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蝶
唐玄在漆黑而粘稠的荒域裏,流浪了很久,很久。久到麻木,幾近於崩潰。
荒域中最多存在的就是密集成堆的,墨黑色濃稠的物質,它們四處流淌著,綿軟粘膩。
而這些,不光阻擋了唐玄的視線,也讓他龐大的神意急劇消耗著。
可這些有些惡心的東西卻自有界外事物的高傲,唐玄不小心滑了進去,再出來的時候,雖然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讓全身的毛孔都不住的顫抖,可身體、衣服卻是整潔如新的樣子,絲毫沒被沾染。
不知道穿過多少這樣黑色的大泥潭,以至於他現在都有些麻木了,隻知道向前。
光之唐花,以無窮力量,普世之光,在這不知多大的一根根須裏麵,隻能照耀左右千丈的距離,黑乎乎的,都是令他頭皮發麻的影子。
不管什麽樣的存在,隻要心存底線,恐怕都會有一種深刻的無能為力,真摯的無可奈何。
再不損壞元生界、荒域、下界三者之間的界構的同時,唐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家了。
笑一笑,哭一哭,心如火焚,時間長了都變成了麻木。
荒域裏麵同樣有許多生物,有的圓圓滾滾如同一座小山,有的蜿蜒而過,像是一條長而又長的巨龍,而這些生物都長著漆黑的鱗甲,雙目巨大,左顧右盼之時紅芒閃爍。
可有的時候,真無需通過戰鬥來證明自己。
這些看起來強大無比,任何一頭的力量都足以在宇內世界那樣大的下界掀起末日風暴的生物們,麵對唐玄之時或者視而不見從其身旁掠過,或者離得遠遠的便尾巴一甩,悄無聲息的掉頭而去。沒有一頭主動過來招惹這個渺小卻又撐起一朵發出柔和光芒的元氣之花的男人。
多想有個東西過來侵犯自己一下,這樣證明自己還活著!
多想沉浸在花色搖曳,光影斑斕的虛空花園,享受那遠處的星光,近處的花香,身心的寧靜!
多想此地便是茅山小屋,那雖然沒甚激情,卻充滿溫暖、溫馨氣息的家!
多想······
神思緩慢飄蕩,但每一種多想恐怕都無法實現。
唐玄索性不再屈身如弓,前進如箭,而是在這漆黑的地方,黑暗的世界慢慢走著,到最後幹脆連唐花也收了起來。
走了一會兒,穿過數個大泥潭,渾身不染汙穢的他驀然回首,而在他回頭的那一霎那,一個大口大口吞吃著泥潭裏的漿液,看身長比萬丈長的倉五還要長上許多,盤踞如山,頭如星辰的龍形生物也突然停止了吞噬的動作,用那雙血紅的雙眸,戒備的盯著唐玄。
一人一不明生物就這麽對視良久,還是唐玄率先轉頭,默默而去。良久,身後再次傳來咕咚,咕咚的吞咽聲。
多數生命,當處在安全、滿足之地的時候,總是自信的不管天崩地裂,環境多麽的惡劣都可以活下去。瘋狂暢想,無限自信,滿麵紅光;而真到了一切陌生的領域,恐怕就是漆黑與孤獨,令人窒息的單調,都會引來精神與肉體的全麵崩塌。
就在唐玄連胡思亂想都要凝固了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隻小小的青色蝴蝶。
唐玄翕動著鼻翼,使勁的聞著它熟悉的味道,良久之後對自己說,也似乎是在對青蝶講:“我,是不是又在做夢了······”
世間一切都可以不平等,而夢境卻絕對平等,因人而異。
也許它並沒有什麽預見性的作用,更對醒來後的生活有什麽指示意義,不過卻可以讓一個人收獲一生中,一半的時間,基於自我安慰式的巨大滿足。
為什麽但願長醉不願醒?因為不醒的世界,更美好。
從時間論,一個普通的人族,夢境與醒來後的真實世界其實同等重要,各自占據著不可再生,不可重複的一生的一半,有時候如果醒來之後不得意,倒不妨將夢境延長。
可唐玄則不然,隨著生命層次的提升,幾乎不睡、更無夢。
麵對青蝶,他淚流滿麵,激動的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嘶吼。
青蝶繞著唐玄飛舞幾圈,留下漫天的粉狀光點,紛紛灑落,遊移著不見蹤跡。
一股清新甜美的味道從青蝶身上傳來,一股宇內世界獨特的氣息也隨之散播。
在這一霎那,唐玄的元氣之花猛然怒放,不經催動,憑空化為一朵千丈搖曳的巨大光花;一層白蒙蒙的光浮現於唐玄的體外,活潑滾動著。
強光之下,唐玄略微渾濁的雙眸恢複了清明,變得深邃。
吼~
似乎青蝶的出現刺激了荒域內生物的靈魂一樣,這個沉寂了不知無數歲月的黑暗領地,光明大放之後,驀然傳來連綿轟鳴的野獸般的嘶吼。吼聲自帶蒼涼,充滿著興奮與狂躁之意。
接著,密集的移動聲音接連響起,這聲音如同千萬蝗蟲呼嘯過境一樣,雜亂而恐怖。
無數怪異的,看起來強悍無比的荒域生物從四麵八方卷起陣陣衝天黑浪向唐玄快速移動著,可當它們進入到光之唐花構建的光明領域的時候,無不鱗甲脫落,渾身冒起白眼,彷佛融化了一樣,掙紮吼叫著。
即便如此,光線籠罩之外的荒域生物也是越聚越多。
唐玄並沒有瞧那些巨大猙獰,堆疊出一個個頭顱巨山的恐怖生物們一樣,隻是望著青蝶。
“帶我回家!”唐玄隨手一指唐花,這朵巨花緩緩升空,而光明領域隨著唐花的升高,籠罩範圍更廣。
青蝶抖了抖翅膀,彷佛點頭,先是親昵的在唐玄的腦袋兩側轉悠兩圈,然後玲瓏嬌嫩,顫顫巍巍的觸須甩了兩下,如同點頭一般,轉身向一個方向飛去。
乳白色溫馨的光芒照射下,青蝶渾身如同透明,筋絡甚至體內悠悠流動的青色液體都纖毫畢現,活潑生動。
光輝遠去,這片荒域許久之後才恢複平靜,一如既往的黑暗,偶爾傳來嚼碎、吞噬的聲音。
······
······
這一路上,唐玄絮絮叨叨的和青蝶說著話,步履輕鬆,時快時慢,徹底放鬆了下來。
而青蝶偶爾回應的呼扇幾下翅膀,雖無言,卻給了唐玄莫大的希望和動力。
又不知飛了多久,走了多久,一人一蝶進入到一個狹窄的通道,上下左右皆是青色,閃爍著微光。
唐玄的心不由得顫抖了起來,一股熟悉而親切的味道撲麵而來。
青蝶的光色逐漸暗淡,先是留戀的忽左忽右飛舞了一會兒之後,接著彷佛累了一樣,棲息在唐玄的肩膀,就在他伸出手指想要觸碰的時候,青蝶噗的一聲,爆成一堆粉末。
此地無風,依舊沉悶,可青蝶化成的粉末卻簌簌而落,四處卷飛,如同一個個細小的熒光蟲。
青色的光點卷散著,稀疏著,飄蕩著,不光哀傷了這沉悶,也濕潤了唐玄的心。
“等著我,一定等著我!”唐玄咬了咬牙輕聲呢喃著。
幾度助唐玄進入夢境,窺伺宇外世界之後,隻剩一絲驚魂的夢蝶已不能再飛。而莊廣陵用什麽方法使得夢蝶飛到了荒域,穿梭無盡的距離與隔膜來接引自己,唐玄心中有了個不願意承認,但極有可能是事實的猜測。
這裏唐玄身影忽明忽滅,隨後消失在青色通道人口處,而界外,茅山小屋旁,不遠處一個臨湖木屋內,滿頭銀絲,滿臉褶皺,不成人形的莊廣陵則含笑閉上了眼睛。
“大夢無極隨夢境,我早就在你入夢的時候,在你靈魂深處種下了一顆入夢的種子。”
“又迷路了吧?我就知道······大上生也這麽的不靠譜。”
“回來吧,外麵就是好,也不是家啊。”
“衝出星空的時候,我沒做什麽;宇內合同的時候,我也沒做什麽;逍遙入夢,也幫不了你什麽······我不慚愧,可如今,總能幫上些什麽,我卻很高興,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撐不了太久了。以後,就全靠你了嗬~”
透支了自己全部的精、氣、神的莊廣陵笑著,最後一次入夢,與以生命灌注的青色夢蝶,同歸於寂。
殘身如雪,白衣如霜,神態安詳。
一股柔風衝破了木屋的縫隙,輕輕掠過的時候,莊廣陵殘軀隨風成塵,塵飛空中,轉而無形,原地空留一塵不染的白衣。一生逍遙無盡,琴音瀟灑的他,似乎就是死,也不願意死後給這個世界增加些塵埃煩惱,去的盡然。
這世界,是沒有仙神佛祖高天上帝的,徹底擺脫奴性,放棄依賴,人族以及生命想要真正自由,隻能靠自己、靠協同了······
這世界,是沒有來生,前世的,活著的就是你自己,不是後世的別人,更無法活成未來的自己,把握現在吧,自欺欺人是對有限生命最大的褻瀆。
這世界,逍遙臨世也好,灑脫避世也罷,都是一種無奈之舉,爽了精神,殘了自己,罔顧了生而為人,理應自我珍惜的不可再生,無法重來的生命。
一切虛幻之相,都可在心中求得解脫,這也是一種無奈。
“生命若自覺,又能走上一條正確的路,那麽人人皆是神祗,同享逍遙世界。”
塵埃化無,似是對這世間最後一點留戀,更是對自己一生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