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而今邁步從頭越
嘈雜的酒館，紛亂的氣氛，和外麵寧靜的夜，如此格格不入。
大門中衝出的酒氣和粗野的叫嚷，也讓這裏憑空出現了一些生氣。在這種地帶，沒有規矩、沒有束縛、沒有法度，所有的隻有放縱，還有歡樂。
精壯的男人圍坐在一個個桌子邊，一邊大笑著交談些粗俗之事，一邊開懷痛飲。偶爾有人不勝酒力，醉倒在桌子下，打翻了酒壺灑了一地，引來周圍同伴陣陣嘲笑。
他們都是水路的腳夫、開礦的工人、修路的鐵匠，像這類地方的意義，就是給他們這種人在一天的忙碌後，給予一個放鬆的地方，把一天的勞作之苦統統發泄出來。
喧囂中，唯有一個角落，顯得格格不入。
淡漠的年輕人拿著酒壺，自斟自飲，仿佛對周圍一切不感興趣。
沒人記得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又在這裏待了多久，隻是在所有人的注意中，他一直坐在這裏，不斷地喝酒，這一壺沒了，就重新讓人再添上一壺，自斟自飲。
程末再一次拿起酒壺後，發現裏麵空空如也，於是再次喊了一聲：
“小二，上酒！”
這一聲不小，酒館裏誰都能聽到，那些粗野大漢紛紛轉頭，把注意力投向了他。
店小二忙不迭地跑過來，賠笑說：“不好意思，客官，您已經喝了太多了……”
“擔心我買不起嗎？”程末輕聲道。
“沒有，沒有。”小二上下瞟了一眼程末工工整整的衣服，客氣道：“哪裏敢有這個心思，但我們這裏的酒都是烈酒，您看您喝了這麽多，要是傷到了身子，可……”
偏僻野地，提供的酒水，都是最烈的粗酒，為的就是能給這些底層的粗野之人，一點麻痹神經的慰藉。
“你看我像醉了？”程末輕聲說。
“這……”小二一時無話可說。
“哈哈哈……”旁邊一彪形大漢忽然大笑了出來，走到了這邊蠻橫地推走了小二，一邊罵罵咧咧地說：“這個不爽快的下人！”一邊轉頭看向了程末，肥大的臉上擠出了笑意道：“這位小兄弟，沒見過啊，看你酒量不錯，要不要和我拚幾下？”
說著，把整整一大壇子的酒“砰”得一下懟在了桌子上，壇口散發著刺鼻的酒味。
在這些人當中，這個大漢相當於首領一般的存在，一時旁人紛紛將視線投向了這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程末冷冷審視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酒壇子上。
“怎麽？不樂意？”大漢眉頭一擰，就要發作，伸出他那堪比大腿粗細的胳膊，抓向了程末，就要將這個“小個子”提起來。
眼前一花，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虎口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緊跟著劇痛沿著整個胳膊傳來，逼得他不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整條胳膊被像是麻繩一般扭在了桌子上，被程末用一隻腳踩在了下麵。而他整個人也站了起來，單手提起了那個巨大的酒壇。
首領被製，其他人蠢蠢欲動，但緊跟著發生的事，讓他們都坐了回去。
“這酒是不錯，可惜，還不夠烈。”程末說話中，手上一道火焰落入了酒壇中，“呼啦”一下，烈火點燃，將壇子裏的水蒸氣散開，隻剩下純粹的酒精。最後酒精也被濃縮到隻剩一點，然後被火點燃。程末就著這點火，舉起了壇子湊到了嘴邊，將那純度高到極致的酒精濃縮液一口吞下。
“呼——”一股熱氣，從他的頭上升騰而起。
“不錯。”程末砸了咂嘴，像是在回味。
四周人紛紛被這幕情景嚇到了，一時動也不敢動。
……
程末離開了酒館，一個人漫步在大道上。
按照現在的方向，以他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達初洵天的邊境。而後，或許有人會把守住那裏，但想要繞過去，對他而言應當並不是難事。
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向了小鎮中他所尋找的住處，一邊還在想著，原本與白叢柯的話——
……
“妖帝傳人？”程末皺眉。
“自然是下一任妖帝的人選。”白叢柯理所當然地說：“按理來說，向霄天一旦去世，就該由他繼位。不過現在，他還有命活著，都不一定了。”
“你們找他，到底要做什麽？”程末繼續追問。
“自然是為了我中域的安危，扶持一個可以帶來和平的新妖帝。”白叢柯從一開始也不打算隱瞞，“向霄天太強，像這樣的強者，野心也頗大。嗬嗬，你要知道，什麽‘修為越高強的人，對世間的興趣也就越少’，這純粹就是鬼扯！否則的話，仙神為什麽也要接受常人的供奉？哪怕是再超然世外的高人，也還是要在塵世中尋找自己的傳人，因為那是他們的根，是不可改變的。”
“在中域高手還在的時候，向霄天還能和他們以所謂論道交流的名號保持聯係，可一旦他們離去，翠羽山就立刻翻臉，大肆進犯，這難道還不是鐵證？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沒有什麽比開疆拓土，更有吸引力的。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我們無法做什麽；可等他死了，難道就不能讓剩下的局麵，按照我們的意願發展嗎？”
“所以，妖帝的傳人，叫什麽？”程末漸漸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
“他長什麽樣子？”
“沒人見過。”
“現在翠羽山的局勢如何？我該怎麽找到他？”
“這個，就更沒人知道了。”白叢柯頗為苦惱：“從我們兩日前得到消息，說向霄天的死訊傳出，到現在可以確認翠羽山陷入了禍亂，具體的細節，還一概不知。畢竟，之前的大戰所掩蓋，雙方的一切聯係，幾乎都斷了。”
“那這就是讓我去送死！”程末斬釘截鐵地說：“翠羽山和中域關係惡化，人妖勢不兩立，這時候我這樣一個人一無所知地闖入到妖族的領域，那就是自投羅網。更何況，你們也不可能隻是讓我找到他這麽簡單，按你的說法，我還要在一片混亂中，將他一手輔佐上帝位、再聽你們的差遣，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的確，如果所謂妖帝傳人的位置穩固，那翠羽山現在，也不可能陷入亂局，而是會被他親自平定。而要是想讓程末助他一臂之力，在翠羽山內部，必然也要有得力支撐。可這般支撐的存在，又怎麽可能坐視自己的帝王，成為中域擺布的傀儡？
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
“程客卿要是堅持說這是讓你送死，其實也差不太多。”白叢柯道：“因為，這本就是對你一個考驗。”
“你想要得到晉陵宗的庇護，必須要表現一點自己的價值。”
“而且我相信，你會接受這個條件。因為你現在需要離開這裏，尋找一個地方避避風頭。而沒有哪個地方，比此時的翠羽山更合適。”
“你要是接受了去翠羽山，至少還有我們在背後的幫助。否則的話，你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白叢柯的話，就像是一個惡魔的誘惑，是一切都十分合理、唯獨付出的代價，無法接受。
程末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你說的不錯，我接受。不過有一點，我想提醒你。”
“哦？”白叢柯反問。
“想必這個條件，不是叔嘉竇曄的決斷，是你自作主張吧。”程末道：“自作主張也好、是暗中默契也罷，你說得對，此時讓我去翠羽山，的確是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但，你也給我記住，你現在的話，惹惱了我。我此時因為形勢所迫，還能當你是同伴。可如果有機會，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你！”
“我記得了。”白叢柯淡然回答。
……
程末歎了口氣，準備登上自己客棧的階梯。
他忍不住向著天上看了一眼，沒有月亮，稀疏的星星，也陸續躲在了烏雲之後。
一片晦暗。
無意中，他望向了前方。
於是，愣住了。
銀發的少女，遠遠站在他的麵前，手腕的鈴鐺，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音。
含笑而立。
“你又要離開嗎？”雪輕靈大聲說。
“我……”程末隻覺得無言以對。
或許自己應該告訴她，之所以離開，就是不想牽連他們，等他回來後……
“我不要！”雪輕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執拗地說：“我不要你就這麽走！”
她的話語，依舊是古靈精怪中，帶著決心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