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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五十一】心裏有鬼的人,夢多

  秦宣癱瘓多年的老娘死了。


  追隨著他已經老年癡呆多年的老爹,老兩口隻差幾個小時。


  當老爹終於在他們娘倆的哭聲中咽氣之後,秦宣陷入了操辦後事的忙。


  雖然所有事情都早有準備,但是實際操作起來,也並不這麽順利。


  秦宣滿頭大汗忙了好一會兒,才聯絡好了承辦喪事的。


  也就是一兩個小時沒照看老娘,老娘就摸電門死了。


  他在客廳跟臏儀館打著電話,隻聽見裏屋砰地一聲。


  他跑進屋,看見自己老娘拖著常年癱瘓菱縮的雙腿,爬到了離自己最近的電門,兩根手指被牢牢吸住。


  屋子裏,很快有股皮肉燒焦的氣味。


  他就在那裏呆立了快一個小時,居然沒有想過叫救護車搶救。


  確認老娘真的死去之後,他再次給濱儀館去了電話。


  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收到同一個人的電話,要求拉兩具屍體,臏儀館居然沒有表現出一點驚訝。


  秦宣冷眼看著那些人,例行公事地用冰棺把父母裝走。


  如果不是其中一個人說了句:你怎麽不走?


  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作為唯一的親屬,理應跟車。


  骨灰盒也是早在鄉下定好的,這樣,他就不會被城裏的臏儀館敲許一筆。


  老兩口火化之後,秦宣第一時間買了回鄉的車票。


  回村之後,村長照例起了領導作用,喪禮當天,把大家召集到了秦宣家的老房子門前。


  有親戚朋友們聚攏在周圍,秦宣並沒有體會到什麽溫情。


  就跟大多數農村喜喪一樣,他們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悲哀。


  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那些拉扯著老婆孩子的,更多是要吃他這頓酒席,而不是來祭奠一下這個同在一村住了幾十年的老人。


  這個老太太,是門拐彎抹角的親戚……


  這個老頭,曾經幫自家蓋過豬圈……


  再多……就想不起來了。


  葬禮上的人們,更感興趣的,是這老兩口居然死在同一天:這是一場熱鬧,得看。


  秦宣看著他們漠不關心的麵容,心裏一陣嫌惡——那張最想見到的臉,是再也見不到了。


  那個曾經頤指氣使的村長,也已經成了風燭殘年的幹癟老頭子,默默蹲在角落裏抽著旱煙,一直不敢看秦宣的臉。


  再看著並排放在的骨灰盒,他突然有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


  他想大笑一場。


  ……


  “老大,這家夥暈過去了……”


  “怎麽?這麽不禁打?”


  “可不是,看著快不行了……要不,跟剛才小妞一起扔河裏?”


  “嘖,也罷了,和他小情人一起,也算是成全他們了,哈哈……”


  “好嘞。”


  我的身體一陣懸空,緊接著呈自由落體下墜,水花四濺。


  又是一場夢。


  我老爹有句名言:心裏有鬼的人,夢多。


  我從醫院醒來時,身下的床單,已經被冷汗浸濕。


  一旁的刺蝟頭病友,拉開簾子,嘀咕一聲:醒了?夢裏又有人殺你?這次是亂槍打死,還是亂刀捅死?


  我白了他一眼沒回答。


  他也不在意,笑笑把簾子拉回去,繼續把手裏的武俠小說,翻得亂響。


  這家夥是個高中生,年紀不大,廢話不少。


  因為失眠症,被家長強行送到醫院,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了。


  他因為長期失眠,晚上太無聊,就提前把高中三年所有的知識,全學了一遍。


  高一暑假的時候,自己做高考真題卷,做了二十幾套,平均成績在600分上下。


  “我不喜歡語文,就留了作文沒寫。”他說。


  再加上病情的緣故,老師特許他不上學了。


  他就徹底放飛了。


  每天宅家看電影、打遊戲、看小說,定期參加一下學校的考試。


  雖然成績一直在班裏名列前茅,但是沒用。


  他還是被送到醫院,因為他父母始終覺得他不正常。


  “沒法子,我父母那邊,真是沒法子。”


  我偶然問起他的事,他總重複這一句話。


  第一次見麵,我大概看出,他也是出身父母不合的家庭。


  父母總是吵架,吵到麵紅耳赤之時,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便不好意思當著孩子的麵。


  但是大多數的孩子,不會自己躲出去。


  相反,他們會躲在父母房間的門外,向內窺探,就像我的童年時一樣。


  如果孩子有病,便可以合情合理地將之送到醫院,順便做出一副無私的姿態:看,我們雖然不合,但還是以孩子的健康為重。


  從他帶來的手機和平板來看,家裏的條件不差,可惜了。


  “你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麽?”


  “高考,高考之後,就徹底脫離這個家。”


  “徹底脫離?”


  “可不是。你大概再想誰給你交學費吧,哈哈,告訴你,我這兩年給人陪練遊戲賺了不少,再把我手裏的那套裝備出了,大學四年的學費就有著落了。”


  我“嘖”了一聲,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有本事。


  反觀我這個快三十歲的人,一事無成不說,還惹出了不少禍,而且還有越惹越大的趨勢。


  據陳爾萌說,我醒來已經是在整整兩天之後了。


  送來的時候,做了個全身檢查,實在沒發現什麽毛病,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就按精神科給我安排住院了。


  我醒來之後,值班大夫問我,最近有沒有失眠、多夢或者出現幻覺。


  我差點說,上述症狀我全具備,忍了忍,還是說就是睡眠不好。


  大夫草草囑咐了幾句,我一句沒聽進去,腦子裏循環播放的是羅傑臨死時候的臉。


  “張若魚,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說完這話就死了,帶著一臉的悲傷和不可思議。


  陳爾萌告訴我,黑衣人把我們救出之後,打了一輛救護車把我們拉走,然後就立馬不見了蹤影。


  羅傑的屍體,現在就在現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裏。


  我向來換藥的小護士,旁敲側擊地打聽。


  得到的回複是,隻有直係親屬或辦案的執法者,才有資格去看屍體。


  我想著聯係劉執法者來一趟。


  但是陳爾萌說,她給劉執法者打過電話,報告了“樂園”的謀殺案件,可是劉執法者根本不回複。


  大概是因為這次行動過於冒進的原因,他不願意我再次參加他們的辦案?


  我沒有頭緒,隻得暫時放棄了報警的想法。


  先冷靜一下吧。


  我擦著頭上的冷汗,胸口隱隱作痛。


  從小到大,我隻要一缺覺就會這樣,感覺跟隨時會猝死一樣。


  我老爹說,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幼兒園時就吃中藥。


  市裏有名沒名的中醫,都看了個遍,也不見好轉。


  他逐漸有了種迷信的想法,這是我家祖上從事特殊職業的報應。


  好在上學之後,我的身體逐漸好轉,終於不再求醫問藥了。


  他自己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他金盆洗手的緣故。


  我小學之後,我老爹正式脫離了張家幾百年傳承幾百年的行業,成為了一名相當失敗的生意人。


  小賣店開張的第一年,我爹就賠了本錢的兩倍。


  他的債主們都嘖嘖稱奇:這種小本買賣都能賠得稀碎,你是把店押去賭博了嗎?


  也就在那一年,他和我媽正式分居。


  不久,我媽遠赴國外,再無一點消息。


  我記得她離開時,高跟鞋敲擊在水泥地上的空洞響聲。


  我記得她很高,還燙著當時流行的發式。


  我記得她頭上別的蝴蝶發卡,但我想不起她的臉。


  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有一個小學同學自幼喪母,所以他寫的作文《懷念我的母親》得了我市小學生作文大賽的金獎。


  這個同學,因此受到鼓舞,從事了文字工作,相當成功。


  同樣,我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有些事情,隻有經曆過,才懂得其中的關竅。


  我不懂事的時候,還找我老爹要過我媽的照片,得到的回答是:都燒了。


  我不信。


  趁他不在家,把家裏所有的抽屜翻了個遍。


  我沒找到,我堅信照片是有的,但是他藏了起來。


  果然,沒過幾天,我在我家紙簍裏,發現了疑似照片燃燒剩下的灰燼。


  我對著灰燼大哭一場。


  從此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該提起的,提了就會有人哭。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痛處,戳中了會哭,被按住死戳,會招來非常嚴重的後果。


  這就是每個普通人,走入邪路的開關。


  ……


  已經後半夜了,再挨一會兒天就亮了。


  我想稍微眯一會兒。但是隔壁床的刺蝟頭還在翻書,聽得我煩躁不堪。


  剛想翻身過去找他理論,床頭一件東西引起我的注意。


  住院已經好幾天了,身邊的一事一物都很熟悉,在我入睡之前,床頭櫃是絕對沒有一個保溫杯的。


  那是個老式的保溫杯,看上去是九十年代的東西。


  陳爾萌是肯定不會用的。


  我想了一下,問刺蝟頭,我睡覺的時候,有沒有人給我送來什麽東西。


  “哦,那個,是你睡著的時候,一個護工大爺給你的。”


  “護工大爺?”


  “嗯。”


  我翻出那保溫杯下壓著一張字條。


  字條上寫著剛勁挺拔的幾個字:秦老師留。


  ……


  第二天,我在走廊裏閑逛。


  看到了一個穿著護工衣服的人走過,那人還有些跛腳,便嚐試地叫了一聲“秦老師。”


  那人猶豫了一下,回過頭來。


  果然是秦老師,但是已經老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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