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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法的盡頭

  “小友飲杯茶”?

  “不了,謝謝”!

  “小友飲酒”?

  “不了,謝謝”!

  “小友可是想吃些此間美味”?

  “不了,謝謝”!

  “小友······”?

  “我要見李元真”!

  破法樓萬丈高樓,霞光瑞彩,恍如仙宮。


  唐玄沒想到,這樓內卻是這樣一番場景:精致的幔帳,並不高聳的屋頂,花紋頗為繁複華麗的木製家具,三十來平的空間······一切都在訴說著,這就是一座極為“普通”的民宅-客廳。當然,這普通一旦擺在了中洲場麵上,那也算氣派人家擺設。


  心神恍惚的唐玄,幾乎要重新走出那扇關閉之後,便變得平凡如塵的房門,去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走錯門兒了。


  光輝萬丈其外,敗絮破落其中,正如很多生命展示出來的嘴臉,既讓他感到迷茫,也讓他難以理解,同時又有些精神被分裂了一般的產生的恍惚。


  好在他早已那種嘰裏呱啦、刨根問底、喜歡對話的小男孩兒,他,一心趕路,生死不計,又何須多言?


  但唐玄還是保持著極大的耐心,以一種越來越淡的微笑,麵對這眼前這個矮小,但極為熱情的老人,他叫耶律真仙。


  ““神仙醉”,就是神仙喝了也會大醉一場,一夢難醒;“千日好”,吃下之後,煩惱盡去,憂愁皆消;“上古神道秘錄”,即便不是神仙,看了也能成仙得道,縱橫天下;“聚寶盆”,世間任何物件兒,放入其中,隻要你不喊停,就會源源不斷的“複製”出來,財富啊,財富;“七巧百花”,你能想象得到的一切美女,都能走出來,任你擺布······還有炫光彩虹、上蒼寶劍、龍生煙、鳳吐霧、滄海雅居······小友,你我有緣,喜歡什麽,盡管拿去”,房間雖然不小,但隨著耶律真仙兩袖擺動間,一件件光華四射,瑞氣升騰的寶物的出現,卻顯得狹窄起來。


  唐玄望著眼前一大堆突兀出現,眼花繚亂的東西,一時有些愣愣。


  “小友,前麵已無出路,不如攜寶歸去”,歎息著,濃鬱彩光中,耶律真仙那張臉很模糊,很玄幻。


  “我要見李元真”,唐玄雙目微閉之後,再睜開,眼中彩光盡去,隻有黑與白。黑的深邃,白的分明。目光直視耶律真仙,而耶律真仙也看著他。


  耶律真仙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消失了。


  兩人對視著,滿室的珠光寶氣,似乎也難以湮沒二人激烈碰撞的目光。


  “逍遙已隨黃鶴去!你身上卻有夢蝶的味道!唐玄小友,莫要尋死,快些,快些,去吧”!良久之後,耶律真仙低沉的語聲,打破了一屋子的死光。


  “多謝!我要見李元真”!唐玄緩緩搖頭,神情雖然淡淡,但眸子裏卻有莫名的東西閃光。而這光,充滿人性的光輝。


  “見他,總要找到出路”,耶律真仙啞然失笑,目光掃向一大堆熠熠生光的東西,歎息一聲,袍袖拂動,一身暗黃色的衣衫無風自動,獵獵聲後,室內又變得如當初那麽的幹爽。


  “出路,就在老丈身上”,唐玄想了想,突然一抱拳,聲音恭敬。


  “噢”?耶律真仙一蹦,跳上華麗大圓桌,索性站在桌子上,與唐玄來個平視,一臉的不置可否。


  “傳說,神戰時代,上有天宮,下有九幽。天宮之上,有一天門,是以仙人自居的神們的臉麵,也是人間與天界的門戶。萬神嘯天,天地湮沒,生靈萬物隨湮滅消亡,隻是我沒想到,那南天門,卻沒有湮滅,反而在這裏,成了破法樓”,唐玄遊目四周,緩緩說道,聲音卻有些唏噓。


  “就算這是南天門,就算這是神戰時代遺留的老物件兒,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耶律真仙雪白的大臉變得有些薑黃,瞳孔收縮成一根針,就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外有光輝萬丈,內裏須彌芥子,動則鎮壓天地,立可萬古長存。我若沒看錯,老丈似乎便是這南天門,看大門的老頭兒”?唐玄忽然以聞訊的目光,注視著耶律真仙。


  耶律真仙胡子抽動著,臉色時而黃,時而白,兩頰漸漸升起紅暈:“就算我是看門的老頭兒,可那出路,又和你老子我,有半毛錢的關係麽”?

  “老丈,你的地盤,你不知道路”?唐玄直視。


  “呼~呼~呼~唉!看門兒也沒什麽不好,就是老頭兒,忒不中聽”,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一臉無辜的唐玄。


  唐玄嗬嗬一笑,耶律真仙也放聲大笑。


  一壺酒,兩杯茶,酒未開始飲,這弱水為媒,炎火燒灼,北昆侖九天寒池內,大羅神仙葉衝泡的極品神茶,兩人卻是已經喝了不少。


  “剛才那些東西,你真的一點都不心動?要知道,功名利祿、財富美女、長生秘籍、天才地寶可都在那裏了”,吐出口帶著白霧的馨香,耶律真相保持著眯眼,抿嘴的品味姿勢,然後張口說話。


  “不心動,一切顛倒夢想,盡是泡影,凡事合心,可行;不合心,則有損情感。末世、盛世,我心不動,那便是沒事;外物誘惑,我心不染,又怎麽會動心呢”,唐玄一笑,緩緩搖晃著碧綠透明,精致可愛的“乾元杯”,望著杯中原本乳白,但被染的碧綠的液體發出的淡淡霧絲,眼中濃厚的情感一閃而過。


  “這人族的精神信仰、文化內涵已經升華、繁衍到如此地步了麽”?耶律真仙撓了撓頭,甚至拽下幾根白絲。


  他五官擠到一起,死活想從唐玄臉上、眼中找出哪怕一點點瑕疵與不真實。


  “我臉上有花”?唐玄眨眼一笑,一朵燦爛的唐花,在他臉上一開即逝。耶律真仙被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疑惑更多。


  “別急,別急,我們好好聊聊!你一旦進了這個門,時間便被鎖止,直到你步出那一刻······你小子身上,怎麽有“夢蝶”的味道”?茶喝罷,便飲酒。


  唐玄已經懶得再問老頭兒注入到乾元杯裏麵,赤紅色的液體究竟是什麽“寶貝兒”了。他能感覺到,這個看起來平凡,但卻深不可測的耶律真仙,對他沒有任何惡意,有的隻是因“夢蝶”,因“逍遙已隨黃鶴去”所產生的好感與善意。


  這裏沒有燈,也沒有燭,彷佛沒有光源,但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恒定的亮度。


  不知道過了多久,即便時間被鎖止,但隻要喘息,身為人類的唐玄,總會覺得對逝去的時光,產生那種淡淡的負罪感。


  在談話中,他知道了這裏不光有他經曆過的無生海地獄山,還有這座破法樓,還有萬象古園、蒼生往逝葬地、暮光之城、明月樓、炎山弱水、道一樓,更有“一生逍遙隻求末的-莊求末”。


  而耶律真仙,也知道了世上尚有“逍遙一脈”莊廣陵這個人,尚健在。不禁老淚縱橫。


  歲月滄桑,天地變遷。


  有些人,眨眼便在世上走一遭,但卻精彩紛呈,跌宕起伏,而像道隱歸藏這群人,包括耶律真仙,隻能明白有限的幾個詞匯:寂寞、永遠、蒼涼、孤獨、冷漠······簡單。


  被囚居的人是可憐的,而被囚居的“神”,卻可悲,連死都不能。


  不是說沒活夠,隻是在這個地方,沒有神主李元真同意,想死,都是奢望。


  所以作為這個地方的人,耶律真仙更重視逝去的東西,包括與莊求末的簡單的交集,包括他給予他莊生夢蝶中,那些快樂與痛快。


  “李元真”,唐玄目光中的冷與冰,如有實質,心中的怒與恨,隨心升騰。


  “南天門,靠炎山、弱水而存在。而我不能出這裏,所以這麽多天,算他媽的李元真養活了我。可我也說不上繼續這麽存在下去還有什麽用,可是老夫知道,我的存在對李元真,還有用。所以他舍不得我死,更舍不得南天門就這麽沉寂下去,成了死物”,耶律真仙放浪形骸,與唐玄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也不知道這老先生寂寞了多久。


  “他日有緣,必陪老丈盡興痛飲一場”,唐玄站在地板上,執晚輩禮。


  耶律真仙揮手,地麵一格格紅油發光的木製地板,唐玄的腳下,突然出現一個無數圈套套在一起的環形光圈,五色交織,七色斑駁。


  隻是他還坐在桌上喝著酒,沒有回頭,一杯接一杯,而桌上那小小的“千萬壺”,彷佛永遠也倒不完一樣,自動自覺地起飛、倒酒、將落。


  “一生真是寂寞如雪嗬······雪是什麽樣子的?用這“天雷布雨罩”試試”,似乎忘記了唐玄的存在,自顧自的咕噥著,佝僂著身子,玩耍起來。霎那間,他的頭頂上小範圍,雲雷密布,竟下起了雨。


  “雪雖涼,雖冷,但每一朵雪花卻挨挨擠擠,這不是寂寞。寂寞,是寂寞的連寂寞這兩個字都蕭索不起來的荒涼,老丈保重,有緣再見”,唐玄揮手間,玄玄氣如一道遊龍,帶著凜冽的氣息,注入到耶律真仙頭頂那朵下著雨的黑雲。


  同時,內心一股慘然與同情油然而起。這老頭兒竟然連雪和雨都似乎分不清的樣子。


  耶律真仙全身巨震,然後便仰首,望著漫天紛落的雪白、浸涼,愣愣出神。


  當他顫抖著抓起一朵雪花,再回頭的時候,唐玄卻已不再原地。


  一聲歎息,破法樓上下左右,虛空巨震!


  法的盡頭,是情;情的盡頭,是寂寞;寂寞的盡頭,是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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