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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蝴蝶效應(四)

  但她忘了一件事,他當時正在海邊,而海水是會漲潮的。齊致遠和她通電話的時候,全然忘了一切,等他發現情況不妙的時候,海水已淹過了車窗,即將淹沒車頂。


  他想推開車門,可由於電腦安全係統的保護,車門在短路的情況下是打不開的。他企圖敲開車窗,可堅硬的鋼化玻璃阻斷了他逃生的最後希望。車內空氣越來越稀薄,他的動靜也越來越小。


  卓依寧一麵打電話報警,一麵同他保持聯係,鼓勵他撐下去,等待救援。待到救援人員趕到時,隻看到一片汪洋,他的車已被完全淹沒,茫茫大海,根本無法判斷他所在的方位。


  就在他們準備撤退的時候,有人在海邊找到了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齊致遠用著最後的努力,砸碎了車窗玻璃,逃了出來。但他因為缺氧太久,現在仍然沒有度過危險期。


  “他沒有上次走運,醫生說,他這次是否能醒來,全靠他的意誌了。如果明天他還醒不來,他可能……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卓依寧掩著嘴,努力想要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話未說完,她已泣不成聲。


  濃重的悲哀籠罩在我的心頭,我的心痛得發顫,我的悲痛震得我的肋骨都在發抖。巨大的痛楚堵在心裏,梗在喉口,以致於想哭,卻流不出淚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一定要氣死他你才滿意嗎?”卓依寧沙啞著嗓子,已是忿然作色,“齊致遠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對他?他都可能會成為植物人了!你居然一滴淚都沒有,你還有沒有心的?”


  我的心一陣緊縮,淚水登時像決了堤的洪水洶湧而至。


  “他不會成為植物人的。”我迅速抹掉淚水,堅決地說,“我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


  見我流淚了,卓依寧哭得更厲害了。她上前抱住我,伏在我肩頭放聲大哭:“你說得對,小艾,我們……我們要堅強起來,我們要給他信心,你信不信,其實他現在聽得到,什麽都聽得到!他隻是沒有辦法告訴我們罷了!”


  “我信。”我也緊緊抱住她,說,“那麽我們都不要哭了。他聽到會難過的。”


  “嗯……”她抽抽答答半晌,方才平複下來。她深深吐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之前他的唇一直都在微微搐動,好像有什麽話要說。我仔細辨認了好久才聽出來,他是在喊你的名字……”


  “是嗎,難道不是在喊你的名字嗎。”我有氣無力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齊致遠的臉上。


  “如果他喊的是我的名字,我還會滿世界地找你嗎!”卓依寧的怒火,就像突然被點燃的油鍋,猛烈地竄出火花來,幾乎要把我吞沒。


  “我去了你的學校,去找過斯蒂文,又去找康妮,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康妮的同學說康妮去了舞會,可我在體育館外等到散場都沒見到她!我隻好又跑到學校大門口等,如果她外出了,我希望能在那裏截住她。真是天可憐見,你居然就和她在一起,還喝得醉醺醺的!你在外麵尋歡作樂的時候,齊致遠正在生死線上掙紮!你……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居然還這麽回敬我?”


  她越說火越大,大到幾乎暴跳如雷,連護士都驚訝地推開門,要求我們小聲點。


  我哽咽著反問她:“那麽,你告訴我,他這樣對我,算不算愛?”


  “他那麽愛你,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還要來問我?”卓依寧揮舞著胳膊,雖然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強烈的肢體語言。


  我搖搖頭:“我是說,是愛,男女之間的那種愛。”


  卓依寧怔住了。


  我頹然坐下,望向一動也不動的齊致遠,淚水撲簌而下。


  “我以為我很了解他,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他……每當我感覺到他對我的愛時,他卻立即用冷漠來打消我的念頭……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哽咽著,“就連康妮都看得出來他有多愛我……難道她也看錯?我同他非親非故,他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難道這也不算愛嗎?就算這些,統統都是我誤會了他,可他為什麽一定要在這個時候突然跟我攤牌?就因為我拿他男朋友來敷衍糾纏我的人?我和他之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卓依寧滿臉陰鬱,黯然不語。


  齊致遠躺在床上,微翕著眼,依然一動也不動。我盯著他的眼睛,握緊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


  “齊致遠……”我對他說,“既然你不要我愛你,那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為什麽我走了你又會傷心?你給我個解釋好嗎?我不想自己猜,也不想從別人嘴裏知道,我隻要你親口告訴我……無論什麽理由,隻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快醒來!求你了……”


  卓依寧冷冷道:“告訴你又怎樣?就算告訴你了,你不是一樣要離開他!”


  “不……”我喃喃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感動他,令他真心真意接受我。除非……”


  “除非什麽?”卓依寧迫不及待地追問。


  “除非他心中另有所愛。”我緊咬牙關,一字一句地說,“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自私到隻顧自己而去破壞他心中珍藏的那段感情。如果他隻是把我當做替身,他終會清醒,終會厭倦的,到時候就算我不走,他也會放棄我的。你說對嗎?”


  卓依寧頓了頓,深深歎息:“也許吧……”


  我將齊致遠的手輕輕放回床上,拉了被子替他蓋好。他的手心溫暖如初,離開我的嘴唇後,驟然失去的溫度不禁讓人心中一酸。有朝一日,他真的會……放棄我嗎……


  “卓依寧,”我緩緩轉過頭,深深望住她,“你一定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對嗎。告訴我。”


  卓依寧臉色一變,努力想保持鎮靜,可她的雙眼透出的慌亂還是出賣了她。


  “我不知道……”她擰著脖子不看我,隻是不斷地重複,“我不知道……”


  “你太傻了,卓依寧。”我對她微微笑,淚水卻滾滾而下,“齊致遠真是沒眼光,有你這麽好的女人在身邊守候著他,他卻不聞不問。知道嗎,一直以來,你都是我的偶像,我欣賞你的自信,你的坦然,你的大方,我甚至連大學的專業都學的是法律。我努力想去變成卓依寧第二,像你一樣做他身邊的親密女性。但現在我不想了。你的癡情最終變成了我的壓力,為了你心愛的男人不受到傷害,你寧願犧牲我,就像犧牲你自己一樣!而我,不要做這樣的你。我們不是為他而活的。我們愛他,是因為他值得我們愛。可如果明知他心有所屬,還要執著下去,那我們的執著又有什麽意義?他不可以這麽自私的……既然不愛,為什麽不放手?為什麽還要給我們錯覺?”


  “夠了!你根本什麽也不懂!”卓依寧歇斯底裏地大叫一聲,抓起皮包衝了出去。走廊上響起高跟鞋“咚”的響聲,急促有力,漸行漸遠。


  我長長籲了口氣,呆呆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我知道我沒說錯。我所說的話,正戳中了她內心的痛苦之處,才會引來她如此強烈的反應。她一走了之了,那我呢?


  一名護士推門而入,輕聲提醒我道:“小姐,探視時間到了,請你回去,明天再來吧。”


  “我知道。”我懇求道,“他現在情況不太好,我想在他身邊多陪陪他。”


  “我明白。但醫院有規定,你在這裏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不如回去休息好了,明天再來。”


  我無法,隻得拿了包,黯然離開。


  卓依寧的車就停在醫院對麵的馬路上。見到我,她從車裏鑽出來,重重關上車門。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身影看起來格外淒迷。


  我提了口氣,迎著她走上去。


  “你還沒走嗎?”我問。


  “我在等你。”她麵無表情地回答,“這麽晚了,很難叫到出租車。我還是送你回去比較安全。”


  我搖搖頭。


  “你還想怎麽樣?”她厲聲喝斥,雙臂倏地抱在胸前,柳眉倒豎,好像隨時準備要狠K我一頓才能解恨。


  “我隻想你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我輕輕說。


  卓依寧怒了:“你要還這樣任性,還這樣胡攪蠻纏,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我盯著她的眼睛,含笑不語,淚水卻止不住地湧出來,淚珠剛剛掛在腮邊,很快便被後麵湧上來的淚水衝得跌落在地。這樣的神情,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十分詭異。卓依寧竟愣住了:“小艾,你……”


  “你剛才說,我什麽都不懂。”我撲閃著睫毛,好讓視線清晰起來,“其實我都明白。之前你曾提醒過我,不要送他那本紀念冊。但我還是送了。問題就出在這兒。對嗎。”


  卓依寧垂下眼皮,算是默認。


  我深吸一口氣,說:“隻是我不明白,你不是一樣有一本嗎?為什麽未見他這樣對你?”


  卓依寧喉頭哽動,聲音都在顫抖:“因為他愛你。”


  “所以……他不許我愛上他?”當我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己都覺得很荒謬。這樣的因為與所以,簡直就是悖論。我無法理解,永遠都無法理解。


  卓依寧掏出紙巾,用力擦了擦眼角,堅定地吐出一個字:“對。”她頓了頓,又說道,“隻是他沒想到,你會真的愛上了他。”


  “唔。”我點點頭,將那個我一直不敢說出來的結論抖了出來,“所以,他心裏忘不掉的那個女人,就是我媽媽。”


  卓依寧驚呆了。她的唇劇烈地搐動著,整個人突然一下子軟了下來,踉蹌著後退幾步,無力地靠向車門,禁不住掩麵慟哭。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她嗚咽著,已是泣不成聲。


  我潸然淚下:“我一直都有這種感覺,隻是我不肯相信罷了。當初我媽媽還在時,我曾以為他會是我的繼父。他和我媽媽有種說不出的默契,讓我感覺他們倆之間一定有故事。隻是因為他們表現得很含蓄,叫人無法深想。直到上次他母親來美國,用著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我媽媽和我,我就開始懷疑,我媽媽和他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今天,他又這樣對我……而你的寬容與無奈,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是對的。因為你永遠都無法和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去競爭。”


  卓依寧不住地搖頭歎息:“小艾,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也成熟得多……”


  “如果換了你,你也會想到的,對嗎。”我吸了吸鼻子,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的猜測終於從她這裏得到了證實,就像塵埃落定一樣坦然起來;然而坦然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我還能怎麽樣呢。


  這個可憐的男人,為著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女人,守著一份根本不存在的愛戀,寧願放棄他身邊愛著他的女人,實在是太……蠢嗎?我不想用這個字眼。因為齊致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如若不然,他不可能將自己的農場生意經營得如此興旺。那麽,應該是可悲吧。


  我輕輕歎了口氣,心中不再有任何埋怨與不解。我也同樣無法同一個去世的人去爭什麽,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母親。


  “我真的……是他的女兒嗎?”問出這個問題,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不,你不是。”卓依寧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那麽,我隻是讓他想起了我媽媽……”我閉上眼,任憑淚水恣意流淌。


  “也許吧……”卓依寧長歎一聲,接著問道,“你有什麽打算?”這才是卓依寧最為關心的問題。


  我心如刀割。我惟一的猶豫,是我曾在十八歲生日後的那天早上,承諾過他不會離開他。我無法想象,當他醒來,看到我已遠走高飛,會是怎樣的悲痛。可是,留在他身邊,真的就好嗎?我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卻是可望而不可及。這樣的煎熬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受多久。但有件事我很清楚,一旦我的忍耐突破極限,造成的傷害將無可挽回。


  我不想同他走到這一步。


  “我不知道……”我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她,心亂如麻。


  卓依寧上前將我擁進懷裏,抱住我的腦袋。我們不禁放聲大哭。


  哭得累了,卓依寧強忍住淚,撫著我的臉,柔聲說:“小艾,再好好想想……我不再勉強你了,但我還是要請你,再好好想想……你還有時間。在齊致遠醒來之前,你都還有時間……”


  “好吧……”我輕輕點頭。


  她拍拍我的肩,拉開車門,我順從地坐進車裏。她跟著坐進來,擦掉了眼角的淚,這才啟動引擎,向著公寓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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