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有種深愛叫放手(三)
“嗬,我看你真的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他拒絕得很幹脆。
對方似乎使出了殺手鐧,齊致遠唇肌緊繃,沉默半晌,這才道:“好,在哪裏?”
對方應該是報上了地址,他滴一聲掛斷電話,對我說:“我要出去一下。”
我問:“你會回來陪我吃晚餐嗎?”
“會。”他頭也不回地說著,關上門,鎖好鎖。
又剩下我一個了。我百無聊奈,打開DVD放了光碟進去看電影。這些光碟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我寧願看著閃爍的屏幕發呆,也不想看著窗外發呆。
不知為什麽,站在窗前太久,會有種想跳下去的衝動。我想我是不是被他封閉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突然聽到臥室陽台的大玻璃門傳來悉簌的動響,似乎有人在輕輕敲著玻璃。我躡手躡腳地向臥室走去,窗簾後麵果然有一個人影。我嘩一聲拉開窗簾,年輕男人的麵孔立即映入眼簾。
“淺憶!”他欣喜地喚了一聲,整個人都貼在了玻璃上麵,鼻頭都快被壓扁了。
突然有陌生人闖入,我倒並不覺得害怕。許是上次見過他一麵讓我有了心理準備吧。我警惕地喝問:“你怎麽上來的?你到底是誰?”
他抬手示意我打開門,說:“你讓我進來,我全都告訴你。”
“不。”我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抗拒,冷冷回絕。
他隻好退了一步:“好吧,那就隔著玻璃說,也是一樣。你聽清楚了,齊致遠不是好人!你要盡快想辦法離開他!還記得上次見到的那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人嗎?那是你的親生父親!齊致遠不讓你父親和你見麵,就是怕他帶走你!”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實在太震驚了。
“不……不可能……我根本沒有父親……”我木訥著搖頭,滿腦子不可思議。
“淺憶!你不記得我沒關係!但那個是你的親生父親啊!之前你已經做出正確的選擇,離開了齊致遠,跟你父親來到紐約了,是他,是齊致遠用盡手段,才害你成現在這樣的!”他急得不停地拍著玻璃門,恨不能有穿牆功進來,狠狠給我一耳光打醒我才好。
我驚呆了:“不會的!我沒有離開過特拉基!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齊致遠!你快走吧!我要去溫書了,齊致遠還要我考大學的呢……”我語無倫次,胡亂揮舞著胳膊,就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
“考大學?”他用著詫異的眼光直直瞪著我,“你的記憶居然停留在兩年前?你早就考上大學了傻瓜!你要是從來沒離開過特拉基,你現在又怎麽會在紐約的?”
“兩年?”這回輪到我用同樣的眼神瞪還他,“那現在到底是幾幾年?”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直接給我看上麵的日期與時間。
我懵了。今時今日,的確已經是兩年以後了……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下麵那個是你父親的。”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條來,緊貼在玻璃上,催促道,“快打開門,收好它!”
“不,不……”我腦子裏一片混亂,錯亂的回憶傾刻間打開了潘多拉之盒,痛苦,迷茫,追悔,悲痛……齊齊向我壓來,直迫得人幾近窒息。
男人的臉色驟然一變。
我下意識回頭,卻見齊致遠正站在我身後,一張臉慘白如雪,死死盯著玻璃門外的男人,目光犀利,就像見到了獵物的獵人。
“好呀!你們這招調虎離山還真高明啊!”他“嘩”一聲推開玻璃門,那個男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他便緊跟著上前,一把掐住了那個男人的脖子。那個男人自然不會束手就擒。兩人很快撕打起來,竭盡全力的樣子,似乎都想致對方於死地。
我徹底傻眼了。
兩個男人在陽台上撞來撞去,勢均力敵,誰也占不了上風。但陌生男人畢竟年輕,時間稍久,齊致遠已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陌生男人趁機想要推他下樓,卻不料被他使了個巧勁,他倒一個翻身,從陽台的護欄上飛了出去。
“王家榮……”我大驚失色,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驚恐萬狀。
男人一隻手抓住了欄杆,另一隻胳膊扒在台麵上,身子吊在半空,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我張著嘴,呆呆望著他,他卻對我露出了舒心的笑意:“淺憶,你終於想起我了!”
“小艾!”齊致遠扔下掛在陽台邊上的王家榮,一個箭步向我奔來,緊緊抱住我的肩,苦苦哀求,“不,別往下想,別想!別想了!”
我呆呆望著他,已是淚如雨下。太晚了,我想起來了,什麽都想起來了……
就在那天早上,就在他在教堂裏跟我說,他這麽做就是為了讓黎家人恨我,讓我無處可去,最後隻能回到他的身邊。我不能接受我的齊致遠變成這樣,不可理喻。雖然我還沒想好該何去何從,但我絕對不會再回頭了。
齊致遠將我強行塞進了車裏。
“你要帶我去哪兒?”看到窗外的路線不對,我不禁大叫起來。
“機場。”他平靜地說,“我們現在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農場去。”
“不!我要回黎偉明那裏去!”我大叫,“我要知道黎維安現在怎麽樣了!”
我以為他會暴跳如雷,衝我大吼大嚷,說什麽“黎家人不會再要你了”之類的話,可他隻是幽幽看了我一眼,便對司機說:“調頭。去黎偉明家。”
“是,齊先生。”司機順從地點了點頭,在下一個路口轉彎,向著我要去的方向開去。
來到黎偉明家的公寓樓前,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車,眼前的情景不禁叫人大吃一驚。我的衣物被扔得滿地都是,周圍已聚集了一堆人,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我慌忙去收拾我的東西,卻不想,還有東西正不斷地從天而降。
我抬頭一瞧,隻見黎維安正探出半個身子,將我的抽屜倒了個底朝天。我的一些小物件,包括康妮寫給我的信與明信片,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散落下來,有的落到了別人家的窗台上,還有的落在了樹枝上。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其實齊致遠之前說得很對,我一早就警告過她,的確是她不自量力,才會造成今天的困境。如果一定要追究責任,她自己也應該承擔一半吧!我一片苦心,她不領情,現在落得一場空,她倒反過來怪罪於我,這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
不等我向她發火,黎維安已然看到了我。她尖叫著喊了一聲:“艾淺憶!你不得好死!你跟你媽一樣,不得好死……”說罷,她將抽屜徑自扔了下來,在人群中炸開了花。
我正要同她理論,卻看到她突然站在了窗台上,凶神惡煞般地死盯著我,直盯得人莫名地心慌意亂。
我下意識收回目光,卻見一道白光從眼前掠過,耳畔傳來咚一聲悶響,什麽東西濺到了我的臉上。
當我看清發生什麽事時,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全部化成了一股巨大的恐懼,一口氣憋在喉嚨,竟怎麽也喊不出來。我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死死揪住,艱難地呼吸著,想逃,卻邁不開腳步。
黎維安穿著早上的那套婚紗,靜靜地趴在地上,一股殷紅的血從她身體底下湧出,向四麵八方蔓延開來。她雙眼圓睜,直視著我,嘴角還掛著一絲嘲弄的微笑,看起來,詭異而又恐怖。
“啊……”
再度想起這幕慘狀,我的心痛苦得就像被人生生剖開。我死死抱住腦袋,倚著牆無力地緩緩下滑,跌坐於地,已是泣不成聲:“齊致遠,是你逼死了黎維安……”
齊致遠中跟著蹲下身子,滿眼淒迷地望著我,隻說了一句話:“小艾,黎維安沒有死……”
“你還要騙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慟哭不止,“你騙我騙得還不夠嗎……”
“小艾……無論我如何騙你,都是因為我在乎你啊……”他捧著我的臉,要我看住他的眼睛,“知道嗎,之前黎維安無論要我給她買什麽,我一定會再買一個留給你!比她的還要好,還要貴!手鏈也罷,鑽石項鏈也罷,甚至這套公寓……隻要她有的,你都有!你還想要我怎麽樣?”
“你逼死了黎維安……她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啊……”一想到黎維安,我便心如刀絞。我知道他對我有多好,我更知道他對我有多麽重要。但僅僅這一個理由,便成為我們之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我無法說服自己去和一個害死我姐姐的人在一起。也許,善良的人注定要比自私的人背負得更多。
王家榮掙紮著爬了上來,躺在地上直喘粗氣。
齊致遠嘲著他大聲吼道:“為什麽你不告訴她,黎維安根本沒有死?”
王家榮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我隻覺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神智越來越迷亂。在我的雙眼閉上之前,我聽到的最後一把聲音,是齊致遠那絕望的怒吼:“為什麽不告訴她?…”
為什麽這麽顛簸?為什麽這麽嘈雜?為什麽時不時會有汽車喇叭發出的滴聲?
我緩緩睜開眼,驚訝地發現,此刻的自己正躺在一輛汽車的後座上,前麵一左一右坐了兩個男人。隻用看背影,我已認出,開車的人正是王家榮,而坐在他身旁的,是黎偉明。
“黎偉明……”我喃喃喚了一聲,王家榮突然踩了刹車,一陣刺耳的囂聲過後,車停了下來。
黎偉明急忙推門而出,拉開了我這邊的車門,坐了進來。
“淺憶!你醒啦!”他歡喜地望著我,“你神智不清這麽久,爸爸真是擔心死了!要不是王家榮冒死刺激你,還不知道你會被姓齊的騙到什麽時候去呢!”
我的淚滾滾而下。這樣的真相,我寧願自己永遠都想不起來。
“那他……怎麽會放我走的?”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黎偉明憤然道:“算他良心發現!他看到你再次暈過去,突然間改了主意!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他的另一個鬼點子!安安已經被他害得夠慘的了!他不能再害了你!”
王家榮回過頭來說:“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吧。”
“好好!你開車吧。”黎偉明擺了擺手。
王家榮沉默著啟動了引擎,卻又打開了收音機。
一陣雜音過後,主持人清晰悅耳的聲音飄了出來:“歡迎大家收聽我們今天的節目。今天我們要給各位聽友推薦的,是老牌歌星ARONTONG的歌……”
話音未落,黎偉明便嚷嚷起來:“還不快點關掉收音機!”
“別關!”我下意識地喊了出來,淚水不自覺滾滾而下。
黎偉明隻好說:“好啦好啦,那就不關了!”
主持人的聲音由小變大:“……ARONTONG聲線流暢優美,特別適合演繹抒情歌曲。他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的歌叫《有種深愛叫放手》,那麽,我們首先便來欣賞一下這首歌吧。”
舒緩的音樂前奏過後,齊致遠的聲音闖進了耳膜。人不想看了可以閉眼,卻永遠都閉不上耳朵。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都在顫抖。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這一次齊致遠要選擇妥協。因為,有種深愛,叫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