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絕境
天空電閃雷鳴。一道紫色的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山崖下湍急咆哮的大河。
十方騎著西瓜落入水中。在落入水中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倒掛著河邊歪脖樹上,隨著風晃晃悠悠,像在蕩秋千。
“那個,是老劉嗎……”
最後的意識沉入了黑暗。他“噗通”一聲掉入河水中,濺起了大片的浪花。轉瞬就被一個浪頭吞沒……
正午時分,烈日當頭。一隊雜亂的人馬走到江邊。亂糟糟的隊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們身上衣服補丁摞補丁,像是一群流民。
偏又有好些年輕人手拿刀劍,還有提著鋤頭和木棍的也混雜其中,好像是一群盜匪。汗流浹背的人們來到水邊,在江邊取水。
有個年輕人喝了一口水,抬頭卻看到一點金色的光芒在對岸閃耀。對麵山石縫隙長著一顆歪脖樹,樹上掛著個閃著金光的黑東西,隨著山風不停擺動。
年輕人定睛看了半天,忽然臉色一變,指著對麵嚷嚷道:“喂,你們快看,那邊樹上掛著個人!”
領頭的胖子眯起眼看了半天,皺著眉頭嘀咕道:“咦,居然是魚鱗甲。還是個不小的官啊!”
這年月最不稀奇的就是死人。眾人議論了一番,聽說那閃著金光的不是金子也就沒了興致,又蹲在水邊取水洗漱。
有手欠的少年撿起石頭,用力砸向對岸樹上的屍體。旁邊的少年看到,都爭著扔石頭比賽準頭。
潁水這邊河道狹窄、水流湍急,距離對岸也不過幾十米。一顆石頭飛過水麵,砸中了屍身上破爛的甲片。
少年得意的大笑。其餘少年不服氣,紛紛撿起石頭扔向對岸的靶子。
身邊有大叔看不下去,讓他們少幹點缺德事。做人要積德,不然哪天自己也會掛在樹上被人砸。
幾個少年氣得臉紅,跟那大叔爭吵不休。卻忽然聽到對麵一聲慘叫。嚇得手裏的石頭也掉在地上。
掛在樹上的屍體竟然活了,還發出淒厲的吼叫聲。取水的人們都驚慌的站了起來。
帶隊的中年人站在河邊,皺著眉聽了一會兒,聽到斷斷續續的喊聲:“快逃,小大人……別管我,小大人快逃……”
他悚然瞪起眼珠,朝對麵喊道:“喂,對麵的老兄,你說的小大人是誰?你是從哪裏來的?”
喊聲停了下來,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過了一會兒,沙啞的喊聲傳來:“我是,漢人。是從長安來的行腳商人……快救我!”
“狗屁的行腳商,明明就是軍匪!”幾個流民咬著牙罵道。
亂世的兵就是匪,甚至連匪都不如。殺人搶錢壞事做盡,比那群吃人肉的胡賊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群流民家破人亡、飽受兵患折騰,都恨得牙根癢癢。
中年人卻像中了邪,往前緊走幾步,全然忘了已經進了江水裏。他站在水中,攥著拳大喊道:“對麵是劉公公嗎?老劉,我是張德順啊!”
……
穿越崇山峻嶺、峽穀大河,一座雲霧繚繞的山峰聳立於群山之間。
峰頂是一片綠蔭遮掩、鬥拱飛簷的古建築群。
在側峰一座孤高兀立的七層塔樓上,忽有一道紫光衝天而出,消逝在雲天盡頭。
後山練劍的幾個青衣少女紛紛停下比鬥,翹首望向對麵的山峰。
“敏兒,那紫光升起的地方,是師叔祖的玲瓏塔吧。”一個七八歲年紀的俊俏小丫頭轉頭問道。
被叫做敏兒的小姑娘比她大兩歲。聽聞點了點頭,溫柔的說道:“嗯,就是那裏。可小師叔祖說,她要閉關好久的呀……”
在青色高塔的第七層,一個紅衣少女盤膝坐在蒲團上。隨著渾身光芒收攏,抖著長長的睫毛從入定中睜開眼。
她眼神迷茫,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在蘇醒的一刻,潮水般回歸的記憶險些衝垮了心防。
“原來,這就是從前的宿瘤嗎?”
她豁然起身,從記憶的糾纏中擺脫出來。推開封閉的木窗,望著遠處廣場上幾個小弟子。低頭看了看自己,驚喜中帶著幾分疑惑。
“這才閉關多久,我竟然是圓滿境了?”
“師妹,速來淨心堂一趟,師父要見你。”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淨心堂嗎?師父你終於肯見我了?”
一道虹光從七層寶塔飛出,飛過主峰上廣場的眾人,落向大殿後依山而建的石洞入口。
敏兒眯眼望著從頭頂飛過的人影,眼眸裏閃過一絲驚喜。果然是小師叔祖呢,她這麽快就破關了!
紅衣少女落在地麵,抬起頭望著“淨心堂”三個纂刻的古字。低頭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了進去……
一個時辰後。當少女從淨心堂走出來,看到洞門前站著一位身姿綽約的白衣女子,正背對著洞口看風景。
“掌門師姐!”她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攬住了女子的手臂,神態很是親密。
白衣女子轉過頭。身姿修長,比少女足足高出一頭;眉目秀美端莊,看去不過三十不到的美少婦。
她打量著偎依的少女,撫著那烏黑的秀發,歎道:“素柳你這次果然脫胎換骨,連性子也活潑了許多。隻是剛才怎麽回事,你的長春功竟修到圓滿境了?”
素柳得意的仰起臉,又蹙眉道:“我也有些奇怪。都還沒有斬舊身呢,忽然就神魂歸一,還突破了最後一層桎梏。難道是舊身遭了天劫?”
師姐開心道:“你果然是有大氣運的。無論如何也算跳出了輪回之道。我塗山一脈總算出了證道之人!”
素柳直起身,又歎氣道:“唉,可惜我的心境還有一絲缺漏,並不是真正的大圓滿境。師父幫我探查了一番,說因果仍在人間。我還要再去一趟呢。”
“哦?這麽多年了,凡人壽數有限,你在塵世間還有什麽未了的恩怨?師父查出是誰了嗎?”
素柳冷哼道:“除了那家夥還能有誰?那年秋風起,我隨無鹽將軍攻楚。它身為楚國圖騰卻私自幹涉人間爭鬥,被我毀了真身。後來它陰魂纏了我好久。想來藏匿這麽多年,還想浴火重生吧?”
掌門師姐恍然點頭。“原來是那件事啊。那你們之間的仇恨怕是無法化解了。”
“哼,誰要跟它化解?這次就去了結前賬,讓它魂飛湮滅!”
“也罷,早點了結也好。你若再去,還從白狐洞出,不要驚動了同門。人間正是多事之秋,你要事事謹慎……”
“好啦,師姐。我如今不受大道法則鎮壓,隻要行事小心些,哪怕天尊也查不到我在人間的蹤跡。”
“但還是要小心。遊走人間的天巡使身份複雜,有秘術壓境的元嬰老怪,還有傳說的天尊分身。你可千萬別像以前一樣,徒招禍事!”
“嗯,我明白的。不過這次靈氣複蘇,我在人間遇到一個先天靈氣的小家夥,小小年紀就修煉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惜是個男孩子。”
“能得你稱讚的,想必真的是天資卓越。他會不會是……”
“不是。他雖有先天靈力顯化,卻隻是一般天才。不可能那個人。”
女掌門鬆了口氣,點頭道:“上次聖域臨世,人間靈氣複蘇,一共活下了一百二十三位覺醒先天靈氣之人。其中一位成了天尊,還有十六位大派掌門,五十二個元嬰老怪……”
“哇,這麽厲害!那其餘的人呢,也都結下金丹了嗎?”
“其餘的,早早就隕落了。唉,既然你說不是,那就真的不是。也好,讓他們去搶吧。咱們躲遠一點,置身事外就好。”
……
十方從昏迷中醒來,視野中是一片昏暗的水域。他被卡在水底巨岩的裂縫裏,眼前是一條狹長的石縫。頭頂上方有動蕩的微光閃動。
他動了動身子,從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低頭看,發現全身布滿了鱗甲,又變成了小魚妖的模樣。
在胸口下方露出了一截幽紅的鐵棍,傷口處還滲著血。鐵棍兩端穿透身體,頂在了裂開的巨岩之間。
他咬著牙轉過頭。看到石縫的入口有一人多寬,越往裏越窄,到他這裏就隻剩少半人寬,再到前麵出口隻有兩指寬。而他就被卡在了石縫的中間。
他試著運轉靈力,胸口猛然劇烈的抽搐。仿佛有無數隻小刀在身體裏亂竄亂刺。痛得他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這些年,難熬的日子太多。每當他承受的痛苦超越了精神的極限,就會立刻暈厥過去。也算是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
再醒來時,水底依舊昏暗動蕩。有許多魚類從四麵八方遊來,圍在暗礁附近打轉。幾條小魚鑽進了石縫裏,繞著他歡快的擺著尾巴。
他心中黯然。從前還有師父保護,如今卻隻剩自己了。吃力的伸出小手,從前後一起握住鐵棒,想要移開鐵棍。隻稍一用力就痛得他頭皮發麻,一股血水從傷口裏湧了出來。
血水融入了水中。四周的魚群似乎遊得更歡了。
他悶哼了一聲,靈湖內的蟄伏靈力被鐵棍牽動,忽然凝作一縷縷劍氣破體而出,激射向四麵八方。
耳邊傳來“叮叮咣咣”的撞擊聲。石縫裏亂石崩飛,他一瞬間被炸成了血篩子,渾身鱗甲都在冒著血絲。
石縫外麵一股血浪翻滾,魚群四散,被瞬間崩散的劍氣不知殺了不少。
大概是失血過多,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一次醒來,巨岩四周已經被密集的魚群包圍,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十方感覺到了一絲寒冷。身上的鱗甲正在一點點的消退。他嗆了一口水,噴出了一股血水。耳下的鰓似乎也在退化。
心中湧起一股絕望。靈力散盡了,小魚妖的內丹也快毀掉了吧?再過不多久,他就要被卡在水底活活淹死了!
難道這就是命運?他費盡心機、拚盡一切想要活命,最終卻還是落得淹死的命運?不行,絕不能認命!靈力沒了,還有丹田的真氣……
無名真氣隨心念運轉。卻隻行到心下靈湖便砰然炸開。行氣的道路斷絕。他無聲的發出慘叫,又一次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再次把他喚醒。他哆嗦著睜開眼,感覺到一股凶猛的暗流在身後湧動。身後似乎有東西!
勉強扭過頭,驚得他頭發都豎起來。一隻奇醜無比的大腦袋出現在狹縫的入口,晃晃悠悠的伸向眼前。
那鬥大的草綠腦袋不斷向前試探伸長,像極了一條遊動的大水蛇!
他嚇得手腳冰涼,卻毫無辦法。隻能在極度的驚恐中,眼看著猙獰的蛇頭一點點靠近。
三米、兩米、一米……怪物的腦袋猛然停了下來。
醜陋的腦袋在岩石縫隙間用力往前拱,卻似乎被什麽東西死死拽著,無法前進分毫。
等了好久,怪物還是在眼前扭動。他還魂般吐出一口氣,化作了一長串的氣泡。
壓抑著心底的恐懼,眯著眼往外看。終於發現石縫外有一隻被魚群圍繞的巨大龜殼。那怪物就是從龜殼裏伸出的長脖子。原來是一隻巨龜!
巨龜用力扭動著腦袋。一對烏金色的眼瞳閃著凶光,惡狠狠的盯著他,就像看著一塊肥肉。
他低頭看著胸前插著的鐵棍,悲傷的歎了口氣。他此時靈力全無,真氣無法運轉,妖身行將消散。眼前又多了一隻想吃他的巨龜……嗬嗬,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絕望的人嗎?
河底暗流猛然洶湧盤旋。巨龜的脖子“嗖”的縮了回去。魚群轟然四散,一隻身長數丈、通體赤紅的巨蛇出現在石縫外。
巨蛇的豎瞳閃著赤金色的異芒,死死盯著石縫裏的十方。擺動著巨尾想要鑽進石縫,卻和那隻巨龜迎麵撞上。
玄龜猛然伸出頭,咬住了大蛇的尾巴。
大蛇暴怒的甩動長尾,回身纏住了巨大的龜殼。一龜一蛇纏鬥在一起,攪起一股股洶湧的暗流。
聚攏的魚群躲到了遠處。片刻後,又有一隻巨鱷和一隻小船大的怪魚遊到附近,卻不敢靠近爭鬥的一龜一蛇。
十方身上的鱗片已經消失,身體恢複了人類的形態。他灌了幾口水,絕望的看著外麵爭鬥的怪物。
看來這次真的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