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五十八】活下去
“比賽推遲了啊,媽你總是不認真聽我說話,我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就告訴你和老爸了,我再說一遍,推遲到明天,就是八月八號下午,你必須得來。”
那邊停頓了一下。
“你已經很久,沒有看我踢過球了。”
章漫斟的眼淚,不斷地往下大顆大顆地滴,八月八號,灼知大概九號就會死。
“媽媽很抱歉,但是你這幾天,都不要和童利有接觸,也絕對不要去觀白山!或許你就呆在家裏好了,這幾天哪裏都不要去!”
“為什麽?”
她深呼吸,抿了抿幹裂的嘴唇。
“兒子,你就聽媽的,另外,你其他時間也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可是你說過,沒事白天不能打給你,你很忙,你……”他還沒說完就掛斷了。
……
趙達接到章漫斟電話很是驚訝,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的恢複能力這麽快。
但趙達還是勸章漫斟,先休息一段時間,別這麽急著出來工作。
“童利一家為什麽願意搬出來?”
“搬出來?嗬?他們那家人根本不可能搬出來?”
“沒搬出來就挖山?”
“他們死了。”
掛了電話之後,她沒有半刻的猶豫,撥通了驗屍官的電話。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童利父母的屍體,和我兒子的一樣嗎?”
那邊傳著輕微的鋼鐵觸碰的聲音。
“是的,是一樣。”
回憶自己兒子的屍體是一件剜心的事,章漫斟捂著眼睛,一邊哭泣著一邊回想。
他手掌心的鳥眼睛的圖案,自己一定在哪裏見過,到底是哪裏。
她打開電腦開始搜索相關的圖片,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但她一定在哪裏見過。
焦躁的她開始翻找家裏的東西,最後在雜物間灼知放舊書的角落,發現了一個落了厚厚灰塵的環保購物袋,抖了抖那灰,一隻鳥的眼睛映入眼簾。
……
在路上的時候,章漫斟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爬上了一棟老舊的樓房,角落裏的蜘蛛網,永遠不會被清理。
等到了薛木林的門口時,她發出的聲音,尖銳到令她都恐懼。
“薛木林!快點給我開門!!”
砰砰砰!
“薛木林給我滾出來!”
裏麵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開了門,章漫斟衝進去,看見那玻璃茶杯,就往地上一砸。
等薛木林把門關上時,她看見了掛在門後的那個一模一樣的購物袋,霎時血氣上湧,章漫斟以為自己要吐血了。
“我怎麽會忘記你是一個這麽愛環保的人呢?愛環保沒錯!但是你進亂七八糟的教就是錯!我真他媽的是吐了,你真是人越老就越沒腦子,我之前跟你說什麽來著,讓你別信那些東西!”
薛木林扶著牆看著歇斯底裏的女兒,已經掉了好幾顆牙齒的自己,隻是蠕動了一下幹癟的嘴唇,沒說話。
“你那袋子哪裏來的?”
……
得知了答案後的章漫斟再次傻眼。
在打車前往觀白山的路途中,電話響了。
“媽?”
那邊的聲音很小,但是章漫斟知道,是灼知打來的,距離上一次通話過了七小時。
“發生什麽了?你怎麽了?你是呆在家裏的嗎?”
“我沒在家,被同學叫出來了。”
章漫斟腦子裏,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
“趙國榮?還是又何童利有關?”
“你怎麽知道?!但是我是被童利叫出來的,他們上山了,就是你在弄的那個觀白山。”
就在說話的空檔,章漫斟也來到了觀白山腳下,她換了一個看守人少的位置,那人認出了她。
“我聽說了您兒子的事……”
章漫斟把電話塞進口袋裏,露出讓人動容的悲傷神色,並且用力咳了幾聲,那人連忙主要跑著去給章漫斟買飲料。
從這裏上山,到達目的地的路程是遠了點,但是優勢是看見的人少。
章漫斟重新從口袋裏拿出電話,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掛斷,她換上了藍牙耳機。
“灼知,你一定不要亂來,現在就掉頭回家,不要管閑事!聽媽媽的話!然後把藍牙耳機換上,我前幾天才給你買的,你別說你沒帶在身上。”
那邊隻有上山的喘氣聲。
“媽你為什麽總是要到這種時候,才會來關心我?”
章漫斟回答不上來。
自從灼知走了之後,她備受打擊的痛苦樣子,讓別人誤以為,她和灼知的關係好得不得了。
但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兒子好好談過心,沒有過認真的親子之間的交流。
總以為還有的是時間,但沒想到,最後卻已相隔兩個空間。
“那你要給我一個機會啊,你每次髒襪子亂扔,回來晚了,不先給我打電話說一聲,學校裏出事也不和我說,有時候問你怎麽了,你就隻知道說沒事,轉身就回房。”
她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程灼知是一次當孩子,但她也是第一次當媽。
“我承認我之前有些事做的不好,那我們就扯平吧,你現在給我回家,我們回家說。”
“你別這麽激動,他們難道還能把我怎麽樣嗎?”
“你這種思想很有問題,等他們把你怎麽樣的時候就遲了!不想死的話,立刻給我回家!”
那邊停住了腳步。
“行吧,我就回去,回去估計正好趕上晚飯。”
程灼知走著走著,忽然又停住了。
“媽,這有個岔路口,我該從哪邊下去合適啊?”
灼知他們能上山肯定走的是小路,能和小路有交匯點,隻有一條必須要工作人員出示工牌才能進的路,那麽肯定安全一些。
“走左邊,注意安全。”
還沒過一會。
“有人上來了。”
一陣沉默。
“趙叔叔好。”
隨著他們的對話,章漫斟聽出來,上山的人是趙達,並且還有其他的人。
還好陳灼知算是聰明,沒講兩句,就說了再見。
穿過趙達等人的身旁往山下走,趙達手機響了,說了一句怎麽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趕緊給我離開,就掛了電話。
陳灼知如芒在背。
“灼知你等一下。”
趙達的聲音靠近了幾分。
“叔叔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這句話的語調,實在是太冷了,程灼知立馬想逃,卻被有力的手掌捉住。
章漫斟才反應過來,從另外一個空間來的自己,曾經也試圖拯救自己的孩子,但是卻失敗了,因為她和自己一樣,讓灼知選擇了左邊這條路。
難道是自己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她也開始往山上走,以最快的速度,因為她走的在這段路,比程灼知的更遠些。
“趙叔叔你放我回家吧,我什麽也不會說的。”
趙達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偏偏是你。”
章漫斟腦門的汗,浸濕了劉海,她拿出手帕不斷在擦拭著,在臉上擦出了紅痕,終於到了童利家。
她看了一下手表,觀白山的路她非常熟悉,按照這個時間計算,趙達他們大概再過五分鍾左右就能到。
童利家的燈亮著!
她衝了進去,童利顯然是沒有想到,章漫斟會出現在這裏。
比起驚慌失措,他更多的是愧疚的神色。她壓低著憤怒的聲音。
“灼知出事那天,你在哪裏!快點說!”
情急之下,章漫斟居然忘了他是個啞巴,她再次拿出本子和筆,對已經哭紅了眼睛的童利說:
“我知道你和他的死有關,我知道那天你也在山上,現在灼知十五分鍾前在上山的岔路口,我知道這很難說清楚,但是我要你寫出剩下幾分鍾的路程裏,他有什麽機會活下去嗎?”
她拚命扣著那張舊得開衩的桌子,看著依然在失控中的童利,章漫斟拿下一隻耳機,塞到他的耳朵裏。
他是個啞巴,但不耳聾。
電話那頭的程灼知一直在說話,一是掩飾耳機中傳出的章漫斟的聲音,二是盡量給章漫斟透露各種信息。
童利聽到程灼知的聲音,忽然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看向章漫斟,她對他點點頭。
他迅速地在紙上畫了一幅簡易的地圖,畫上的台階有一層已經爛得不行,那層台階章漫斟記得,是可以完全拿起裂開的石塊的。
接著他畫了一條路線,每一段距離都標了大概的距離。
光是比跑步,程灼知贏不了手上有武器的趙達等人。
但是路上要是加了些障礙,或許有一線生生機。
“灼知聽我說,如果對方拿的是槍,你就咳一聲。”
“咳咳。”
章漫斟稍微鬆了一口氣,她輕聲說:
“你馬上就會走到一個爛台階,找個理由蹲下了身,然後拿台階上的石頭砸挾持你的人,然後往右下20點方向跑,大概500米後直線向下。”
章漫斟把路線清楚的報了一遍,因為很可能在跑的途中,耳機很可能會掉。
“哎呀我崴到腳了!”
灼知在電話裏哼了一聲,但隨即傳來了趙國榮的叫喊:“爸!你小心那台階!”
隨後,電話裏又傳來了一聲悶響。
“別讓他跑了!”
奔跑聲,叫喊聲,還有他摔倒的聲音,藍牙耳機沒多久後也掉了。
“嘟——”
電話被掛斷,她試圖回撥過去,但都無效。
章漫斟和童利之間的安靜,連周圍的蟲鳴顯得非常孱弱。
對啊,夏日裏會出現的蟲鳴聲,為什麽這山裏蟲鳴這麽稀疏,這麽薄弱。
章漫斟和童利麵麵相覷良久,她也沒有什麽好說。
程汝吉的電話打了過來,聽到電話裏丈夫熟悉的聲音,她忽然感覺到一陣輕鬆。
走的時候,童利在紙上再次畫上了一個三角形,中間畫了一個圓圈,接著寫上了一個地址。
她毫不保留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丈夫,同時,她很害怕程汝吉不相信自己。
“我當然不懷疑你,但是我希望,你今天回去了,先好好休息。”
車窗上的雨滴啪嗒啪嗒的拍著,夜色已黑的車燈,被睡意晃成了光暈,章漫斟睡了過去。
嗡嗡嗡——!
“喂!”
章漫斟連忙接起了電話,把身邊的丈夫也搖醒。
免提。
“我是來想你報平安的,我安全到家了,童利也沒事兒,我跑的過程中遇到了他,他帶我悄悄地走暗路下的山。”
程汝吉從不可置信,轉為用雙手捂著酸痛的眼睛。
“那就好。”
章漫斟嘶啞著聲音說。
“嚴格意義上來說,你現在正和我爸在執法局呢,我知道你也是我的媽,我還以為這種事隻能發生在電視上呢!”他忽然刻意地俏皮了一下。
“這個手機要報廢了,我開了好久的機才開起來,也充不進電,可能這次關機之後,就再也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你的藍牙耳機怎麽沒被發現?”章漫斟問。
“我是長發呀,已經齊肩了,平時紮起來的,看來咱們的世界也不是完全一樣。”
程灼知的手機,那時還剩下百分之二十的電量,不同空間的一家人,在這通電話裏再次相遇,無數的心結,也隨著電量一絲一絲地消失。
“兒子,你自己要好好知道沒,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嘟——
……
來到童利給的地址,用鑰匙打開了租賃的私人儲物櫃,裏麵放著一個三角形的魔方,中間有一個攝像頭。
內存卡裏,有很多個一二十個短暫的視頻,最後一個,是趙達夥同山上的原住民,將灼知推進了屋子。
章漫斟將它交給了執法者。
將灼知的房間再次打開窗通風,這次,她仿佛聞到了陽台的花香飄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