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湖鬥
茅山小屋外的那個小湖,被正式命名為“桃源湖”,湖水清澈蕩漾,湖畔木屋錯落有致。
飯時有炊煙,閑時有琴音。
在忙完了莊先生簡單的葬禮之後,所有人都喜歡到這湖畔走一走。
這清幽雅致,山水田園之地,誰知道藏了多少默默無聞的慷慨悲歌。
莊廣陵的衣冠遵從其遺願,被放置在虛空花園的最深處,那裏繁花似錦,沒有四時,永遠那麽蓬勃而燦爛。每一朵花,每一根枝,每一片葉乃至嫩芽,都裹著一層萌萌的光,與幽深的宇宙虛空同看,更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鬼斧神工。
莊先生的衣冠被放置在此之後,就在眾人的矚目下,染上了光,帶著馨香,碎成漫天彩蝶翩翩起舞。
這人間世太過美好,連他的遺物都是這麽有情麽?
這樣的逝去是讓人感歎卻不可惜的,死得其所。
既沒有死於陰謀詭計的下憋屈,也沒有亡在不可抗力的暴虐之下,走的安然,亦坦然。
英雄這個字眼兒雖然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磨了顏色,可不知怎麽,所有人都在心裏默默的浮現出這個極具個人崇拜色彩的詞匯,莊先生,當得起。
我不去,他怎歸?
我亦去,他便回。
以我之浩然整潔之魂,接引宇內蒼生之望,莫要羨我······
莊廣陵幾句聊聊遺言,仿佛是個語言,又是個賭注。
如今,先生走了七日,沒有魂兮歸來,而那個人,也還沒有出現。
桃源星的外太空處,層層疊疊的戰艦,或者不能叫戰艦,隻是一艘艘極為巨大的長滿炮口的運輸船,它們密密排列;一顆顆戰星撩動著雄渾的始動力量,上麵站滿生靈,而每一顆戰星,就代表著億萬修者。
戰艦與戰星的外圍處,還有無數火焰、氣團、各種怪異生命體的陣列海洋,真正的無邊無際。
宇內世界幾乎大半修者,此時雲集桃源星外太空處,數量何止億萬。
這麽龐大的聚集,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隻是使得桃源星像是被一個密不透風包裹的球,白日裏,赤陽背後全是黑暗,而夜晚,無數光線匯聚離合,又將諾大的桃源星、始地母星、天機星照的如同白晝。
他們、她們、它們,在等,也不知道是誰將消息傳出去,那個人,要回來了。
這是個多麽令生命期待的消息嗬。
孔希言聳了聳眉,拎著一顆白子舉棋不定的樣子,思考良久才最終落下一字,落子之後,又輕輕搖了搖頭,不甚滿意的樣子,一雙眼不瞬的盯著下方的棋盤。
“老爺子,那我可就承讓了。”對麵的溫豔陽捋著胡子得意一笑,著黑子落於棋盤一角,不光破了孔希言精心布置的十麵埋伏,還一口氣吃掉老爺子的一條大龍。
持續四五個時辰的棋局已近尾聲,縱觀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黑白參半一下子變成了黑多白少,擺明了是贏了。
“老爺子棋力勝我十倍,可是心不定啊。”溫豔陽笑著喝了口茶,隨後望了望遠處被光芒照徹的湖,又抬頭看了看變得一片通明的天,皺眉幽幽歎了口氣,仰靠在石椅上。
孔希言是孫女嫁與唐玄,而溫豔陽則是女兒嫁與唐玄,兩相比較,高下立判。雖然勝了,可溫豔陽還是不好意思誌得意滿,隻能矜持的謙虛著。
咚的一聲,孔希言將棋子丟在棋盤上,表示認輸。
眼光亦四下裏望著。
可天上通明,光如白晝;湖水幽幽早已看不出本來的清澈,就連湖畔木屋以及對麵溫道人的根根見肉十分漂亮的黑胡子,都因強光染上了一層霜白色。
“你說他······”孔希言無處著落的目光,又回到溫豔陽的臉上,可話說半句,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對唐玄,他既把他當成了朋友,也當成了先達,同樣的還是孫女婿,基層關係下來,難舍難離,異常親切。
他想問,他能回來麽?幾時回?怎麽還不回······
千言萬語關於回不回的問題卻無法出口。溫道士雖然將茅山指玄氣修至天境,更將故老滅魔、辟邪、彈穢、借力等符咒法門耍的出神入化,可也搞不清楚唐玄到底去了哪,就連他的目的都是隱隱約約不太明白,隻是知道,和宇內世界的未來息息相關,和宇內蒼生的存續息息相關。
照理說,儒家元氣結合了玄道修煉法,自己修煉到如此境界,不該如此心浮氣躁才是,更何況已經是二百多歲的人了,就算外表依舊如同壯年,可也不至於像小夥子那般沉不住氣吧?
“莊先生都搞不懂的事情,我哪能搞得明白,”溫豔陽笑著給孔希言滿上茶杯,“不過我信莊先生,他們也信。”
放下茶壺,溫豔陽語氣低沉而堅定,先是指了指虛空花園的方向,隨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天穹籠罩著的光明。
“唉,急死個人!”孔希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隨後一想,那個整天微微笑的小子,好像沒有讓人失望過,即便他的諸多事跡不見經傳。
“其實我呀,這心跳的比您還厲害!”溫豔陽俯身從下往上望著孔希言的麵孔,拍著老爺子的手,撫摸著自己的心口,皺著臉苦笑著。
“感情你小子你裝的,不行,再來一局!”孔希言大手一揮,也笑了起來。
湖畔閑坐無聊低語的公冶山長,房天敵,夏海情,尚雲龍被笑聲吵嚷,莫名其妙的轉頭望著。同時被孔希言笑聲吸引的還有遠處的龍呈均、楚君侯、陳元遲、五行五個人還有原十二元辰宗的老兄弟們。
唯獨一人沒被打擾,那就是在湖心虛空處,揮汗如雨的操弄著江湖槍的安宇軒。
這個鵝黃的僧衣,大紅的袈裟,滿腦袋戒疤卻戒不掉家人、親情的花和尚,縱橫虛空,人如蛟龍,槍如電,搶影如山,槍風尖銳的破風聲直欲撕裂虛空一樣,雪亮的槍尖堆疊虛空,更加淡泊寧靜的湖水刺得千瘡百孔,一時竟難以複原。
和唐玄相識以來,他從未停止過自責,更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他怎麽就破碎虛空去找尋世界真諦了,而自己怎麽就隻能在這裏豪橫,耍著強身健體的四絕槍。
宇內在共同體製的推廣下,在唐玄的威懾下,在無數道德監察使的協同下,在陌離與盈衝的推動下,早已無戰事,這四絕槍就算加上個神字,可不是強身健體是什麽?
難道拯救世界,拯救生命麽?他麽的,都讓那小子做了。
哪怕當個助手也行啊!
一聲咆哮,安公子槍式更急,如夜空流星雨,更像是一種不爽自己的宣泄。
“嗚嗚~~~”萬丈之外,趴在鬼祖、鬼帝旁邊,神情慵懶的鬼見愁似乎被安公子意興豪發的姿態刺激到了,一聲咆哮,雙拳捶胸,在地上跳了兩跳之後,未經請示,身軀已然化為一團濃霧,向鬼見愁撲去。
黑霧夾雜著鬼哭狼嚎之音,以百丈方圓的急旋風的姿態,帶著鬼見愁急劇龐大的身影。
身軀尚未臨近,一個巨大的,黑乎乎的,包裹著細碎小火苗的拳頭,徑直向安公子砸去,氣勢恢宏。
鬼帝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說,這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幹啥事兒,都是這麽的自作主張?
鬼祖倒沒說什麽,隻是緊閉的大眼皮略微翻了翻,露出條縫隙看著正與安公子拚盡全力拚搏的鬼見愁,略微哼了一聲。
上空,倉五,倉九組成的萬丈巨龍,閃爍著萬丈金光,咆哮著,遊弋著,在發現鬼見愁與安宇軒打成一團的時候,二龍紛紛呐喊助威,更是推波助瀾的行雲布雨,降下沉雷,仿佛敲響了星空戰鼓一樣,開始助威起來。
槍風與鬼號不斷激撞著,拳影與槍影更是炸出漫天呼嘯的狂風。
湖水翻卷而出,露出布滿晶瑩白沙的湖底,四周千丈的方圓,也因力量的爆炸,虛空碎裂,亂流滾滾來去。
“痛快,痛快!小兔崽子,也敢與你家佛爺放對!”安公子橫槍而立,大笑一聲,十分瞧不起鬼見愁這個一直跟在唐玄身邊,最近好像長大了的小不點。
而身軀足有萬丈的小不點,雙手捶胸,頭頂小小陽火瘋狂跳動,咆哮著再不說話,又是橫臂當空,一拳砸向安宇軒。
“破!”槍風帶著尖銳的破風聲,穿破虛空點在了巨大的拳頭上,霎那間,水浪滔天漫卷,震耳欲聾的炸響聲,響徹巨大桃源星。
一個巨大身影,兩翼若垂天之雲,在唐思玄、唐可昕的指使下,鳥神以及鳥神背上的穿雲箭也投入戰鬥中,霎那間,湖畔處一片混亂的爆裂聲,仿佛世界末日一樣。
而桃源湖的水,雖然在湖畔各個大能之士的強力束縛下,暫時被拘禁在虛空,可湖底卻被硬生生爆裂肆虐的能量,向下砸沉了千百丈。
“幹什麽?拆房子啊!還過不過了!”孔仙仙驀然一聲大吼,叉著腰率領著姐妹團光臨現場。
清越動人的吼聲,如同魔音一般,最先反應過來的唐思玄,唐可昕早就招呼鳥神和穿雲箭一聲不吭的逃之夭夭,看方向,明顯去始地母星,伏明月與夜魔婉婷處避難了。反正大媽小媽都是媽,隻要不是親的,決然舍不得錘自己。
鬼見愁陽火一陣明滅,差點熄滅身亡,一聲哀嘶之後,身軀不受控製的急劇縮小,轉眼從萬丈萎縮成兩三尺高,啪嗒,摔倒堅硬的湖底,愣是把自己摔的沒了原型,成了一團煙霧,好在還知道蠕動著,望鬼族陣營方向逃跑。
“嫂······嫂子,我,我錯了!”安公子搖搖晃晃的站在虛空,江湖槍早就不知掉到哪裏去了,顧不得找,也顧不得撿,渾身顫抖,臉色發青,雙手都沒處放了,語無倫次也不知道哪錯了。
孔仙仙望著四周一片寂靜而躲閃的目光,伸手指了指道:“收拾好,否則別想著吃晚飯了!!!”
看其指的方向,擺明了連老爹,老娘的麵子都不給,一時四野寂靜,瑟瑟發抖。
“唉!”安公子答應一聲,苦著臉望向四周,一時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回過頭來,孔仙仙忍不住輕笑一聲,帶著溫笑,薑劍眉等,又回了茅山小屋。
她走了,這氣氛算是活躍了不少,可破壞容易,修複談何容易······
一時,孔希言、溫豔陽顧不得下棋,公冶山長,五行等人也顧不得閑聊······
湖畔瞬間就熱火朝天了起來,時不時有些壓抑不住的笑聲,讓整個桃源星都變得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