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對弈
小楊戩獨自一人，等待在廳堂外的演武場上。
四周空曠，除了遍地的土匪屍體之外，什麽都沒有。
在登上烏青山之前，楚雲經常會讓他自己動手，去對付那些普通的土匪，磨練他的戰鬥經驗以及戰鬥技巧。
但……
自從登上了烏青山之後，楚雲就再也沒讓小楊戩出過手。
小楊戩隱隱知道，這是因為什麽。
師父他，不想讓自己在仇恨的情緒中，過度的沉溺。
小楊戩自己也確實發現了這一點，在走上這烏青山之後，仿佛肉眼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會引發他心中的火焰。
看到的任何事物，哪怕隻是在尋常不過的一草一木，都會讓小楊戩回想起很多事情，聯想到很多事情。
父親……大哥……
殺父之仇……滅門之禍……
這種種場景，重疊堆積在一起，令小楊戩感覺，他仿佛被什麽情緒的力量給控製住了，整個人都變得與以往截然不同。
小楊戩知道，那就是仇恨的力量。
以前，小楊戩覺得，仇恨的力量也沒什麽不好，它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加刻苦，更加努力，更加的不服輸，這都是在變強的路上，不可或缺的自身素質，而這些，仇恨的情緒都可以給他。
但現在……
小楊戩回過頭來，卻是終於意識到，仇恨，也會讓他迷失自我，失去對自身行為和情緒的控製力。
師父是帶他來報仇的，而不是帶著他來發泄、帶著他來沉淪的。
“在這件事情當中，我希望你隻得到一個結果，而不要去享受這個過程，那沒什麽好享受的，隻會讓你變成另一個樣子。”
腦海中回想起楚雲方才說過的話，小楊戩沉默了，他看著走入廳堂內的楚雲，又看見整個廳堂燃起了熊熊大火。
師父既然說，那裏很髒，會髒了他的眼睛，那這種地方，用一把火燒掉，應該是最理想的處置方式了吧？
沒過多久，廳堂內傳來了一陣乒乒乓乓的戰鬥聲響，但是很快，一切就都歸於了平靜，再然後，楚雲提著一個人影，走出了那幾乎已經燒成廢墟的‘聚義堂’。
隻聽‘噗通’一聲，楚雲將一個身影，丟到了小楊戩麵前。
“就是他了。”
楚雲說道。
小楊戩的身體微微一顫，視線向下望去，便見到，那是一個隻有一隻眼睛的男人，臉上覆蓋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頭頂蔓延到下巴，臉上原本帶著的眼罩，現在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將那隻刀疤眼猙獰的暴露了出來。
“我想讓你知道，殺你的人是誰。”
小楊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霸王鎖魂槍，看著獨眼龍，說道。
“好漢饒命啊……”
獨眼龍哭喪著臉，已經被嚇壞了膽子，此刻身形蜷縮起來，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隻烏龜，連抬頭看楚雲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一直以來，他最引以為傲的，也是在黑虎山眾多匪首中最自豪的一點，就是他擁有著七品級別的武魂「獨眼黑蛟」，這是他能從一個寂寂無名的草根獵戶之子，成長到今天這一方巨匪的最大憑證。
但……
就在方才，楚雲身軀一震，那熾熱的火光，卻撕裂了獨眼龍的所有信念。
在那熾熱的龍炎之下，獨眼龍的「獨眼黑蛟」就如同楚雲說的那樣，變成了隻有一隻眼睛的賴皮蛇，仿佛泥鰍一般亂扭亂爬，卻就是無法威武起來。
那是何等殘酷的威壓？
以至於讓獨眼龍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卑微到塵埃中的小草，而楚雲，卻是那高懸於九天之上的太陽一般。
小楊戩忽然有些失望。
看著獨眼龍，心中無比的失望，曾經在他的想象中，能夠殺死他父親，能夠覆滅了整個順風鏢局的人，應當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存在。
在小楊戩的想象中，他和那個可怕的存在，已經在夢中交鋒過無數次，但是當夢境貼近了現實之後，卻是骨感的讓人提不起半點興致來。
小楊戩用詢問的目光，看了楚雲一眼。
“嗯。”
楚雲點了點頭。
然後，小楊戩便一槍刺了出去，直接貫穿了獨眼龍的心髒，猛然一絞。
霎時間，獨眼龍的心髒破裂，整個人劇烈抽搐，抖動了兩下之後，一切又都重新歸於了平靜。
獨眼龍死了，殺父之仇，終於得報。
小楊戩抬起頭，心情十分複雜，看向了楚雲，道：“師父，我本來想告訴他我是誰，我想讓他知道，他是死在了我的手中，殺他的人是順風鏢局的楊寧至之子楊戩，我想讓他在悔恨中死去，但是……”
“他不配。”
楚雲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拍了拍小楊戩的頭發，說道：“殺了他，隻是悼念你父親在天之靈的一種手段而已，你真正要把心意傳達出去的對象，並不是這個凶狠毒辣的土匪，而是你已經不在人世的父親，對他，沒什麽好說的。”
“……您說得對。”
小楊戩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師父，我們下山去吧，這烏青山，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去了。”
楚雲理解他的心情，於是便帶著小楊戩，一路下了山。
能明顯感覺到，下了山之後，小楊戩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也都更加的輕鬆了。
不，那也並不是單純地輕快，而是用這種浮於表麵的喜悅，來緩衝內心深處正在狂湧而上的悲傷。
一個慘劇，首先帶來的是仇恨，而當仇恨被消解，大仇得報之後，所遺留下來的，就是無止境的悲傷。
而這，隻有時間才能治愈，會慢慢變淡，但絕不會徹底消失。
不過……
楚雲對小楊戩很有信心，他會迎來自己嶄新的人生，從認識自己的那一刻開始，小楊戩就應當要迎來一場新生，而今天，隻是剛剛開始。
……
黑雲山脈深處，黑虎山。
隱蔽在群山與霧氣之中的一道山峰上，兩道身影正在對弈。
“軍師，你又贏了一步。”
一位白衣中年人，摸著下巴上的胡須，輕輕歎了口氣。
棋局對麵，一位穿著黑色道袍的男子，看不清歲數，容貌也極為普通，屬於一眼看過去，丟在人堆裏完全認不出來的那種類型。
此刻，他一顆白子點在了棋盤之上，瞬時間，一條大龍從頭到尾，連成一片，於絕境中重生，拿下了絕對的勝利。
這二人，一人穿黑衣執白棋，而另一人穿白衣，執黑棋，在這霧氣朦朧的山峰之上，迎著晨曦下棋。
此番場景，頗有一股飄然於世外的超然之氣，如果不說這兩人的身份，恐怕別人見了，都要誤以為這是兩個仙人在此對弈。
“承讓了，大當家的。”
黑衣男人拱手一笑，然後慢慢的將自己的白棋棋子挑了回來，看樣子還想再來一局。
“不下了。”
雲中龍搖了搖頭，道：“總是你贏，也沒什麽意思，你是這黑虎山的軍師，下棋對弈之道，我肯定是比不過你的。”
軍師笑了笑，說道：“大當家的何必妄自菲薄，你我二人在此，不過是分工有所不同，哪有什麽誰比不上誰的說法？”
“哼。”
雲中龍冷笑了兩聲，把玩著手中的黑色棋子，將其丟起來又接住，丟起來又接住，忽然大手一抓，將棋子捏成了粉末，在掌心碾碎了，散發在山巔的流風之中。
他一拍桌案，身形向前傾壓過去，幾乎與軍師臉貼著臉，四目正對著，道：“已經過去整整八年了，這八年間，我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向你們提出請求，到底要怎麽樣，你們才肯答應讓我正式加入？！”
“嗬嗬。”
軍師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麵對雲中龍這一副盛氣淩人，壓迫感極強的樣子，卻是表現的不慌不忙，仍舊在撿著棋子，道：“大當家的稍安勿躁，這八年間，你的貢獻，我一一都看在眼中，也每一次都為你向上送出了報告，要不了多久，你的要求定會被上麵滿足，隻不過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的差別罷了。”
“少跟我在這裏打馬虎眼，老子現在真的被你們給搞煩了！”
雲中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眼銳利的盯著軍師，道：“最遲最遲就是這個月，等你下次和那邊聯係的時候，我就要得到明確的答複，如若不然的話，你們交代下來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
“……”
話音落下，軍師緩緩眯起了眼睛，與雲中龍對視了一會兒。
片刻，他緩緩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