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伴我小半天(四)
“哦!”他如夢初醒般猛然一顫,煙灰無聲地落在了地上。他慌忙抬手揮散麵前的煙霧,這才回頭,對我說:“我沒有吸,隻是點著了煙而已。聞一聞味道,給自己提提神。”
“聞也不可以呀。要知道煙霧中的有害氣體……”
還沒等我數落他,他卻引開了我的話題,重重吸了吸鼻子,問:“什麽東西這麽香?”
我抿著唇歪了歪腦袋,故作神秘地笑。
見我雙手藏在身後,他不覺展顏笑道:“你藏著什麽好東西呢?”
我將一塊烤得有些發焦的蛋糕舉了出來,另一隻手持著打火機將上麵的三根蠟燭點亮,唱著生日歌,款款走到了他的麵前。他麵帶微笑,聽我把歌唱完,這才道:“我的生日不是已經過了麽。”
我逗他:“你不是說,隻要我高興,今年一年,哪天都能給你過生日嗎。再說離你的真正生日隻過了一天,不算晚。來,許個心願,把蠟燭吹了,你的心願就會實現了。”
火光映照在他臉上,將他的臉映成一片緋紅。他眼中瑩瑩閃閃,似已盈了滿眶淚水。但他比我要堅強得多,眼淚輕易不會掉下來。他隻是目不轉睛,含笑望著我,對於我的剛才的說話,他似乎根本沒有聽到。
“來呀!”我催促道,“我的手都舉酸了。”
他終於裂開嘴笑了,笑得很舒心。他起身將手中剩下的半截煙掐熄,扔掉,這才接過餐盤,對著燭光默念了幾句話,“噗”一聲吹滅了蠟燭。
“生日快樂。”我拍手向他祝賀。
他將蛋糕順手放在了身旁的小餐桌上,就勢拉我坐進他的懷裏。
“謝謝。”他緊緊擁著我,在我額上輕輕一吻,臉頰貼著我的臉,相依相偎,就像小時候那樣。我原以為我已經長大到他再也抱不下了,想不到結果卻是,他若想抱,依然抱得了。
我伏在他胸前,輕輕問:“你不吃蛋糕嗎?我特意給你做的。”
他晚上隻吃了一點點,就推了碗筷躲進了屋子裏。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遇到這樣的事,換了誰都難有食欲的。
“你有心啦。”他執起小勺在蛋糕上舀了一小塊放入嘴裏,抿著嘴細細品嚐,不動聲色地誇獎說,“唔,很好吃。真的,不信你嚐嚐。”說著,當真又舀了一小匙送進我的口中。
“怎麽樣?”他煞有介事地挑了挑眉。
“唔……”我臉色大變,捂著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我把鹽當成糖啦!這麽難吃你還說好吃……快給我紙巾!”
“不許吐出來。”他托住我的下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吃到你做的東西,我都吃了,再難吃,你也得陪我吃。”
這是什麽邏輯嘛。我忍俊不禁,又不好拂了他的意,隻得強忍著把那口鹹得發苦的蛋糕咽下肚去。
“快給我水!”我吐著舌頭不停地往嘴裏扇風。
他嗬笑著,隨手拿了手邊的水杯遞給我。
我如獲至寶,咕咚一大口灌下,這才發現味道不對。
“這……這是什麽呀?”嘴裏留著一股醇香的酒味兒,對於初嚐的人來說,卻是辣辣的,嗆人口鼻。
“白蘭地。”他壞壞地笑。
“你……我……”酒精落入腹中,迅速在血液裏彌散開來,我的臉倏地變得通紅,臉龐發燒,一直燒到耳朵根都是熱的。我氣急敗壞地捶著他的肩:“你真是壞死啦!居然拿酒給我當水喝!”
“我也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拿白蘭地當喝水一樣地喝呢。”他笑眼彎彎,溫和地望著我,任由我胡作非為,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擺出一副放任自流的態度,心甘情願地承受著我的“襲擊”。
突然間我停了手。此刻,他的眼神虛無飄渺,比那年的平安夜所呈現出的迷離看來,更加難以揣摩。他明明是望著我的,可為什麽我卻覺得,他的目光已然穿透了我的眼睛,深深望住的,更像是我身後的幻影。
我開始猶豫,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向他肆無忌憚地撒嬌耍橫。
他的大手托著我的背,像托著嬰兒般溫柔;掌心的火熱透過衣衫,源源不斷地向我襲來,那溫度令人心悸。
我的手緊握成拳,撐在他的肩頭,身子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想要逃離,卻連目光都舍不得離開他的臉。
他捉住了我的手,臉離我越來越近,呼吸也越來越深沉。酒精在體內施展著它的威力,混淆著我的思維,我已有些飄飄然,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等待著奉上自己的初吻。我甚至想,哪怕今天連同自己一並奉獻給他,我也無怨無悔。
他的手覆蓋在我的背上,將我越抱越緊。我做了個深呼吸,剛要吻向他,他卻隻是將我再次按進了懷裏。
失望,沮喪,委屈,怨念……種種情緒席卷心頭,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不等我的眼淚流出,他在我耳畔幽幽歎了口氣,說:“小艾,我沒有接受你的建議,你會生我的氣嗎。”
我將淚水蹭在他胸前,賭氣道:“那是你的事,你做出怎樣的決定,與我無關。”
“你還是生氣了……”他輕歎,下頜在我臉龐緩緩摩挲著,抱著我開始輕輕搖晃,分明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打算要把陳年往事一古腦倒個幹淨的前奏。
唉,我明明不是為這個生氣,他卻因此而內疚不已。難道說男人的思維和女人的思維真的有著天壤之別嗎……
“我母親的事,不是像你看到或者聽到的那樣簡單。”他執起我剛喝過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這才接著說道,“很抱歉我之前對你說了謊。其實她不是嗜賭,而是吸毒。她不但自己吸,連她兒子也跟著一起吸。她的丈夫因為受不了他們的所做所為,在十年前就和他們一刀兩斷了。你根本無法想像,一個吸毒的人會是什麽樣子。對他來說,什麽尊嚴什麽親情什麽工作,那都是虛空,他們隻要有錢,就去買毒品,隻要能讓他們吸上一口,他們什麽事都會去做……”
我驚呆了。在我們這裏,吸大麻的人比比皆是,但是齊致遠看我看得緊,我的社交圈子小得可憐,根本沒機會接觸到這些吸毒者;對於毒品的危害,我的認知僅僅來源於電視節目。現在乍聽到身邊就有這樣的人,倍覺不可思議。突然間我恍然大悟,之前老太太那奇怪的抽搐,極有可能是她毒癮發作啊!
“那他們……”我仰起頭,睜大眼,正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卻打斷了我。
“不要問。”他緊緊抱著我的肩,語氣沉重,“永遠都不要問關於毒品的任何細節。你隻要知道你不能沾它就夠。好奇心會害死你的。”
我癟癟嘴,沒好氣地嘟囔:“不問就不問。”
齊致遠對我永遠都是寬容的。他的大手在我頭頂來回著,接著又道:“當我得知這件事後,簡直要崩潰了。她沒錢買毒品,就來找我要。那個時候我還在上高中,哪裏來的錢。找我父親要是不可能的……我隻好把自己積攢起來的零花錢都給了她。她收錢的時候慟哭流涕,每次都發誓說這是最後一次,可下一次她還是一樣會來。我要是不給她,她就跑到學校裏,要死要活,罵我不孝,罵我狼心狗肺,有了有錢的爸爸就不認她這個沒錢的媽媽。我隻好逃學去打工,賺到錢再給她。我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我已別無選擇。我親眼見到過她毒癮發作時的痛苦……後來我逃學的事給我父親知道,他便把我送到了法國,遠遠躲開她。”
我想起那次他帶我去吃法國菜時,曾有意無意提到過,他曾在法國生活過一段時間,原來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