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此時有子不如無
程末的麵龐是淡漠的，但眼中卻是不知所措。
而銀發少女的臉帶著淺淺的笑，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彩。
沒等程末有所反應，她就接著道“我知道，你是想離開。接下來，會去翠羽山吧？”
“我要和你一起！”
雪輕靈不出所料的說出了這件事，讓程末不由得有點頭痛的感覺。
他下意識用右手抵住了太陽穴，有些苦惱地道“我可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雪輕靈說。
“去翠羽山會有很多危險。”程末在找理由。
“我不怕。”雪輕靈道。
“那小茗他們呢？你離開了，他們怎麽辦？”程末曉之以情。
“他們已經是不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顧自己。”雪輕靈不為所動。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程末也隻能坦白說“這一次我要去翠羽山，除了避禍之外，還有別的事情。我保證，最多兩年，我就會……”
“你就會這麽快回來嗎？”雪輕靈直視著他，輕聲說“我不信。”
“呃……”程末無言以對。
“你上次離開，說好了要回來，結果讓我等了好久。”
“這次呢？是想讓我們再等多久？”
“五年？十年？”
“總之，我不要你就這麽走！”
她目光柔似江水，明亮如火。
程末無言以對。
“半個時辰。”他忽然說。
“啊？”雪輕靈還沒明白過來。
“卯時一刻，準備出發，你有半個時辰準備行裝，之後就在這條大路的盡頭匯合。”程末一邊說著，走上了客棧的台階，“錯過了時辰，我不等你。”
“嗯！”雪輕靈笑著點頭，雙眼眯成了彎彎的月牙，飛快著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了這裏。
程末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重新將視線放在了天上，烏黑的夜空，隱約透亮出一絲光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了出來，潔白的氣息，凝結成白色的霧霜。
敏銳的察覺到一些不對。
呼出的哈氣凝結成白霜！
現在可是酷暑時節，氣候炎熱，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出現！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後脊梁骨上，不知為何冷汗慢慢冒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漸漸如陰影般籠罩了他。
偏偏其餘各處，看起來都毫無異樣，仿佛隻有自己才能感受到不對勁的地方。
冥冥之中，就像是他被從天地之中剝離了一般。
程末沉下了心，緩緩登上了台階，走上了原本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空空蕩蕩，黑色的窗簾，擋滿了窗戶的間隙，透不出一點光亮。
程末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分明看到，窗戶的一角，已然打開，從那裏透出來的風，吹開了遮擋的簾子，隱約透過了一絲光亮。
可他分明在此前已經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程末悄無聲息地走到那裏，掀開了窗簾。
透過打開的窗戶，外麵的景色一覽無餘。
萬家燈火中，毫無異樣。
眉頭慢慢蹙起，程末將窗子再度隨手關上，開始思索。
異樣的感覺，隨之消失。
而後在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響聲。
是一個人，坐在了他後麵的桌子上。
程末豁然轉身，麵色不可查覺地變了。
“我等了你很久了——”
一個聲音，幽遠而來。
桌子上的燭台隨之點燃，驅散了房間的黑暗。
……
另一個房間內，原本擺滿的亂糟糟的東西，此時都被麻利地收攏在一起。這裏顯然是女孩子的房間，芬芳的幽香，霧靄著一種清新的感覺。
“雪姐姐，還要收拾什麽？”辛雅樂將她們的行禮收在一起，熟練地做著這些事情。
“衣服不用帶太多，吃的多帶一些就好，我們可能要趕很遠的路，要早做準備。”雪輕靈站在一邊，指揮著說。
“哦。”辛雅樂也不多問，隻是點頭，按雪輕靈說的那樣開始收拾東西。
有這麽一個女孩子跟在身邊幫著幹活，也是不錯。
雪輕靈在心中想。
“雪姐姐，都收拾好了，還有什麽要做的嗎？”辛雅樂見雪輕靈不知在想什麽，忍不住奇怪道。
“啊，沒有了，你休息一下吧。”雪輕靈回過神來，之後一時又想不起來要再說什麽，隻得道“其實，你這次沒必要也跟過來的。”
這次前來找程末，雪輕靈本來是想要瞞著所有人獨自前來，可辛雅樂也還是跟了過來，讓她心中多少有些並不太好。
之後的路途，可能很危險，她……
“我自己想過來，而且我能照顧好自己。”辛雅樂笑著搖了搖頭，說“雪姐姐不必介意。而且，我也好不容易再見到他……”
說道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所以不舍得和他分開嗎？”雪輕靈也是女子，自然能猜到女孩家的心思，看著辛雅樂害羞地低下了頭，她又笑著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見到心上人，自然要勇敢地跟上，不要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倒是那個女刺客，別扭地很，好不容易遇到，又非要分開，真是不幹脆。”
她自然是在指紅煜。
“不是的，雪姐姐，你誤會了。”辛雅樂慌忙否認“我不是這麽想的，讓程末一直留在我身邊，我倒是不敢奢望的。我隻是想，像他這麽單純的人，或許讓我留在他身邊，幫他收拾一些自己管不到的雜事，可能讓他輕鬆一些。”
“單純，你是在指他嗎？”雪輕靈忍不住感覺好笑。
聯想到那樣一個斤斤計較、睚眥必報、心思縝密、詭計多端、常常帶著一張冷臉對人冷言冷語、平時很難見到笑的一個人，把他和“單純”這個詞搭邊，雪輕靈怎麽都覺得別扭。
“也不是單純，是我形容不太好，可能不太貼切，隻是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說法，但有一種感覺。”辛雅樂苦惱地說“我隻是覺得，像雪姐姐你指的那種事情，他可能不會去想——不，應該說是，沒有太多心思去想那麽多才對。”
雪輕靈慢慢收斂了笑容。
辛雅樂接著說“我一直有種感覺，程末他，屬於那種做什麽事，都會很專注的一個人，他一旦用心，那身邊其他的事情，都會被他放在一邊，哪怕是離他最近的人的感受，也會察覺不到。像是在問道古境中，他多次能化險為夷，都是因為足夠專心，能從細小處發現破綻，才一次次找到正確的方式。而也是因為他隻是一門心思想要去贏，也才會連危險都感覺不到。這是一種優點，但有時，可能也會給他帶來一些麻煩。”
“像你們都說，他是不是很多時候太過冷淡了。其實那並不是冷淡，而是他真的把心思都放在了別的事情上，以至於忽略了其他，也忘記了身邊的人的感受。”
“這樣的他，會為了自己的目標，傾盡一切，可同樣會顯得很單純，單純到本來在別人眼中理所應當的事情，他自己卻注意不到。”
“而我又聽你們說過，他這次離開北域，一路跨過艱難險阻，都是為了尋找他自己的身世，如果不是這種專注支撐著他，我想，他也是無法堅持到現在的。可同樣，因為這種專注的單純，他始終無暇去顧及……許多人對他的好感。像是雪姐姐你，還有那衛姑娘、季姑娘、紅姑娘。像是一般人的話，不可能不知道你們的感情，特別還是這麽優秀的女孩子。”
“他不是不知道，像他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會察覺不到你們的心意。但他就是不去想，不去做，因為已經有太多的事情壓在他的身上了。”
“可是這樣專注的他，這樣單純隻能看到眼前一件事情他，又怎麽不會累呢？他需要一個人待在他身邊，去替他做一些細小的事情。像是打掃房子、收拾家具、洗衣做飯之類的。這樣至少能讓他感覺到一些輕鬆，當累了的時候，也能像回到家一樣溫暖。”
“我沒法像雪姐姐你們那麽了不起，隻能做一些小事，所以，我也隻想用這點小事，讓他好過一些吧。”
辛雅樂靦腆地笑了。
這麽心思細膩的想法，雪輕靈真的前所未聞，她一時也不由得呆住了。
“雪姐姐？”辛雅樂有些不明所以。
雪輕靈忽然走到她麵前，無聲伸出了雙手，將她慢慢攬在了自己懷裏，用手輕柔撫摸著辛雅樂的頭。
“這……”辛雅樂一時很驚訝。
“這是對你讓我聽到這麽好東西的感謝。”雪輕靈珍重地攬著她，像是懷抱著一件珍貴的事物，“沒事，我自己也有妹妹，我也常常這麽抱著她。”
這的確是雪輕靈的一種感謝，因為辛雅樂提醒了她，原本所無法發現的程末的內心。
所以她也願意用這種輕柔的方式感謝這個單純的女孩，感謝她發現了那個同樣單純的程末。
驚天動地的震動，忽然在此時傳來。
二女驚愕地望向了外麵，不明所以。
那滾滾烏雲之後，醞釀著仿佛撕裂天地的力量，讓這個世間，也顫抖不已。
“到底怎麽了？”
……
“你是？”
程末望著眼前的出現的人，始終像背負著一座山般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桌椅旁坐著的，是一個中年女子，衣著縞素，毫無修飾，但想來她平日中應該是個愛美之人，頸處的痕跡與指節上的陰影，都是首飾佩戴的證據，不過此時都不知為何摘了下來。她麵白如雪，眉眼間細密的皺紋雖暗示了她已然衰老，但端莊的容顏仍可想到她年輕時，必然是四方才俊所追求的絕美女子。
但程末此時哪有心思關注這些，他念頭所想，隻有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這麽強大的一個高手，自己之前所麵對的人都罕有能匹敵。眼下言歸不在身邊，隻有他自己，必須要小心應對。
然而須臾中，他念頭飛快，想到了一個可能，冷汗不由得從額頭滲出。
難道……這麽快？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了？”中年女子給自己倒了杯茶，語氣沉緩、卻好似帶著無限威嚴地說“老身，端木澈。”
“你是端木莫賦的……”眼前再無疑問，可程末心中隻感覺驚雷炸響。
“我聽聞，你還在找尋自己的父母。可是我，已經沒了唯一的兒子。”
端木澈的茶喝的很慢，涼茶入口，隻有無盡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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