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從天堂到地獄(六)
他略一遲疑,隨即打趣道:“你不是又想拿我當擋箭牌吧。”
我被他噎得七竅生煙,叭地關了手機。
他很快打了過來:“淺憶,別生氣,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我沒好氣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
他急忙道:“好,你不喜歡,我以後都不這樣了。”
我們沉默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淺憶,其實那天在海灘上,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將紙巾揉成一團。
“可是你為什麽那次以後再沒來找我了?”他試探地問。
我輕輕笑:“你不是也沒來找我嗎?”
“我沒找你,是因為我怕我說的那些話嚇到你,所以我想給你一點時間好好考慮考慮!”他解釋得又急又快,生怕我不相信似的。
我歎了口氣,說:“最近我家裏出了很多事,我分不開神。”
“我明白。”他遲疑著說,“其實如果你不想去做什麽伴娘,可以不用去的。”
“不,我必須要去。我去了,他們才會安心。”
“原來這樣……”他沉吟著道,“很抱歉這次我去不了。”
“沒關係。去不了就去不了吧。”我很是大方地安慰他。
他卻仍然要跟我解釋清楚:“淺憶,這次我參加了一個社團,我們要徒步穿越美洲,記錄下我們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這將會是人類的一次壯舉!你要一起來嗎?和我們一起見證這次奇跡!”
我輕輕笑:“我還要上學的呢。”
“上學讀死書有什麽用!”他很是激動,“你將來又不缺錢花。這次機會難得,我覺得你真的應該考慮和我們一起上路!”
“那你們什麽時候出發,要走多久才算結束?”我隻好打起精神隨意敷衍他幾句。
他說:“大後天就出發了。我是組織者之一,很多工作要做,所以我沒法參加你姐姐的婚禮。至於要走多久……我也不知道,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
“嗯。我再想想。”
“好的,想好了告訴我。反正隻要決定走了,背上行囊就可以出發!”他很是興奮。
“好。”我默默收了手機,陷入了沉思。
不管我有多麽不情願,婚禮這天還是不依不撓地到來了。
我按照和黎太太的約定,早早就到了教堂。黎維安比我到得還要早。據說來這裏舉行婚禮的新人很多,因為時間緊,他們的婚禮隻能安排在早上七點鍾。這可讓一些上了年紀的賓客吃不消了。
好在黎太太早有安排。這次她女兒結婚,還是要嫁給一個這麽有錢的男人,這樣的機會她還不得好好顯擺顯擺。她專門租了好幾輛車,把自己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都接了過來。這些人在教堂裏吵吵嚷嚷,引得旁人側目,他們也滿不在乎。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很寬容的,知道他們是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並不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對他們的行為也見怪不怪了。
黎維安穿著一套嶄新的婚紗,渾身珠光寶氣,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了眾人麵前。她的胸前掛著一串鉑金項鏈,項鏈的墜子上鑲嵌著一顆有我小指甲殼那麽大的鑽石,引來眾人一片驚呼。
而我在一旁真是相形見絀。這件滌絲塔夫綢的禮服又厚又不透氣,在這人多的空間裏,隻穿了一會兒,我已熱得渾身冒汗,臉上才上的妝,被汗水衝出一道道小溝,真是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七點還差十分鍾的時候,齊致遠還沒有出現。黎維安急得團團轉,不停地催促黎太太給齊致遠打電話。但看起來事情似乎不太順利,齊致遠的手機一直沒打通。
“會不會堵車了?”有人安慰。
黎維安忿忿地道:“現在才早上七點不到誒!堵什麽車!”
黎太太安撫她:“也許有別的什麽事耽誤了……人家可是大老板,生意上門的時候,忙得很呢。”
“什麽事,比結婚還重要?”黎維安直跺腳,“我不管,你給我不停地打他手機,打到他接通為止!”
黎偉明似乎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太正常,悄悄拉我到一旁,試探地問:“淺憶,這兩天,齊致遠沒有再騷擾你吧?”
我搖頭。
他略略放下心來,抬手看了看表,不住地向大門張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主持婚禮的神父提醒說,如果新郎再不來,婚禮隻能取消,他們後麵還有十幾對新人等著舉行儀式呢。
黎維安急得直掉淚,一個勁地埋怨她母親,說她不該讓她昨天回家。要是她昨天一直和齊致遠在一起,今天就可以一起來教堂,就不會出現現在的局麵了。
黎太太反駁說,結婚之前準新郎和準新娘一定不能見麵,不然婚姻會不幸福。這是規矩不能破壞。
“規矩規矩,什麽破規矩!現在好了,要是今天結不成婚,我看你怎麽辦!”黎維安衝母親大發雷霆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高喊了一聲:“新郎來了!”
幾乎在場所有的人齊齊向大門口望過去。黎維安更是喜出望外,慌忙擦拭掉淚水,迎了過去。
齊致遠像萬眾囑目的巨星,緩緩步入教堂。他神態安詳,目不斜視地走到了神父麵前,向他微微鞠了個躬。
神父滿臉錯愕,所有人都滿臉錯愕。不是因為他的姍姍來遲,而是他的這身打扮……他隻穿了一件白襯衫,一條牛仔褲,隨意得就好像他是來參加燒烤而不是婚禮。
黎維安目瞪口呆,像受到電擊一般,精神處於半癡半呆的狀態之中,愣了半晌,這才輕聲問道:“ARON,你怎麽……還沒換衣服?”
齊致遠嗤一聲笑道:“我為什麽要換衣服?”
黎維安勉強擠出笑顏,對他道:“我們的婚禮……你總該穿得正式點吧?誒,好了好了,隨便你吧。快站過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她直接免去了新娘應由父親帶著步入殿堂的過程,伸手欲拉他站在自己身旁。
“小姐,你弄錯了。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任何人結婚。”齊致遠往後退了一步,臉上仍然掛著微笑,滿是戲謔地說道,“我心裏的女人,隻有艾淺憶,任何人都不可以代替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現場一片嘩然。
我呆呆望著他,心沉墜得像灌滿了鉛。我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黎維安咬著嘴唇,怒目相向,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
齊致遠冷冷笑道:“你是聽不懂中文,還是聽不懂我說的話?你要我再說一遍?行,我就再說一遍。我從來沒喜歡過你。我喜歡的人,隻有艾淺憶。”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很快變成了大聲的喧嘩。
有人分明在問:“誰是艾淺憶?”
我木立在原地,癡癡的,腦內已是一片空白。
“齊致遠……”黎維安氣極,揚手想要給他一耳光,他卻一把捉住了她的手,重重扔開,帶著深深的鄙夷瞟了她一眼,傲然:“你沒有這個資格。”
“是嗎?”黎維安轉身麵對我,掄起胳膊向我揮來,“現在我有資格了吧?”
我嚇得閉上眼,想躲,卻邁不開腳步。罷了,算我欠你的,今天統統還給你吧!
原本應該落在我臉上的那一耳光卻遲遲沒有落下。睜眼再瞧,齊致遠正死死拽著她的胳膊,而她卻拚了命地掙紮著,企圖掙開他。
“放開我!我要打死這個賤女人!”黎維安尖聲大喊。
齊致遠怒了。他抬起另一隻手,不容分說扇在了她的臉上。這一巴掌打下去,所有人都驚呆了。黎維安死死捂著臉,像隻受傷的母獸,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熔化。
齊致遠仍然怒氣未消。隻聽到他惡狠狠地說道:“我從來不會打女人!這一下,是替小艾前天晚上所受的還給你!”
所有的寵溺在這一刻,如夢幻泡影,轉眼即逝。這感覺,就仿佛明明身在天堂,卻毫無征兆地被人狠狠踢進地獄,而踢她的人,正是當初將她寵上天的人。巨大的落差所造成的心理壓力,足以毀滅一個人。
黎維安完全失控了,她張著嘴嚎啕大哭:“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麽……”她扯著喉嚨發狂般地尖叫,叫到最後,已是聲嘶力竭。
齊致遠嘴角微微上揚,又現出他那慣有的冷笑:“小艾已經提醒過你了,是你自己不自量力,怨不得別人。”
黎維安哭著,不住地搖頭。在一旁的黎太太終於忍不住要出來替女兒出頭,可她還沒來得及開罵,黎維安已雙手遮麵,哭著跑了出去。她慌忙追過去,其餘的人也跟著亂了套。
一直沉默著的黎偉明終於發話了。他沉著地拿起麥克風,對眾人說:“各位,很抱歉,今天的婚禮取消了。大家請回吧。禮金的事,等我們處理完,會向大家交待清楚的。現在,都請回吧。”說罷,他放麥克風放回原位,就像不認識我一樣,從我身邊擦身而過,連頭也沒有回。
齊致遠向我伸出了手。我一動也不動,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外星客。他輕輕歎了口氣,將我擁進懷裏,在我額頭上深深一吻。
“原來就是她呀!”
“聽說,她就是安安的爸爸在外麵生的那個野種!”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安安真可憐!好心收留她,沒想到養出個白眼狼來!”
“……”
種種惡言惡語向著我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緩緩抬頭,正迎上齊致遠那雙泛著淚光的眸。他眼中寵愛依舊,憐惜依舊,仿佛還是那個對我百依百順的齊致遠,正擁著我,拚命地想要保護我,想要給我最大的溫暖。
我深深吸了口氣,哽咽著問:“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
他旁若無人地托起我的下頜,深情款款地說:“我隻想要你回來。隻要你回到我身邊,什麽事我都會做!”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毀了一個人?”我的目光犀利如電,用著法官的眼神審視著他。
他隻是淒然而笑:“是你逼我這麽做的……現在黎家人一定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你的頭上。他們個個恨你入骨,他們不會再容下你,你現在在黎家已經沒有一席之地了。除了回到我身邊,你還能去哪兒?”
我的心緊縮成一團。
曾經溫潤如玉的那個齊致遠,究竟到哪裏去了?究竟是我造成了他此刻的瘋狂,還是他現在不過是原形畢露?
一股寒意順著後脊梁慢慢攀騰,直抵心窩。我呆呆望著他,竟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