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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章 水簾七疊

  若無陳元遲受傷,或者說若無暮光法牒的進一步“指引”,十二元辰宗與唐玄並沒有什麽解不開的仇疙瘩。


  退一步講,放在幾天前,他唐玄還是整個倉洲重典保護對象,可謂世事難預料,世事預料難,世事料難預······

  “救了宗主,我讓你過去”,金斷崖背對元辰宗幫眾,立風雪中於演武殿前,以一種天地都聽的清楚的聲音,朗聲說道。


  唐玄點頭,風雪中,盡是元辰宗的弟子人頭顆顆,人影幢幢。


  衝過去?殺過去?還是說些什麽,騙過去,混過去?

  都難!


  於是他救了陳元遲。唐花一出,陳元遲身上洶湧咆哮的魔氣像是找到了歸宿,瘋狂的匯集到懸浮、旋轉,放著迷蒙光彩的唐花之上。


  唐花入體,唐玄臉上驀然湧起一陣黑光。


  他的心是震驚的,更沒有想到出手之一絲夾帶的魔氣,到了陳元遲這裏,便像是有了繁衍能力一般,如此聲勢浩大,如此猙獰翻滾,如此糾纏不休、入骨入髓。


  魔氣褪盡,法神的目光變得暗淡下來,幹枯瘦弱的隻剩下一層皮,但卻平靜了下來,竟然依靠著鐐銬和鐵索,睡著了。


  “多謝”,金斷崖、木攻城、陳元濟、吳常安、邵康年、左丘禪、春夏、雙邢,以及負責守衛的五行首,都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五洲茫茫,五洲惶惶,同為人族,相煎何急?既沒國仇,也無家恨,難道真的要在星球崩塌之時,仍舊紅著眼睛,歇斯底裏的互相殘殺麽”?唐玄的聲音很清淡,淡的彷佛一片柔雲,一縷青煙,“無故傷我中洲衛,這件事兒,卻還沒有完”。


  唐玄望著周圍驟然變得緊繃的氣氛,以及元辰宗諸高層那一張張緊張起來的臉,驀然笑了笑:“不過等法神傷、疲、痛、病好了再說,介時,我唐玄,親自上山領教”。


  金斷崖等人麵麵相覷,如釋重負。


  麵對眼前這個唐玄,能夠隨時隨地丟出那朵花的唐玄,誰的心裏都有壓力,而這種壓力,在情況失控的時候,更會演化成一種決死的意誌。


  “金前輩,請吧”,唐玄默默轉身,在眾人自動分出的路上,向上,向後,出了困仙牢,便一刻不停的向演武殿走去。


  “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救宗主?”金斷崖一瞪眼,眾人如夢初醒,亂做一團。


  經過拇指峰,穿過三跳崖,登上點頭山,又繞過幾株不老鬆,最終,金斷崖與唐玄逶迤來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洞洞旁。


  “這是一條捷徑,宮南起未入道隱歸藏之前,便是誤墜此洞,最後卻從借法道出來”,金斷崖指了指眼前三米見方,掩蓋在一片枯草、冰雪之下的洞,旁邊“小心洞洞”四個大字的警示牌,有些斑駁、並歪向了一邊,看情形是有些年頭了。


  “那邊,再經過五座山,跨過三條穀,趟過兩條大河,便是倉洲五嶽山與北昆侖交界處,那裏有一片“迷幻天”,天後便是借法道。隻是那裏凶險無比,幾無進出的可能”,金斷崖又再指向唐玄背後的遠處,沉聲道。


  “這裏有人下去過沒”?唐玄指著小心洞洞的洞問道。


  “有,但從來沒有出來過”,金斷崖小心的伏下身子,向洞內望了望:深不可測,深不見底,宛如一個吃人的怪獸的口一般,靜默但驚悚。


  “那邊呢”,唐玄也蹲下瞅了瞅,隨口道。


  “那邊?道隱歸藏的門戶,誰他麽的敢去找死”,金斷崖搓了搓有些胡子,嗬出一口白氣,啐了口。


  唐玄信手抓碎一塊冰,頭顱大小,足有十餘斤重,在手上顛了顛,丟進洞內。


  接著唐玄便凝神細聽,等待著它落地的霎那。


  金斷崖似笑非笑的四處望著,震了震青袍,抖碎滿身冰雪,雄壯的身形宛如裂地而出的猛獸一般。


  良久,良久,良久······

  唐玄等的全神貫注,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洞內卻無絲毫聲息,像是那塊冰,真的給什麽東西無聲無息的吞了一般。


  皺眉,凝思!

  “迷幻天那有什麽”?唐玄沉默了一會兒方道。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數十道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泯滅一切的光線以及可能出現的道隱歸藏的怪物”,金斷崖複又蹲下身子,與唐玄一起望著洞洞,黑黝黝,也不知道看什麽。


  “照我看······還是先回中洲······再想良策,說不定哪天那什麽狗屁神主,突然召見了呢?······唐玄,你幹什麽”?金斷崖瞪大了眼睛,聲音從平淡轉為高亢。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一直靜靜蹲著的唐玄,卻做了一個分解動作。


  起身-深呼吸-彎腰屈膝-跳下深洞-消失不見······

  金斷崖愣住了,右手兀自做抓的姿勢,如今的指縫間,卻隻有寒風呼嘯,往來,似在挑逗。


  唐玄很明確,迷幻天、光線、道隱歸藏的入口,已經明確的東西沒有人敢深入,便說明了想從那裏進去,千難萬難,千萬別抱著僥幸的心裏。不到最後,誰他媽的都不知道誰是主角。


  而這裏,因為未知,反而會有一線生機,因為這裏有過成功的案例:宮南起。


  隻有兩條路,與其猶豫、掙紮、議論、討論、爭論、扯淡、徘徊、彷徨······


  不如跳吧。


  霎那間,唐玄有一種活夠了的衝動,渾身輕鬆。


  三個呼吸之內便是黑暗;

  五個呼吸之後落入一片雲中:黑雲、濃雲、密雲、鐵雲。


  然後便是無法呼吸。


  雖然心理上對即將到來的妖、魔、鬼、怪、光、怪、陸、離······霎那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是身體上的顛簸,還是讓唐玄一驚,一驚之後,更是全身運轉著玄玄氣。


  霎那間,這朵懸浮在洞口下百米高的黑雲深處,唐玄身周,玄玄氣呼嘯沸騰,拖著煙尾,向上律動著。


  而唐玄的丹田空了,四肢空了,彷佛沒了氣,整個人更像是被玄玄氣承托著的人形大鳥。


  下降的速度慢了下來,但還是向下。


  當然,在趴在洞口金斷崖的眼中,下麵仍舊是一片黑暗,什麽也沒有的樣子。


  躊躇良久之後,他便返身回了五嶽山演武殿,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更有楚君侯還需派人去接引返回,還有龍呈均那邊,還需要打個招乎,無論是首望山事件,還是唐玄此可的處境,都要做一個交代。


  幾天幾夜還是多久?


  唐玄在黑如墨、濃如血的黑雲中已經下墜的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當他元氣依舊充沛,但精神有些難以為繼的時候,高頎的身子終於穿破黑雲,下墜速度陡然加快著。


  與如鐵塊組成的黑雲撞擊,下墜中,此時唐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難受,甚至每一塊肌肉都發出酸澀的吱吱聲。


  然後便出現在一片壯麗的世界裏。


  自然無名,自然奇偉。


  但它更願意把絕美、絕壯觀的一麵,悄然陣列在人跡罕至、不能至的地方。


  這是一個圓柱筒形空間,四周都是垂天而下的瀑布。


  瀑布圓圓的,整齊的,落成七截,高處無法凝望,低處難見歸途,隻有平視一圈之後才能發現,每一截都象是個擎天寶座,而下一截再比上一截突出。


  上方如巨大無朋的海窟窿,下方卻細細小小如小溪中的漩渦。


  水簾密密,水簾轟轟,水汽朦朧,天地間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響。


  但唐玄所處的中間部分卻很幹,沒有水也沒有水汽,四方瀑布轟轟而下,卻絕不互擾,彷佛亙古如一一般,就這麽向下狂砸著。


  精神一陣孱弱,唐玄身外玄玄氣一陣虛幻,整個人急墜而下。


  “是七段”,唐玄勉強穩住橫斜亂扭的身子,向上一望,呢喃著竟笑了起來。


  孤,孤獨、孤單、孤苦、孤雁······孤軍奮戰。


  唐玄竟在霎那間,在這如天河倒泄一般的奇景中,體悟了它絲絲的孤的意味。


  孤獨何辜?孤獨不苦!

  雖無人拍掌、賞識、點讚,但它依舊孤芳自賞的不為所動,長流不息,永不停止。


  腳下是個小漩渦,小是說它的橫截麵,真的很小,勉強一人粗細。


  唐玄身軀筆直竄入,真如一個一條在筷子般粗細岩洞內鑽行的泥鰍,他也覺得自己便成了泥鰍。


  四周沒有路,雖水霧升騰,但卻一目了然的清白。跳都跳了,洞,鑽還是不鑽?

  想不鑽,已經身不由己了。


  水洞很小,但上方的激流卻帶著萬鈞之力猛砸,猛灌。


  有無數次,唐玄不得不提聚玄玄氣,讓自己高大勻稱的身材,變得瘦削一些,這才得以艱難滑過。


  雙掌高舉成尖錐狀,雙腳並攏成鐵鍬狀,頭上是狂暴的水流,腳下是可能有,可能無的出路。


  唐玄壓下心驚,卻更心驚,這上不見天、下不著地,四周無路的管道,若是卡住,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萬一?一萬?怕,不怕?

  毛孔封閉,四周的玄玄氣彷佛在唐玄身上摸了一層耐磨的蜜,使得他整個人比水還潤,比四周被水流急湍無數年的石壁還要滑。


  就這麽的,曲裏拐彎的唐玄,又來到一個決然不同的世界,好美的一片世界。


  百個世紀那麽長,千萬米的距離那麽遠,好在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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