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我知道你不愛我(二)
我立即擋住他的視線:“他現在狀態不是很好,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告訴他我爸爸找上門來了。拜托你近期內都不要再來糾纏我了,好不好?”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他?”黎偉明顯得很是著急。
我白了他一眼,說:“不知道。最早也要等到他完全康複了再說。”
“康複?”黎偉明急了,“他得什麽病了?不會是絕症吧?”此言一出,他似乎也發覺自己失言,慌忙訕笑著賠禮,“淺憶,你別怪我嘴快……我也是太想和你團聚了……既然你最近不方便跟我見麵,那我們……再聯係……”
他點頭哈腰,陪著笑臉,好像在竭盡全力要讓我感受到他對我是可以百依百順的。
“行了。”
我剛要關上門,身後卻突然傳來齊致遠的聲音:“既然來了,就不必再勞煩黎先生再跑一趟了。”
我慌忙轉過身,齊致遠深深舒了口氣,腰板挺得比以前還要直。他就像棵雪鬆一樣佇立在麵前,雙眸炯炯有神,同剛才病懨懨的頹廢相比,宛如重生。
黎偉明隻好跟著我走了進來。
這兩個毫無血緣關係,卻有著驚人相似麵孔的男人,就這樣不期而遇了。見到齊致遠,黎偉明很是惶恐,手中捧著的果籃差點滑落在地。而齊致遠則鎮定得多,就好像他早已料到自己將要麵對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坐。”齊致遠拿捏著主人的架勢,自己先坐在了沙發上。
黎偉明將果籃交給我,這才坐到了他的對麵。
我站在他們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一時竟拿不準該坐到誰的身邊去。
“過來。”齊致遠替我拿了主意。我隻好像往常一樣,在他身旁坐下。
黎偉明率先拋出了橄欖枝,主動向齊致遠伸手示好:“齊先生!幸會幸會!這麽多年……淺憶多虧你照顧……”
齊致遠一反常態,之前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統統不見,有的,隻是輕蔑與不屑。
“哼。”他從鼻子裏發出聲冷哼,不但沒有同他握手,甚至看也不看他,漠然道,“之前我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麽,你還來幹什麽?怎麽,上次給你的錢全花光了?”
之前?難道說他們在那次電話以前就見過?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他卻並不看我,一雙眼直直瞪著那個自稱是我父親的男人,那眼神,就像盯上了獵物的猛獸,恨不能一口咬死對方。
黎偉明臉上一陣抽搐,悻悻地叫嚷起來:“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嗬,”齊致遠臉上掛著冷笑,對他一頓冷嘲熱諷,“上次是裝可憐,這次想扮失憶啊?”
他從來不會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語言待人的。今天他這是怎麽了?
相比之下,黎偉明表現得倒更像齊致遠了。他不慌不忙地說:“我來,是要認回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嗬,證據呢?”齊致遠的聲調揚得有些誇張,眼中滿是鄙夷。
“上次來的時候,我已經拿給淺憶看過了。我有親子鑒定結果,就算打官司我也不怕!”黎偉明說得義正辭嚴。
齊致遠隻是還以輕蔑的嘲笑:“但凡是人出具的證明,就有辦法做假。親子鑒定又怎麽樣?你要打官司我隨時奉陪,想拿幾張廢紙騙走小艾?別做夢了!”
“姓齊的,你不要這麽囂張啊!”黎偉明終於忍無可忍,索性撕下溫文爾雅的麵具,向他呲出鋒利的牙來,“淺憶現在已經不需要什麽監護人了!你還神氣什麽?不管你怎麽說,淺憶是我的女兒,是鐵板訂釘的事實!事實勝於雄辯你懂不懂?她要跟你還是跟我,你和我說了都不算,她說了才算!淺憶,你說,你到底是跟我還是跟他?”
齊致遠立即回敬道:“你上次已把你的女兒賣掉了,你沒資格做她父親!”
“賣賣賣!什麽賣啊!要不是你仗著有幾個臭錢拿錢來壓我,我說什麽都不會放棄我女兒的!”黎偉明氣急敗壞,大發雷霆,頸項上的青筋掙得格外猙獰。
他們倆個越吵越凶,再繼續下去,隻怕大打出手都不一定。
“夠了!你們別吵了!”我大喝一聲,猛地站起來,“你們這樣爭下去,有意思嗎?”
黎偉明立即換了語氣,討好地說:“好好好,我不說了。淺憶,我改天再來看你。希望你認清這個人的真麵目,好好想清楚再做決定!”
齊致遠卻默然不語。他眯縫著雙眼望向前方,卻不知他到底在看著什麽。
我送黎偉明到門口,臨走,他還不忘交待我:“淺憶!你這麽大了,應該懂得分辨是非了!姓齊的是什麽樣的人,你今天應該看得很明白了!不管你的決定是怎樣,爸爸都不希望你再受蒙蔽!”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他邊走邊回頭:“水果別忘了吃啊!”
待他走遠,我重重關上了門,靠在門板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齊致遠瞞住我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每次都要等到旁人來揭穿,我真的覺得心好累。我知道他在看著我,但我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再去揣摩他的心機了。我垂頭喪氣,從他身邊失神地走過,就在我快要走出他的“個人空間”的那一瞬間,他伸手拉住了我。
“小艾!”他沉著嗓子,急急地喚道,“你要做什麽?”
我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拉得跌坐在他身邊。他一隻手死死扣著我的胳膊,另一隻手搭在我的肩頭,企圖扳正我,讓我看著他的眼睛。
“小艾!”他問,“你真的相信他?”
我強忍心頭不快,反問他:“如果他真的不是我爸爸,你又何必用錢打發他呢?”
他怔住了。他的手使勁捏著我的胳膊我的肩,緊一下鬆一下,又跟著緊一下,大起大落的心緒似乎因著他做出的某個決定而逐漸趨於平靜。
“是,他的確是你父親。”他的聲音低沉得像蚊子哼,“但他根本沒有資格做你父親!他來找你,隻是為了你的錢……”
“行了!”我高聲打斷他,已是惱羞成怒,“你為什麽總是要把我的親人們都形容成嗜財如命的守財奴?還是你在暗示,其實我也是個嗜財如命的人,我跟你在一起,也隻是為了你的錢?”
他的眼中倏地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水。隻聽到他無奈長歎:“想不到你是這樣看我的……”
“我怎麽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麽看我的!”壓在心中的積怨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是,全世界就屬你最高尚,隻有你對我才是真心實意的好,其餘的人都是因為錢才對我好!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齊先生你如此親睞?你一定要趕走我身邊所有的親人才肯善罷甘休是嗎?我對你不好是錯,我對你好還是錯,你到底想我怎麽樣?”
“小艾!我……”他驚慌失措,張口結舌,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嗬!”我搖搖頭,大滴大滴的淚水洶湧而出,“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他不作聲,抱著我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雙唇抿得緊緊的,好像隨時要痛哭一場一樣。
我的心又軟了下來。
“齊致遠……”我哽咽著撫住他的臉,“你做了那麽多事,無非是要我留在你身邊……我知道,其實你是喜歡我的,是嗎。”我眼淚汪汪地注視著他,眼巴巴地等待著他的回複。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那這便意味著,他默認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緊緊拽住他的衣領,顫聲說:“那我們結婚吧!結成夫妻,任憑誰也不能再帶我離開你了!”
他的胸膛大起大落,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的眼睛沒有躲避我的目光,但那眼神中濃得化不開的陰鬱,卻是我永遠都解不開的謎題。
“不。”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徹底摧毀了我心中所有的企盼。絕望的另一麵,竟然是釋然。
我鬆開他的衣領,對他淒然一笑:“我知道……知道你心裏有別人……而這個人,是我這輩子都無法代替無法超越的。”
他吃驚地望住我,淚水終是支持不住,從他眼眶中轟然墜下。
我撐開雙臂,擺脫了他的束縛,定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大門走去。
“小艾!”他驚呼一聲,一躍而起,幾乎是撲上來擋在我麵前,“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他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除了不斷地重複這句話,他已不懂再說任何話。
“齊致遠,我知道你不愛我,這又何苦呢……做人不能這麽自私的……既然不愛,為什麽還要強留我在你身邊?我有權利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這幸福在你這裏無法實現,所以我應該離開你,去尋找屬於我的幸福,對不對?”
“小艾……”他已是泣不成聲。
“齊致遠,對不起,我不能理解你,我也無法再麵對你。你就當做善事,放過我吧!我不想自己這麽下賤!明明被人拒絕,還能當做若無其事地留在他身邊……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哀求著,靠在門板上,緩緩滑下,跌坐在地,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我的苦苦哀求。齊致遠支撐不住,也跟著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子。趁這空當,我飛快地打開門,衝了出去,一口氣跑出很遠很遠。
外麵的世界,已是雨過天晴了。
我曾躲在夢與季節的深處,看繁花似錦,看緣起緣滅;而今雲散夢醒,恍然意識到,我和我愛的那個男人看似親密無間,但倘若換個角度,卻發現原來我們竟是站在兩條平行線上,中間相距的,何止是一條銀河。
就這樣吧,齊致遠,我知道你不愛我。這次我是真的決定離開了,你我從此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