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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回:思凡

  陸冥之回過頭來,見是程念容,以為她是走錯了路,便半開玩笑地道:“仙長,你這是迷路了?”


  程念容不知是烈酒上了頭還是怎樣,從麵頰紅到耳朵根,看著陸冥之愣了好半天,才開口道:“今後怎麽辦?”


  陸冥之沒聽明白她這句指向不明的話的意思,便沒開口,等著她往下說。


  程念容似乎是看出自己說的這話前言不搭後語的,理了理心情,再度開口道:“我們今後怎麽辦,是打算就此天各一方,還是……”


  陸冥之揉了揉眉心,接話道:“你若是想上京師的話,也不是不行,隻是我朝還沒有過女官製度,忽然讓你入了紫光閣有些不大妥當,你可以先跟著顏冰鴻做事……想在京城修道觀也可以……”


  程念容惶急地道:“不是。”


  “不是……”陸冥之越發鬧不明白她要說點兒甚麽了,心底也越發覺得她要再說下去,還不知道要說出點兒甚麽來,便又開口道,“喔,是。你先前是說要雲遊四方的。”


  程念容不管不顧地又打斷了陸冥之的話,紫光閣最受重視的閣臣都沒這麽大膽子。可程念容就是昏了頭了:“你有沒有想過,不拿我當甚麽晚輩,也別當我是甚麽道家的女修,拿我當個尋常人家這般年歲的姑娘看……”


  陸冥之也喝了不少酒,很容易就被程念容帶偏了思路,尋常人家這般年歲的姑娘……呃,是早該說親了?

  程念容連眼眶都紅了去,死死咬著嘴,似乎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可她最終還是開口了:“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


  為何腰盤黃絛,身穿直綴?”


  這句話似一個霹靂,炸的陸冥之三魂六魄全離了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終於明白程念容今晚為何總是語焉不詳了,敢情是酒壯慫人膽啊!


  陸冥之歎氣道:“你這是在自毀前程。”


  程念容低著頭,冷笑了兩聲:“我有甚麽前程可言,雲遊四方嗎?我自幼無父母,隻有年紀能做我祖母的師父帶著,尋常姑娘家有的,我都沒有,尋常姑娘家能做的,我也都不許做。憑甚麽呀,倘若今日是換了旁人,你還會這般看嗎?的確,我這麽做實在是離經叛道,大逆不道的厲害,可憑什麽旁人就能‘鴛鴦羅帳錦繡叢’,我就隻能如今這個樣子,我就不能學你一回,與天爭命一下?”


  陸冥之頭疼欲裂,不知道說甚麽勸她才好:“你還小,也應該知道,我是在並非良配。”


  程念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道:“我不小了,你這般年紀的時候,都已經在宣平起兵了。我原先剛見你的時候與你說過,我從開始學批八字的時候就一直在推你的八字,我心心念念了‘玉麵小將軍’多少年,你都不知道!我知曉你的行蹤知道的比當年大越朝廷還清楚,茶樓酒肆裏說書的瞎子多少本子,都是我給編的,你也都不知道。”


  陸冥之被人罵亂臣賊子罵習慣了,聽了這幾句話,忽然有點兒奇怪的感覺。


  程念容說完這番話,自己冷笑了幾聲,不知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一廂情願:“所以,我覺得,我該讓你知道知道了。師父原說,若不嚐遍世間百般苦楚,了卻一身牽掛,就算課業做的再好,也做不了出世的真人。我知道的,我向來是做不到,我一直心有雜念,我心思太重了。其實說來,窮困潦倒其實不算甚麽大苦,心裏的磨難才是過不去的。”


  陸冥之心道,你這是打算拿我渡劫呢?

  這樣不經世事的姑娘家,極容易就將心中的一點心思看得比天還重要。多年來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又是共過生死,共患過難,自然是要把這一點情感抬高放大了。


  陸冥之如今若是當真心無雜念,大可嚴詞將她推開來。


  可他卻又莫名其妙地不忍心。


  也不知是因了他好幾次在程念容身上瞧見寧翊宸的影子還是如何。


  這分明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啊。


  陸冥之歎了氣,轉過身去,負手而立,道:“你若是還想上京去,跟著幾位大人做些甚麽,我也不會攔你。若是今後想去雲遊四方,去便是了。隻是今日之話,今後不必再提了。”


  說罷轉身要走,卻聽見程念容在他身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陸四郎!”


  這麽喊他,已然是極其大逆不道了。


  程念容口中兀自道著:“昭軍帳,發稻糧,除奸寧,喚四郎。四郎赤馬白銀槍,玉麵星目少年狂。昭軍帳,宣平長,乾坤定,喚四郎……”


  十幾年前的宣平童謠,她卻還記得。


  陸冥之回頭看了她一眼,猶豫再三,卻依舊狠下心來,轉頭離去了。


  程念容站在原地,咬著嘴,又怔怔落下淚來。


  有些事兒他不會知曉的。


  她初次見他時,他還是未曾及冠的少年人,她還是她師父懷裏一隻奶娃娃。玉麵陸四郎過靖遙門時是帶著麵具的,可誰也不知,他過靖遙門之前,程念容就見過他的樣貌了。


  那也許還不是初見,初見更早,她師父甚至救過那個在宣平時寂寂無名的少年人,隻是當初她年歲太小,實在是記不得。


  過靖遙門之前那驚鴻一瞥,她從未那樣好看的少年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站得像翠竹拔節一般。


  彼時她還小,不知該怎麽形容。


  後來讀了書,方知何謂“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十來年間,她與師父輾轉多地,與宣平相隔千裏,她卻未曾有一日忘記過打探當初那少年人的消息。


  他是大昭的開國皇帝,這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梟雄,她隻是個雲遊四方的道人罷了。


  她未曾在他身邊經曆過的十四年,是今後多少年都跨不過去的鴻溝。


  陸冥之早已端坐廟堂,而她卻才長到他起兵那個年歲。


  難道真要她自己念一句:“君生我未生”?

  自恨己生遲,我恨君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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