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筠忽然咬著牙,用力地複述了一遍——
“她沒死,我沒見到她的屍首。”
這孩子有著一股狠勁,他說這話時,眼睛漆黑又雪亮,帶著堅定和執拗。
衾嫆歎了一口氣,知道是挽留不了了。
便伸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膝蓋處,“好了,要去就去吧,我們萍水相逢,但說實在的我很喜歡你這個孩子。但強扭的瓜不甜,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別給自己留有遺憾。”
她的話叫寧筠慚愧地低下頭來。
“我……”
“沒事,你以後長大了,還記著我們的話最好,不記得的話,也沒關係。但寧筠啊,我們任何時候都要記著自己是誰,牢記初衷。”
衾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動作自然而憐愛。
寧筠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他很想回她,自己一定不會忘記他們的。
但是這話他隻在心底裏說。
“不過,我同意你小子不講道義跑了,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衾嫆臉瞬間一變,就板著臉開始談條件了。
楚漓不語,嘴角微微勾了勾,已經猜到她大致要說什麽了,眼神寵溺含笑。
條件?
果然,寧筠這半大的孩子倒是對衾嫆的話信以為真了。
他抿著小嘴,表情鄭重,“好,你說。”
被他鄭重其事的模樣逗笑了,衾嫆都不好板著臉逗他了。
便直接道,“你呢,還沒長大,長得又這麽好看,好看的小孩子是很容易被人販子抓走,所以,能不能讓你楚叔叔的人送你到達你想去的地方,確保你安全了,再讓他們回來呢?”
她用一種同輩似的,商量的口吻,同寧筠好聲好氣地說道。
沒想到是這樣的“條件”,原本以為是需要他做些什麽,卻不料,還是想著幫他……
寧筠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就酸酸漲漲的,眼睛也有些酸。
但他是不會哭的。
他抿著唇沒有立即回答,應該說,自己就像是個占便宜的小醜,一直在索取他們的幫助。
這次分別,甚至都不一定以後會重逢,他們這一家人是真的不求他的回報,還顧及他的自尊心,想方設法地為他考慮。
楚漓也出聲道,“不必心裏有壓力,我們幫你,出於你救秋秋。這些,都是應該的,如果你真的覺著受之有愧,那就好好活下去,做一個無愧於自己的好人,等以後我們重逢了,再來報答。”
他公事公辦的口吻,溫和寬容的語氣,雲淡風輕地安撫,反倒是叫寧筠心裏奇跡般地舒坦敞亮起來。
是啊,他逞強又有什麽用呢?仔細想想,他連徐吉都打不過,更莫說歹徒了,他也知道他這個長相,很容易被歹人盯上。
他還要找娘親的下落,還有很多事要去問個明白。
還不能死。
那個一心求死的寧筠,早就在廢棄的徐家院子裏,想通了。
如今的他,隻有這一條命可以用來賭。
一旦想通,接受也就沒有那麽難了。
他握了握小拳頭,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謝謝你們,楚叔叔,嫆姨。”
衾嫆沒想到這麽快就得到寧筠的鬆口,聞言,忙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毛茸茸的頭發摸著很舒服,她忍不住,又摸了幾下。
直將寧筠的頭發都給揉亂了,才鬆開作惡的手。
楚漓不禁嘴角抽了抽,再看寧筠,他抿著小嘴,一副敢怒不言的樣子。
別扭的小孩。
對於寧筠要走,秋秋的反應無疑是最大的。
她直接從凳子上跳下來,一把拽著寧筠的胳膊,搖頭如撥浪鼓地道,“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寧哥哥走!”
小丫頭看衾嫆已經在給寧筠收拾包袱了,立馬眼眶一紅,嘴巴一癟,就要哭。
安哥兒在一旁蹙著小眉頭,倒是乖巧文靜,不過也是稍顯疑惑地望著寧筠,似乎也沒想到寧筠和他們兄妹倆相處得愈發不錯時,會提出要走。
不過他不會像秋秋那樣,出聲詰問,哭鬧。
寧筠其實最擔心的就是秋秋這樣。
他看著這個小妹妹,伸手輕輕地,略顯僵硬地拍了拍她的發頂。
“秋秋,不哭。”
憋了半天,他也就生硬地憋出來這四個字的安慰。
但已經實屬難得了。
秋秋一下就哭了。
她抽抽噎噎,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死死地拉著他的胳膊不肯鬆開。
“不走,寧哥哥是不是不喜歡秋秋了?為什麽要走……嗚嗚嗚……”
她一哭,別說寧筠,就是楚漓和衾嫆還有安哥兒都心疼。
不過楚漓和衾嫆到底是沒有出聲,默默將空間留給三個小的。
“相公,秋秋是真的很喜歡寧筠這個哥哥。”
出去後,衾嫆心情也難免低落,她歎了一聲,輕輕說了句。
楚漓扶著她的雙肩,輕輕地按捏了幾下。
“嗯,我們都喜歡那孩子,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她遲早要適應。”說著,楚漓又溫聲勸她道,“你也是,我們這一路走來,和京中親朋好友分分合合好些回了,總要學著適應接納,不要傷感。有緣自會相見,再說了,我們不是都安排好了嗎?
派兩個暗衛護送,不管他去哪,暗衛回來都會回稟我們。你要還是不放心,我就多派個人暗中保護他……”
衾嫆搖頭,“算了,那孩子要強,確認他安全,真正有落腳之處了,就讓暗衛回來吧。”
被楚漓這麽一安慰,她又想起來,“多給他些盤纏?不行,一個孩子,身上帶那麽多盤纏到底樹大招風容易被盯上……這樣吧,季明不是給了我們季家的印鑒麽?給他一枚……”
季明為了感謝他們夫婦,送了兩枚印鑒,說是給孩子們的禮物,就是怕他們不肯接。
有了這印鑒,北國季家的錢莊,都可以隨意兌銀票。
當然,夫妻倆從未用過,也沒給倆孩子,隻是替他們保管著。
聞言,楚漓也不反對。
“好,給他一枚。”
說了會話,再進屋時,沒看到秋秋。
衾嫆一愣,問明顯情緒低落的寧筠,“秋秋呢?”
寧筠抿唇,還未說話,安哥兒便回著,“妹妹不高興,跑回屋裏了。小桃姨有跟著。”
怕衾嫆擔心,他末了補充了一句。
看著傻站著的倆小子,衾嫆不禁無奈歎氣。
“你們就不知道追出去哄哄?”
這以後,倆小子怎麽找媳婦兒?女孩子賭氣難過跑開,都傻站著歎氣不知道追出去的?
她忽然深深的擔憂地看了眼倆小子。
寧筠垂著眼睫,“這樣也好,她就不會舍不得,過不了多久……”
就會忘了遇到過他這樣一個過客。
畢竟,她才三歲,能記得多少事呢。
想著,寧筠默默轉過身,將包袱打了個結,那背影,看起來很是寂寥。
衾嫆看了眼楚漓,後者隻是搖搖頭。
那是秋秋,也就是楚樂瑤,最後一次見寧筠,直到很多年以後,回想起那天的天和雲還有風,都是苦的。
她記得那個沉默寡言,冰冷卻堅強的小少年,哪怕從此失去了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