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妖言惑眾
不久,宋孤峰和李元錄二人,隨著周遭的人潮,一同來到了位於西城區的善粥棚。
這裏原本是一處莊園,屬於齊王府的產業,在不平樓的人到達之後,便被世子殿下征用了,反正都是自家的東西,也沒人會有意見。
此刻,這莊園的大門大敞四開,院子裏架著一口口大鐵鍋,每一口鍋中,都熬製著巨量的白粥,裏麵時不時飄起一些苦寒草的葉子。
為了應對整座巨城的災民,善粥棚內的那一口口大鍋,下麵的火柴是時刻不斷的,一鍋做完接著一鍋,以此來保證災民們時刻都有東西能吃。
當然……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供不應求的情況,也是因為人實在太多了。
在苦寒草的扼製下,如果不是真餓了肚子,也不會來這裏喝粥,但即便如此,他們這裏的火也根本停不下來。
排隊的人群就像是一條長龍,莊園前的那條長街已經被排滿了,分成了八列,在這亂糟糟的人群外顯得格外有秩序。
而許多被大水衝垮了房屋的災民,幹脆就在這莊園外的大街上席地而睡,等餓醒了,就幽幽的站起來,找一條隊伍進去排著。
宋孤峰走進了一條隊伍,看到那些人,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雖然家中已經破舊不堪,但好歹還能住人,比這些露宿街頭的一無所有之人,終究是要強上不止一星半點。
這一路上,宋孤峰和李元錄都有說有笑,但是來到這長街之上後,二人便紛紛不再言語了,因為這裏實在太吵,四周都是各種雜亂的聲音,即便相隔不遠,但想要讓彼此聽到對方的聲音,非得要用喊得才行。
而宋孤峰和李元錄都是書院出身,讀過書的人,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用扯脖子喊話的方式來閑聊,卻是覺得有辱斯文,所以幹脆就什麽都不說了,安安靜靜的在隊伍裏排隊,心思神遊天外去想些別的事情。
但這時,不知排了多久的隊,一陣清晰的聲音,卻叫喊著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太苦了,太苦了!我這胃裏的酸水都快嘔出來了!你們說,這好生生的白粥,本該是香甜可口,他們卻非要往裏麵放這些苦寒草,這不是誠心捉弄我們嗎?”
一個穿著破布衣衫,臉上也髒兮兮的中年瘦子,剛從隊伍前列走過來,便走邊擠眉弄眼,一副隨時都要嘔吐的樣子。
他走進人群,周圍的幾名老漢看著對方,歎了口氣,說道:“這世道能吃上一碗飯就不錯了,苦點就苦點吧。人家不平樓願意拿出糧食來開設善粥棚,也是一片善心,怎麽能說人家捉弄我們呢?”
“怎麽就不是捉弄了?”
那中年瘦子瞪大了眼睛,大聲說道:“老人家,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官府那邊如今也已經開設了善粥棚,而他們的善粥,和這裏的一樣,也都放了苦寒草,這要說他們不是商量好的,誰能相信呐?
要是沒有不平樓開了這個先例,官府的善粥棚也不會往裏麵放苦寒草,這都是不平樓起了一個壞頭啊!
而要我看,這不平樓的善粥棚,把好端端的善粥做的這麽難吃,就是為了逼我們去買他家的糧食,你們都聽說了吧?不平樓家也在賣糧食,要是他們把善粥都弄得吃不下去,別人不是就隻能買他家的糧食了?到時候他們再一漲價,頓時就能賺的盆滿缽滿,所以說,他們根本就不是真的發善心,都是算計呐!”
話音落下,四周的災民們聞言,頓時就議論紛紛,很多人聽到這中年瘦子的話,都忍不住直點頭。
首先,這中年瘦子說的話,本身就有一定的道理,其次,在場的眾多災民,也並不希望自己繼續喝那些滿嘴苦味的善粥,本身就對此心懷芥蒂,如今被這中年瘦子一番陰謀論的話一說,頓時便忍不住跟著讚同起來。
“說得有道理啊,那不平樓把善粥做的這麽苦,肯定是為了讓他家的糧食更好賣,而且,還起了個壞頭,讓官府的善粥也變得不好吃了,如果沒有不平樓這樣幹,我們本來是能夠吃到好生生的白粥的,現在嘴裏全是苦粥……”
人群中,從不同的幾處地方,相繼響起了一聲聲附和,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
而這一番話出口,四周的災民們,無論是在街邊露宿的,還是正在排隊的,都被調動起了怨氣,心中十分不滿。
是啊,如果沒有不平樓往善粥裏放苦寒草,起了一個壞頭,那麽等官府開設善粥棚的時候,裏麵的善粥就該是好生生的白粥才對。
比起那又苦又澀的善粥,災民們當然更希望自己能喝到幹淨的白粥,於是此刻便對不平樓的此舉怨聲載道了起來。
而人群之中,也有幾人眉頭緊皺,覺得那些人說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但又一時間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隻覺得他們這樣說不平樓別有用心,應該是誤會了……
那個開口的中年瘦子,見四周的災民們都露出了相同的神色,對不平樓抱怨了起來,頓時在心中冷笑了兩聲,然後扯脖子喊道:“父老鄉親們,我們應該聯合起來抗議,讓他們不要再往善粥裏放苦寒草,那是人吃的東西嗎?!”
“對!我們要抗議!”
“那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我們要喝幹淨的白粥!”
“不平樓喪盡天良,連災民都算計,我看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
“……”
附和聲遍地而起,災民們的情緒很快就被調動了起來,呼喊聲一聲比一聲高,很快,半條街的人都加入了他們的聲浪之中。
就在人群熱血上湧,滿腔怨氣,準備去衝了不平樓的善粥棚,把那些該死的苦寒草都一把火燒掉的時候……
一個消瘦的身體,毅然決然的擋在了眾人的麵前,張開了雙臂,大聲道:“停下,你們不要被奸人蠱惑了心智!”
話音落下……
還在一旁神遊天外的李元錄,驀然驚醒,然後便看到,自己的好友宋孤峰,正渺小且堅定的擋在了人群麵前。
而看著人群那熱血上湧、眾誌一心的樣子,他嚇壞了,一身的冷汗頓時浸透了衣衫,連忙衝上前去,要把宋孤峰拉走。
剛才那些人喊的時候,他也聽見了,但他卻並沒有在意,因為他好歹讀過幾年書,也知曉道理,知道那中年瘦子說的話,純粹隻是單方麵的惡意揣測,不管怎麽鬧,不平樓內的武者都能將其鎮壓。
但……
他萬萬沒想到,就一個走神的功夫,宋孤峰竟然就已經站了出來,擋在了人潮之前。
見鬼了……你說你一個普通人上去幹什麽?那麽多人,要是不想停下,一人一腳也能把宋孤峰給活活踩死了。
“你瘋了嗎?快走……”
李元錄拉住了宋孤峰,想要把人拉走,卻發現,宋孤峰仍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裏,怒視著眼前的人群。
那中年瘦子見有人敢擋在前麵,心中有些意外,但也根本沒在意,喊了一嗓子道:“哪裏來的臭小子,快滾開!”
說著,便要帶著人群繼續往前衝擊。
但……
出乎他意料的是,人群中,有很多人,都認出了宋孤峰的身份。
“這不是書院的宋小先生嗎?”
一位中年漢子指著宋孤峰,左右看人,說道:“這是宋員外家的宋小先生啊!我兒子出生時,還是他給起的名……”
話音落下,周圍的人也有很多認出了宋孤峰,即便是不知道書院的,也知道當年那位宋員外宋大善人。
在宋家敗落以前,宋員外曾是城裏有名的善人,在民眾心中很有威望,哪怕如今已經沒落,但提起宋員外,聽過的人還是得豎起一根大拇指。
宋孤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指著人群中的那名中年瘦子,說道:“各位鄉親父老,此人所說的話,實乃妖言惑眾,惡意煽動民心,還有他,他,以及這個人,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各位如果相信我,一定把他們都盯緊了,別讓他們跑掉!”
說話間,宋孤峰伸手一指,指向了那名中年瘦子,以及藏在人群中幫腔的幾個人,原來方才在那些人煽風點火的時候,宋孤峰在一旁看著,把每個人都記了下來。
而在宋孤峰的這一次次指認下,被點到的那些人,臉色都有些陰沉,而周圍的災民,則是紛紛讓到一旁,讓這幾個人周圍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帶,格外顯眼。
“……”
中年瘦子的臉色難看,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指著宋孤峰,道:“你這小娃娃懂得什麽?說我們妖言惑眾,你倒是說說,我們哪裏說錯了?那不平樓往善粥裏放苦寒草,難道他們還放對了不成?”
“當然對!”
宋孤峰大聲回應,聲音鏗鏘有力,道:“若是不放苦寒草,隻以普通的白粥,不限量的供應,我們這些吃不起飯的災民,的確得了好處,但那些吃得起飯的人,豈不是也會過來白吃白喝?
就算不平樓準備再多的糧食,又怎能供得起蒼南域的所有人一起吃喝?我敢肯定,如果不放苦寒草,讓所有人都來吃,最多兩三天,不平樓就要被吃空了,到了那時,我們這些無人救濟的災民,又要何去何從?
誰來給我們吃的?哪怕隻是摻了苦寒草的苦粥?”
“……”
這一番話出口,便宛若平地驚雷,將周圍那些被煽動上頭的災民們,紛紛給點醒了。
原來他們隻覺得,不平樓明明能把好粥給他們喝,卻偏偏要把摻了苦寒草的粥給他們,這就是在捉弄人。
但現在才想明白,不平樓端出來的是苦粥,才隻有他們這些災民會來吃,而如果不平樓端出來的是好粥,那麽所有人都會過來吃,到那時,不平樓的糧食很快就要被吃完,他們這些災民就又要餓肚子了。
這本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道理,但是在愚昧的民眾這裏,卻需要轉幾道彎,若是平時,定然有很多人能看清這裏麵的門道,但現在,災民們吃了苦粥,心裏本來就對不平樓的行為有芥蒂,所以才容易受人煽動。
但是現在,經過宋孤峰的這一番話,他們卻是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而你說,不平樓往善粥裏麵放苦寒草,是為了抬價賣糧食,但據我所知,不平樓的糧食,隻需一兩銀子就能買二十斤,這和平時的價格能有多大區別?幾年前隔壁的淩雲府鬧饑荒時,糧食都漲到一斤糧食幾十兩銀子的地步了,不平樓若是真想靠賣糧食賺錢,又怎麽會把價格定的如此之低?”
宋孤峰指著中年瘦子,繼續開口,一番話說得中年瘦子啞口無言,麵對邏輯清晰,有條有理的讀書人,他那些惡意揣測走偏門的話術,卻是都被狠狠地擊碎了。
“倒是你們這些人,口音聽起來根本不是蒼南域本地的,身上雖然穿著破衣服,腳底上的鞋子卻是價值不菲的靴子,手指縫裏連一點泥土都看不見,穿了套破衣服,在臉上抹點灰土,就能魚目混珠嗎?!”
話音落下,周遭的眾多災民,頓時睜大了眼睛去看,果然發現,那中年瘦子的衣服雖然髒,但穿的靴子卻鋥光瓦亮,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災民的打扮,而且他們的手指縫,都是幹幹淨淨,哪有這麽整潔的災民?
宋孤峰上前一步,抓著那中年瘦子的手腕,雙眼死死地盯著對方,大聲道:“說,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以何等居心,在此妖言惑眾?!”
“……小王八蛋!”
中年瘦子聽著四周的罵聲,臉色變幻幾瞬,眼睛眯起來,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宋孤峰,手伸進了腰間,便拔出了一把短刀。
“孤峰,小心!”
一旁的李元錄見狀,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衝上前來,但還是為時已晚。
中年瘦子一刀刺了出去,正中宋孤峰的胸膛。
噗呲!
鮮血飛濺而出,宋孤峰瞪大了眼睛,身體緩緩倒了下去,眼中的世界,逐漸要失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