮了我就給齊致遠打電話。不過話說在前頭,我還是不能保證他會來。”
女人微微一笑:“有意思,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了。”
我擺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女人又對身後的男人使了個眼神。男人隨即走了出去,不知又在耍什麽花樣。
不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電話。但在這個時候打進來,實在是不尋常。
“接吧。是你爸爸打來的。”女人慵懶地倚在沙發上,歪著頭看著我。
我將信將疑,剛接通電話,黎偉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淺憶!我是爸爸!你現在怎麽樣?”
“你現在在哪裏?”我反問。
黎偉明顫顫微微地說:“我也不知道,應該還在紐約吧。他們剛才把我放了……是不是你已經在他們手上了?”
“你放心吧,他們要對付的不是我,是齊致遠。我不會有事的。”我安慰他。
“什麽?”黎偉明禁不住破口大罵,“姓齊的這個害人精!害了我不夠,還要害我的女兒!”
“黎偉明!”我打斷他,以防那些人中途變卦,“你別說了,快回家吧!”
“哦……”他似乎也明白我有所慮,隻好哭著道,“淺憶……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爸爸在家等你回來!”
“我知道。我會的。”掛了電話,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女人說:“你的要求我已經做到了。再過幾個小時天亮了,你可得履行你的承諾。不然的話,就讓齊致遠來給你收屍好啦。”
我沒有作聲,靜靜坐在沙發上,等待著黎明到來。
女人卻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樣的等待,總是會令人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她剛要抽出一支煙來點上,卻被身旁的男人製止:“華小姐,酒店裏不能吸煙。不然你會把安保員引來的。”
女人不耐煩地將煙揉成一團。
唔,典型的自己得不到也不讓別人得到。
女人重新坐下,將腿擱在了我身旁的沙發上。
“艾淺憶,你每天睡在一個殺人犯身邊,你不害怕嗎?”她冷不丁問出這個問題,我不覺一怔。
“哈!”她爆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我差點忘了,齊致遠怎麽可能告訴你他是個殺人犯呢。”
“他殺了什麽人?”從她得意的目光裏,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
“我哥哥。”女人直言不諱,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二十多年了。這個仇我一直記在心裏,就像刀刻上去那樣清晰。”
二十多年……這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啊……母親離開我,也不過十來年吧,可我現在幾乎都快要忘記她的樣子了。齊致遠沒有保留母親的照片,一張都沒有。如果現在給我一張母親和別人的合影,也許我還能辨認出她來,就像之前認出江永恒一樣。但現在,我的腦海裏,母親隻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低聲呢喃:“二十多年前,齊致遠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孩子?嗬!”女人冷笑,“不要因為你在十幾歲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就天真地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樣。很多人十來歲的時候就出來混世界了。孩子?誰把他們當過孩子?”
我無語。
女人越說越激動:“我哥哥十幾歲的時候,已經是唐人街響當的二號人物了!就是因為遇到了艾薇這個賤女人,他一生心血全給她毀掉,最後還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好好的,幹嘛又扯上我媽媽?”我最恨這種行徑,禁不住同她爭辯起來。
“你媽不賤嗎?她明知自己是大哥的女人,還要來勾引我哥哥!結果大哥發怒,要把我哥哥趕盡殺絕!我哥整日裏東躲西藏,最後逃到北方一個小鎮都被他們找到!他們打斷了他一條腿,他成了殘疾;那個賤人居然扔下我哥跑掉了!”怒火在她胸中翻騰,如同壓力過大,馬上就要爆炸的鍋爐一樣,猙獰可怖。
我沉默著,胸口像塞進了一個鼓風機,大起大落。
女人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麽算了!沒想到兩年之後那個賤人居然又出現了!手裏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應該就是你吧?嗬!我以為她甩了我哥又去傍什麽大款了,沒想到找了那麽個貨色!我哥當然不會放過她!她把他害成這個樣子,每天像狗一樣在路邊乞討,她必須償還她欠下的債!”
我哀歎:“那個時候她自己都自顧不暇,拿什麽償還?更何況,感情的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你哥哥明知她是大哥的女人還要碰她,根本是他自己自尋死路!”
“閉嘴!”女人凶神惡煞般揚起手來,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她的手掌緊握成拳,緩緩放了下來。她厲聲喝道:“我說話的時候,不許再插嘴!”
我無法,隻得含淚繼續聽下去。
她很是激動,被我這一打斷,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說到哪兒了。隻聽到她接著說道:“艾薇說她沒有錢,但她有個弄錢的門道。她知道那個大哥每個月月末都會派人把收上來的現金存到銀行去,金額少說也有上百萬。隻要在銀行搶下這筆錢,沒有人會懷疑劫匪是衝著大哥去的,他們隻會以為是搶銀行的人碰巧遇上了這筆橫財。到時候有了錢,澳大利亞墨西哥,想去哪兒去哪兒,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追殺了!”
“我大哥說,他腿瘸了,根本不可能去搶劫,而且就算搶了,也很容易會被認出來。那個賤人就說,搶錢的事她來辦!好,我哥就信她一回,等著她的好消息。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帶來的,卻是死神……”
女人掩住臉,痛哭失聲:“……她的確得手了……可她給我們送錢的時候,居然還帶了一個男人過來!你應該猜到了吧,這個男人,就是齊致遠。當時我把裝錢的背包拎進房裏,正在數數,突然聽到外麵大吵起來,等我趕出去看個究竟的時候,我哥哥已經倒在血泊之中,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抱著我,眼巴巴望著我,要我救他……可是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麵前!他臨死前,直直瞪著那對狗男女!那張臉,那副表情,我永遠都忘不掉!”
“那也不能證明,是齊致遠殺了你哥哥。”我淡淡地說。
“不他就是那個賤人!”女人咆哮著大吼道,“總之你們兩個誰都逃不掉!統統都要給我哥哥償命!你媽死了,她的債就由你來償!”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女人和我談話是用的中文,她身邊的那兩名男子聽不明白我們在說什麽,見到她這般歇斯底裏,不禁如臨大敵,一左一右站在我身旁,隨時防備著意外發生。
我的“槍”都被你們搜走了,你們以為我還能傷害到她嗎?難不成撲上去咬她一口?
我無奈歎息。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突然響起,就像是一發炮彈突然劃過長空,驟然打破了這裏的沉寂。
女人神色一凜,對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略一偏頭:“去看看是什麽人!”
男人應了一聲,急急走過去。門開了,門口卻依然沉默。
“是什麽人?”女人急著問,她的疑問卻如同石沉大海。
須臾之間,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點……彪形大漢一點一點退了過來,他的額頭上,頂著一把漆黑的手槍。握著槍的那隻手纖細白晳,那是……
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眼皮飛快地跳動著,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說不出話,也沒有力量前行。
齊致遠的臉終於出現在了我們麵前。他沉著地環視一周,目光最後落在我的眼中,嘴角頓時揚起一抹輕笑,好似對這次的“綁架”全然沒放在心上。
“你怎麽?”女人驚呆了。
齊致遠微微一笑:“我太太一晚上沒回家,你以為我真的隻會天真地坐在家裏等嗎?”
女人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眼神中更多的應該是嫉妒吧。
“小艾,過來。”齊致遠對我說。
女人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支槍來,對準我的太陽穴,咬牙道:“你敢走一步,我就開槍。”
齊致遠將槍口往那大漢額頭上使勁頂了頂,說:“你的手下還在我手上呢。你敢開槍,我就殺了他。”
女人麵露鄙夷:“為了報仇,我等了二十多年!死個手下有什麽關係?”
齊致遠一聲冷笑,突然收了槍,說:“你們都看到了吧。她就是這樣薄情寡義。”
一直站在女人身邊的那個瘦高個男人突然拔搶對準了她的腦袋。
“你……你們?”女人驚恐萬狀。局勢急轉直下,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齊致遠上前把她的槍奪了下來,卸掉子彈,扔還給那個彪形大漢。
“你們居然吃裏扒外!”女人咬牙恨恨地罵,“該給你們的報酬我一分沒少給,你們為什麽還要背叛我?”
瘦高個男人說:“對不起華小姐,齊先生給的價更高。”
一場驚心動魄的“綁架”,竟然如同兒戲般就這樣結束了,莫說那位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的華小姐,就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我呆呆望著齊致遠,心中非常害怕,怕他隻是夢中的一片影子,隻要我一眨眼,他就倏地不見了。然後,一切恢複原樣,華小姐依然和我保持著沉默,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
齊致遠沒有消失。他徑自向我走了過來,旁若無人地將我擁進了懷裏。
“小艾,沒事了……”他的聲音在耳畔溫柔地響起,是如此真切。
“我們走吧。”他抱住我的肩,大手在我下巴上使勁捏了捏,“不是夢,對吧?”
我癡癡望著他,下意識點點頭。
他笑了。
他轉頭對瘦高個說:“後麵的事你們知道怎麽處理了?”
“是,齊先生。”
我緊張地抓住他的胳膊,張口結舌:“你……你不會要殺了她吧?”
“不會。我隻是叫他們送她回精神病院。”他拍拍我的手,說,“她已經在那裏住了近二十年了。前段時間她偷跑了出來,我找了她很久,今天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精神病院?那她說的那些事……”
他一反常態地沉下臉來喝道:“不該你問的事,永遠都不要問。”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麽,隻是在他的帶動下茫然向前邁步。
那個女人講述的故事還在腦海中不斷地回放,而他卻說,她根本是個精神病患者。
我不知所措了。
換作你,你又會相信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