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化劍
塗山墨林之內,微風吹拂。小徑上走來一位嬌俏的紅衣少女,身後跟隨著一個十來歲的青衣女孩。
“敏兒,這次我提前出關去人間一趟,臨走還有幾句話叮囑你。”
青衣女孩垂下頭,恭謹道:“是,敏兒恭聽師叔祖訓示。”
素柳回眸,淡淡一笑。
“還不如以前叫的前輩姐姐呢,都把我叫老了。罷了,我來問你,你可知長春功是一門什麽樣的心法嗎?”
敏兒蹙起小眉頭回憶。眼眸中漸漸泛起一層水霧,輕聲念道:“長春功以人身為封閉小天地,自洽內求。便如野草,雖弱小逢春必生……”
素柳有些驚訝的望著她,由衷讚道:“真是不錯!想不到你的悟性如此之高。難怪能一夕悟道,得了青簡仙靈的真傳!”
敏兒雙頰緋紅,咬著唇猶豫再三,抬頭道:“不敢欺瞞師叔祖,我說的這些感悟其實都是,是小大人告訴我的!”
“哦,那個小混蛋啊。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話聽放在心上。這次過去我或許能去瞧瞧你大哥,看他有沒有被人帶偏了。”
“啊,多謝師叔祖!”小姑娘粲然一笑,眼眸中閃著光芒。
“哎,好啦,以後不許再叫師叔祖。我與你同修長春功法,也算你的師姐。以後就叫柳師姐,聽到沒有?”
敏兒紅著臉,抬起頭喏喏叫道:“是!柳,柳師姐……”
素柳眉眼彎彎,滿意的摸著師妹的小腦袋。“哎,這才對嘛!本門凡修煉長春功,都需要得到青簡器靈傳承才行。從這裏論,我就是你的師姐。明白嗎?”
敏兒懵懂的點了點頭,問道:“嗯,柳師姐。那得到青簡傳承的人多嗎?”
“哼,怎麽可能。以前的不論,如今就隻有我和前任掌門、現任掌門,還有你區區四人。呃,好像還有一個……就算他半個人吧。一共四個半人!”
敏兒掩嘴想笑。她當然知道柳師姐口中的半個人是誰。堂堂小大人,居然隻能算半個人!
……
十方又吞了幾大口水,嗆得連翻著白眼。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變水鬼了。
水下的世界一片昏暗,看不到時間的流逝,但他卻度秒如年。從妖軀消失到現在,他靠著長春功的閉氣之法又足足撐了六個時辰。如今也已經到了極限。
倒不是這秘法隻能堅持六個時辰,實在是太耗體力。幾個時辰下來,強烈的饑餓感似百爪撓心,撓得他心慌意亂,根本無法再凝神靜氣。
此刻他又冷又餓,腦瓜子昏昏沉沉,眼皮像吊了千斤墜,幾乎下一刻就要直接暈過去。
“不能睡,不能睡著。這一睡你就真的死了!”他用力咬著唇,滲出的血融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可是漸漸的,連這點痛楚都感覺不到了。他停下了思考,麻木的閉上了眼……
生死混沌間,一絲暖意透入了身體,在血脈間化開。千絲萬縷的暖意絲絲縷縷、從四麵八方、源源不斷的湧進身體,讓他僵冷的身軀又有了溫度。
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什麽啊,這種熟悉的感覺……是水族的願力?
他猛然睜開了眼。小魚妖的內丹不是毀了嗎?那個頑固的小妖怪,被鐵棒攪毀了靈湖、攪爛了內丹,居然還沒有放棄?
在這冰冷、孤寂的河底,心如死灰、困在石縫裏等死的他,卻被另一個早該死掉的小東西喚醒了。心底裏橫亙的黑暗仿佛被撕開了一道縫,從縫隙中透出一抹光……
願力是眾生信仰之力,是這世間最神奇的生命之源。無論被信仰者是活物還是靈體,隻要信仰不絕,便能金身永固。
但作為一個活人享受眾生願力,哪怕是沾了小魚妖的光,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古怪事。
他將不會再感到饑餓,也不會在修煉途中活活餓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能一直修煉,直到突破第五層,達到傳說的胎息之境!
而一旦踏入此境,內息自成小天地,就算沒了魚妖之身也不會被淹死。況且能修成強悍肉身,說不定就能憑此逃出河底的困境!
不知妖女用了多少年才修到了胎息境,但他隻有這一條活路。或是閉死關一舉突破第五層,或是永遠困死於河底。沒有第三種選擇!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強烈的饑餓感正漸漸消失。源源不斷的願力滋養著被重創的心脈和身軀,也守住了他最後的希望。
十方的眼神變得堅定而清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心靈沉入了物外無我的空靈中……
……
宛城外的大河洶湧咆哮,逆流攪起翻滾的波濤,掀翻了河中捕魚的小船。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水浪下潛行,拖走了落水的捕魚人。
一股血水翻湧上水麵……
城外的大河裏出了水怪,掀了船還吃了捕魚人。一時間恐怖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日傳遍宛城內外。
有好事的閑人跑去河邊圍觀。其中更有幾個大膽的少年脫了長褲,走進了河水中大聲的議論,引入側目。
“喂,快上來啊,小心被水怪抓了去!”
為首的少年洋洋得意。“怕個啥。老子們的膽子能包天,幾隻水怪有啥可怕?你讓它過來試試……”
話沒說完,身旁的水浪轟然炸開。一隻兩丈長的土龍從河水中躍出,拖走了站在水中說話的少年。
圍觀的人群驚呼四散,轉眼間逃得幹幹淨淨。
一日後,城內平南將軍頒下嚴令,禁止宛城百姓接近城外淯水。從這日起,這條湍流不息的大河就成了宛城禁地……
夏秋之交,河水際天;秋月冬雪,千裏一色;春風晦雨,俯仰蒼茫。冷暖悲歡間,夏秋又冬春……
這一年的倒春寒格外漫長,已經到了陽春三月天,宛城外的大河上仍結著一層厚冰。
三個衣著單薄的少年在靠近河岸的冰麵上鑿冰。他們用石頭在冰麵砸開一個洞,在魚鉤上掛了半隻蚯蚓,放進去靜靜等著魚兒上鉤。
自去年冬天,從西邊來了幾位神仙人物,合力誅殺了河中的巨鱷和魚妖,這片大河也就恢複了寧靜。
但城內的人還是不敢來水邊。有傳聞仍有妖孽蟄伏在河底,伺機吃人。有人曾見過一條巨大的黑影從幾百米的河道下遊過,極是恐怖。
但外城的窮人哪有那麽多顧忌。最近常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鑿冰捕魚。也有人因冰麵破裂墜河失蹤,卻沒人在意。
這世道紛亂,城外貧苦人家一日連一餐都吃不到,這條大河就成了他們唯一的活路。淹死也總比餓死強吧。
鑿冰的少年最大的有十二、三歲,最小的隻有六、七歲,他們蹲在冰麵上,腦袋湊在一起盯著鑿開的水麵。
最小的少年瞥了一眼裝蚯蚓的小竹簍,偷偷的咽了口水。那簍裏麵裝著五、六隻蚯蚓,看著很好吃的樣子呢。
最大的少年盯著窟窿,小聲道:“聽說東城的王大彪捉了條金色大魚賣給了平南將軍府,換了十五個大饅頭呢。將軍府還傳出話來,說有多少收多少,都是這個價!”
旁邊兩個少年同時吞了口吐沫。最小的黑小子舔著幹裂的嘴唇道:“咱們捉到金色的換饅頭,捉到普通的就烤了吃吧。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也是,都餓的心裏發慌呢。”另一個小少年也哭喪著臉道。他的手上有幾處凍瘡,手背腫得又紅又紫。抬起發黑的袖口擦掉了掛著的鼻涕。
初春時節,少年的單衣破破爛爛,布條一樣裹在身上。他們餓得麵黃肌瘦,身上還有一股子發餿的臭味。也不知道是怎樣才挨過了這個嚴冬。
“大柱哥,剛才冰下好像有東西遊過去了……”
“啊?哎,魚上鉤了,快拉線!”
幾個少年手忙腳亂的拉起魚線,一隻巴掌大的黑色鯽魚被提出了冰窟窿。
“哈哈,太好了。這個是普通的魚哎,咱們烤著吃吧!”最小的少年拍著手歡叫。
“好啊,等再釣一會兒,咱們就去點火烤魚吃!”大柱子開心的說道。
今日的運氣似乎不錯,說不定能釣上更多的魚呢。
剛取下魚鉤就看到水花四濺。他們眼前一花,竟有一尾通體金色的鯉魚從冰窟窿蹦了出來,在冰麵上摔得“啪啪”脆響。
“啊,發財了,發財了!這下咱們有吃的了……”三個少年興奮的大叫,撲下身就去捉金鯉魚。卻沒有人發現一條模糊的巨影正從遠處的冰麵遊來。
大柱子抱住了金色的鯉魚,高高舉到頭頂,大喊道:“抓到了,我抓到了……”
腳下的冰麵忽然發出恐怖的“哢嚓”聲。三個少年嚇得汗毛倒豎,全身僵硬的立在冰麵上。
“跑,快跑啊!”大柱子才喊出聲,腳下的冰麵砰然碎裂。他“噗通”一聲墜入了水中……
……
冰層下暗流動蕩。在漆黑永寂的河底,卡在暗礁深處的小人兒忽然皺了皺眉頭。
受創的心湖深處,一隻黑紫鐵棍貫穿而過。源源不絕的願力在靈湖內氤氳堆積,終於凝聚成了純白的液體,浸入破裂的妖丹內。
妖丹內最後一滴殘存的靈液被擠壓了出來。從綠丹內發出一聲歎息,“哢嚓”裂成了兩半。從四方水底湧來的願力陡然消失。
水下環繞的魚群仿佛失了方向,遊動著散向遠處。在河底的淤泥中,一隻受傷的巨龜仍在蟄伏。它從水草中抬起頭,警惕的望著遠處逡巡遊弋的巨蛇。
“你放棄了嗎,為什麽要放棄?我都這樣了還在掙命啊……”
十方不敢停下,更不敢傷心絕望。但他知道,時間不多了。千算萬算,沒料到那個傷痕累累卻頑強到以為不會死的小魚妖,居然死掉了!
他的長春功順利突破了第四層,甚至一舉到了四層巔峰,卻始終沒有踏上胎息境。看似隻隔一線,卻遠過千萬裏。
本來還能靠時間的打熬,積聚實力與感悟破境。如今沒了願力滋養,他注定會越來越衰弱,直到油盡燈枯力竭而亡。他的運氣終於用盡了!
可他還是不想放棄。橫豎都是一死,那就抱著希望努力到最後一刻吧,總好過在絕望中痛苦的等死。
哪怕化作一隻撲火的飛蛾,他也要望著那遙遙一縷光,直到被燃燒成灰燼!
沉寂於心湖、已然裂開兩半的妖丹仿佛聽到了某人的誓言,它從氤氳的玉液中升起,化成一隻擺尾小魚,恢複了跌境前原本的形態。
它繞著鐵棍盤旋了一圈,形態再次變化,化作了一隻瑩白剔透的繞指飛劍。
“好一把劍!”黑紫的鐵棍內,發出一聲蒼涼的長歎。
晶瑩的飛劍周身顫抖、發出金玉嗡鳴之聲,應聲凝固了形態。它曆盡災劫、向死而生,終在今日化作了另一種永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