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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三十二】巫女

  很快,它就帶著滿身傷痕,退進了黑暗裏。


  哭聲愈發淒厲怨毒,在雨中徘徊不去,許久才平息下來。


  當夏木回過神時,看見山狗們正趴在地上,互相舔傷口,殷紅的血,流了滿地。


  小念蹲在它們身邊,用柏香為它們擦去粘在傷口上的膿液。


  她的動作很熟練,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


  老黑狗瘸著腿朝他走來,剛才的戰鬥,傷到了它本就僵硬的老腿。


  它舔了舔夏木抱著淺兒的手。


  他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於是放下淺兒,讓她騎在老黑狗的背上。


  淺兒的眼睛,不知何時,再次變成了淺灰色,失去了表情和思考的能力,她趴在老黑狗的背上,動也不動。


  老黑狗朝夏木低吼了兩聲,沿著月光下的山路飛奔而去,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小念埋頭忙碌了許久,才替山狗們處理好傷口。


  它們朝她嗚嗚叫著,蹭了蹭巫女服的裙擺,紛紛朝森林裏散去。


  她這才看向夏木,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輕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夜晚的森林不太安全。”


  夏木的肚子裏有一大堆問題,但現在卻不是提問的時候。


  他隻好點了點頭,跟在小念的身邊,悶聲不響的走著。


  小念穿著這身巫女服,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原本的她,就像一片寧靜的淺湖。


  現在的她,卻沉了下來。


  她的安靜裏,藏著更深邃的情緒,就好像……湖底的那個女人。


  “小念……”他終於忍不住道。


  “嗯。”


  她應了一聲,靜靜望著他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就像我在兔岩上告訴你的,許多秘密是不能說出口的,森之神會聽見的。”


  夏木深吸了一口道:“好吧,我不問別的,隻問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回答我?”


  “你想問剛才的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夏木用力點了點頭。


  小念輕歎一聲,幽幽道:”森林的陰影裏,總是藏著許多厄念,剛才的怪物,是其中最難纏的一種,叫做白嬰之喉。“


  “白嬰之喉?”


  夏木愣了愣,因為他好像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古時候的鄉民們有一種陋習,當一家人生育了太多孩子,而他們又無力供養時,就會將女孩帶進山裏,任憑她們自生自滅。於是她們被黑暗吞噬,變成了你看到的那個怪物。”


  小念的語氣雖然平靜,卻透露著一絲悲切。


  夏木聽得心裏惡寒。


  原來剛才看見的怪物是……


  他掏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平複情緒,又問道:“可為什麽那個怪物一直追著淺兒不放呢?淺兒說,哭聲一直在逼近她……”


  小念緘默了片刻,望著前方出現的鄉舍燈火,低聲道:“恐怕,是因為怨恨吧。”


  夏木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沒有解釋。


  朝他露出一副抱歉的笑,夏木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不知道為什麽,夏木清楚地明白,這是一個夢。


  有人說,夢是一種過去的啟示,是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的呼喚。


  雖然已經遺忘多年,但出現的這一刻,夏木依然明白,這並不單單是夢而已。


  他站在神社的門前,懷裏抱著一個女嬰,他的年齡看上去,比那個女嬰大不了幾歲。


  女嬰望著他稚嫩的臉,還有他掛在鼻子上的清鼻涕,居然在咿呀地笑。


  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在猶豫了一根煙的時間後,邁步上前去敲神社的大門。


  夏木認得這個男人,那是他的伯父。


  和遺照上的白發老頭不同,眼前的伯父年輕了許多。


  渾身孔武有力,麵對神社時,卻像小孩子一樣畏畏縮縮。


  吱呀~


  沒過多久,神社的大門緩緩打開了,夏末的陽光湧了進去。


  照亮了一個枯木般的老人,那是生活在神社內,侍奉森之神的長者。


  長者的眼睛蒙著白翳,卻好像並不妨礙視力。


  他打量著夏木懷裏的女嬰,緩緩開口道:“這一次怎麽拖延了這麽久。”


  伯父連忙辯解道:“我跑遍了所有的山,昨晚才在兔岩上找到了這個女嬰,也不知道是被哪家遺棄的,那些厄念已經聚集在四周了,幸好山狗們及時趕到,否則——”


  “好了,別說廢話,儀式已經備好,你跟我進來。”


  伯父忙不迭的點頭,從夏木懷裏接過女嬰,跟在長者身後,進入神社。


  在他邁入大門的那一刻,懷裏的女嬰,忽然撕心裂肺般啼哭起來。


  夏木看見伯父頓了頓,似乎歎了一口氣,依然走了進去。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將夏木一個人丟在了外麵。


  一條又老又醜的黑狗,從山岩上跳了下來,蹲在夏木的腳邊,吐出舌頭看著他。


  夏木看著老黑狗,臉上浮現出笑意,用稚嫩的聲音說道:“大黑,昨晚幸好你們及時趕到,否則我們和新生的巫女,都要被厄念吃掉了。”


  老黑狗的喉結一陣顫動,居然開口吐出人言,沉聲道:“對付厄念,是森之神賜予山狗一族的責任,況且也是為了保護巫女。可惜昨晚死掉了很多年輕的族人……”


  夏木一愣,眼眶頓時紅了,低聲道:“怎麽會?”


  老黑狗長歎一聲,幽幽道:“年輕的孩子們經驗不足,傷口沾染了太多厄念的血,受到了汙染它們挺不過一晚就失控了,我們隻好咬死了它們。”


  “難道沒有巫女,就無法清除汙染嗎?”


  “當然了,巫女是必要的。沒有巫女,山狗們也會慢慢變成普通的畜生,我們需要進食淨化後的靈……”


  老黑狗露出一隻受傷的前爪,上麵沾染著一團膿液。


  就像蠕蟲一般吸附在血肉裏,慢慢地蠕動著。


  夏木吞了一口唾沫,強壓住湧上喉嚨的惡心感,無奈道:“可惜還要等待七天。”


  “是呀,慢慢等吧。”


  ……


  七天之後,神社的門前,已經聚滿了鄉民,他們苦苦等待著,臉上滿是焦慮和不安。


  雖然在森之鄉漫長的曆史上,轉化儀式已經進行過無數次,但每過二十三年,才會誕生新的巫女。


  很多年輕人對此充滿了好奇,圍在一起猜測儀式的細節。


  老人們厲聲嗬斥,也無法堵住他們的好奇心。


  山狗們趴在山岩上,顯然比人類更有耐心,它們互相舔舐傷口,卻始終無法清除傷口上的膿液。


  而且膿液的惡臭實在太難聞,鄉民們用香灰撒在它們的傷口上遮掩,也隻能稍微減輕臭味。


  這幾天裏,夏木每天都從家裏背來一竹筐熟米,喂給山狗們吃。


  可惜依然有山狗撐不住失控,被同伴們咬死。


  人們挖了一個土坑,將山狗的屍體扔進去燒掉。


  夏木就蹲在土坑邊,望著裏麵的灰燼發呆。


  “巫女是必要的。”


  所有人都這樣說,但恐怕隻有他,真切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門忽然打開了。


  鄉民們躁動起來,所有的目光,都投進了敞開的神社大門內。


  伯父首先從陰影中出現。


  緊接著,枯木般的長者,蹣跚著走出來。


  身後跟著一位和夏木差不多大的女孩,穿著一件小小的巫女服。


  伯父扯開嗓子大叫道:“森之神已經為她賜名柳念,大家快向新生的巫女下跪!”


  鄉民們接二連三地跪下,一臉呆滯的夏木,也被伯父摁著腦袋,跪在地上。


  他梗著脖子去偷瞄巫女,難以相信,她是七天前被自己抱在懷裏的女嬰。


  山狗們聚攏在女孩身邊,長者端來裝滿清水的銅盆,裏麵浸泡著剪成小枝的柏香。


  她從水裏撈出柏香,替山狗們洗去傷口上的膿液。


  山狗們高興地吠叫著,在女孩身邊打轉。


  鄉民們大笑道:“她果然是真正的巫女。”


  夏木愣愣地望著她,心裏抗拒著巫女的稱呼。


  他知道,眼前不過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女孩而已。


  夢境忽然像水麵般晃動起來,景物在模糊的影子中慢慢改變。


  ……


  當夏木再次看清眼前時,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草坡裏。


  滿天星的小花鋪滿了山穀,陽光如同溫暖的汪洋,淹沒著他和穿著巫女服的柳念。


  他們都已經長大了,臉上不再有童年的稚嫩,時光跑的悄無聲息。


  柳念歪著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輕柔道:“阿夏,你看見山下的那片隱湖了嗎,我能感覺到,湖裏充滿了破碎的靈,它們的執念很深,甚至比黑暗裏的厄念們更深,可是……卻沒有複仇的欲望。”


  “人們常說,隱湖是靈的匯聚地,這些靈匯聚在一起,難道是因為執念嗎?”夏木道。


  柳念輕輕搖頭,壓低了聲音道:“其實,它們更像是被困在了一起,而不是自發匯聚。”


  “你是說,隱湖其實是靈的牢籠?”


  柳念沒有回答。


  夏木突然冷笑一聲道:“對我們來說,森之鄉何嚐不是一座牢籠?”


  柳念有些慌張,伸手去堵夏木的嘴,急促道:“阿夏,小聲點,不要亂說話,聽說我們的話會被風帶走,萬一被長者聽見……”


  “有什麽不能說的!”


  夏木緊握著她的手,越說聲音越大起來。


  “小念,你知不知道,這座牢籠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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