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煩亂
那老者原本的病情並不嚴重,可因為吃錯了藥,又耽誤了十多個時辰,原本不嚴重的也變得嚴重了。
紀綰綰一直忙碌到醫館打烊,才與張老大夫將那老者的一大家子,和春暉堂的大夫一起送走,好在結局尚是有驚無險,皆大歡喜。
不提眾人是如何感恩戴德,千恩萬謝,紀綰綰從內堂出來的時候,紀妙妙和蘇煜自然都已經是不見了。
張老大夫也鄭重其事地向她行禮道謝,道:“多謝六姑娘今日不吝相助了,若非恰巧有你在,今日之事,怕是難以善了啊。”
“前輩客氣了。”紀綰綰連忙還禮,道,“醫者救人,本就是分所應當。”
張老大夫大是感動。
兩人又言談一陣,紀綰綰道:“不知張老大夫可願與旁人說,我是您的弟子?”
“這——”張老大夫惶恐道,“姑娘醫術,遠在老朽之上,這要老朽如何敢當?”
紀綰綰卻未想立即說服他,而是滿目誠懇道:“我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醫術,前輩您不覺得奇怪嗎?”
張老大夫搖頭道:“若說一點沒有困惑,自然是假的。可老朽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這世上總有人能做到,無論你這身醫術是從哪裏得來,醫術之於姑娘手,老朽也隻見到你用它來救人,並不曾害人,那老朽又何必杞人憂天,有什麽可奇怪的呢?”
“前輩您心胸開闊,晚輩實在佩服。”紀綰綰道,“隻可歎世人,並不都是像你這般啊。”
張老大夫恍然:“你是想讓老夫……”
成為她名義上的師父,這樣,就可稱她進步神速,而不必再被旁人說三道四,紀綰綰這醫術,也算是過了明路了。
所以,紀綰綰剛才說的,也隻是讓他對外宣稱,紀綰綰是自己的弟子,而不是真的要拜他為師。
張老大夫想起來,近日總有人問他什麽邪術不邪術的事情。
“可。”他對紀綰綰道,“不過還有一事,六姑娘還是要多留個防備。”
紀綰綰道:“前輩請說。”
張老大夫並不知道,紀綰綰和蘇煜有婚約,若是知曉,他或許還會顧忌著些。
如今卻直言道:“前些日子,蘇三姑娘曾來問過,今日,蘇二公子又特地前來,詢問我有關姑娘醫術,是否為邪術的問題。六姑娘治好了少夫人,卻未必是為自己招來福報呢。”
紀綰綰唇角笑意淡去,眼睛裏的溫和卻不減:“好,我知道了。多謝前輩告知。”
蘇煜啊。
她確實知道了。
·
蘇煜回到家,果然如書童所言,一家人都十分驚喜。
陪爹、娘、大哥,說了大半會子話,又探望了大嫂,見其果然是大好了,他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裏。
“哥哥,聽說你回來了,我特地來看看你。”
果然,蘇凝雪一聽說他回來,便親自前來造訪了。
兄妹倆的感情自來便好,坐在院中對月閑談。
蘇凝雪還在遲疑,要如何開口,問哥哥有關那件事情,考慮得如何了。
蘇煜自己,卻先是一歎,道:“我今日,見著紀綰綰了。”
蘇凝雪從他這語氣裏,察覺出些微妙的反應來,以往二哥無論說什麽,都不至於像今日這般,透出一些愁緒,他多是談笑風生,瀟灑自若的,這世間仿佛並沒有什麽事,能夠煩擾他。
“你說得沒錯。”蘇煜看向妹妹,道,“我並不想與那樣的人,過一生。”
蘇凝雪分外理解地點頭,道:“二哥有這樣的想法,確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她不知如何,醫治好了大嫂的頑疾,無論父母親還是大哥,都是看她一百個順眼的時候,這件事,咱們還是要從長計議,在有把握前,先不要聲張。”
蘇煜聽到那句“醫治好了大嫂的頑疾”,不知怎麽,想到今日在回春堂中見到的那個女孩子。
若說從前,還隻是蘇凝雪不信,紀六姑娘會醫術,能夠治好他們大嫂的病,蘇二公子隻不過將信將疑,並沒放在心上罷了。
可是今日見到的“紀六姑娘”,蘇二公子也幾乎可百分百認為,她沒有這樣的能耐。
“紀六姑娘”不會,他今日在回春堂裏見到的,替老者施針的那女孩子卻醫術高明,還被張老大夫等人請進去,說是會診,其實不過是自己幾人力有不逮,需要援助罷了。
而“紀六姑娘”,雖態度有些奇怪,卻也很顯然,她是認識那個女孩子的,那麽,會不會……
狐假虎威,李代桃僵。
蘇二公子的心裏,有了新的猜測。
送走妹妹,他心下難得的有些煩亂。
照理說,依照他原本的性子,哪怕知道未婚妻是如此不堪,何況,他先前也曾聽到過自己這位未婚妻是什麽樣的人品,卻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哪怕今天他確實見到“紀六姑娘”,由衷地感覺不喜歡,卻也不應該有如此反應,這態度激烈得,實在是讓他自己都感覺有些詫異。
難道,是妹妹一直在旁敲邊鼓的緣故。
蘇煜甩甩頭,將這念頭撇去,他也真是越發不長進了,竟將這鍋甩在了親妹妹這未出閣的姑娘家身上。
他拋開雜念,剛想要繼續作畫,手中毛筆卻“啪嗒”一聲,落在宣紙上,汙了畫麵。
紙上,是一襲女孩子蹲下的背影,手中的銀針散透著灼人眼目的光芒。
蘇煜沒有撿起畫筆,繼續作畫,他隻是略有些呆愣的,盯著那畫看了許久,仿佛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畫了什麽。
他將那畫揉成一團,卻仿佛覺得如此還不夠,幹脆就著燭火,將之燒得灰飛煙滅。
隨後,他一撩衣擺,就連常年不離手的折扇也沒拿,便出了房門,徑直往院子外麵走去。
“二公子,您準備去哪?要不要多穿件衣服?”
“大熱天的,加什麽衣裳?”
一直和煦如春風的蘇二公子,鮮少會如此對下人們說話,在他這裏,如此語氣,已是極為嚴重了。
下人們頓時噤聲,小心翼翼落後幾步跟著,沒人敢在隨意發出聲音。
“二公子?”
“是二公子?這是要見侯爺和夫人嗎?”
“通報一聲,我有急事。”
永寧侯爺和夫人並沒有睡下。
聽聞蘇二公子來此,兩人連忙又迎了出來。
這不是剛剛才見過嗎?
“父親,母親。”蘇二公子鄭重其事地跪倒在地,收起往日裏嘻嘻哈哈的神情,嚴肅莊重得仿佛另外一個人,“請解除兒子與紀家六姑娘的婚事。”
永寧侯爺的眼睛微微眯起。
永寧侯夫人差點暈倒過去:“啊喲,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個不長進的,與你說了什麽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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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珺一邊泡藥澡,一邊聽紀家的下人們,聚在廊下說閑話。
“聽說了嗎,永寧侯府那邊又出事了!”
“沒聽說哪個主子不好呀,他們又出什麽事?”
“不是人出事,而是又有風浪啦,據說和咱們六姑娘退婚的事情,又被提到了風浪上!”
“要我說,結親又不是結仇,都還沒正式過門,這婚事就如此不順,咱們姑娘即使嫁過去,也不會幸福的!”
“他們一家可真是白眼狼,咱們姑娘前些時候才救了他們家少夫人,這會兒就要來鬧退親,真是白眼狼,呸!”
“你先別激動,還沒有呢,聽說這事,是他們家二公子自己提的,侯爺夫人自是不肯,所以一力壓著。可是二公子素來有主意,侯爺夫人又很重視他的意見,所以這事兒啊,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呢!”
“這事既然還沒上咱們家來提,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們忘了,我有個親戚,在永寧侯府當差啊!”
聽著這些話語,不知為何,一股怒意在裴珺的胸口勃然升起。
他的雙手,無意識地掐著自己的雙腿,直到察覺了一縷疼,才將之放開。
經過連日來的調養,他的雙腿竟然神奇地恢複了知覺,可距離要站起來走路,還差了些許。
他深深吐納了幾口氣,才將心中的憤懣不平給按捺下去,抓過一旁的書本,在藥池中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