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噙著怒火
昨夜,又是一場暴風雪。
五輛掛著膏藥旗的深綠色軍車,從白雪覆蓋的大同大街上疾馳而過,深深的車轍一直延伸向遠方……
大同大街2836號,蒼鬆翠柏掩映著興亞式大屋頂之上,幾隻麻雀在積雪上跳躍著。
偽滿協合會中央本部的二樓走廊裏,西裝革履的組織指導部主任秘書孔雲安和審查部副部長豐臣加奈子並排從樓梯口走了過來,一重一輕的皮鞋在水刷石地麵上叩擊的聲音,讓這座光線迷離的魔窟顯得陰森森的。
“孔桑,我真不知道怎麽來形容你,此次在本土福岡集訓,一麵你是能忍磨難的特工,像個鐵骨錚錚的男人,另一麵在我父親麵前,像個搖尾乞憐的小狗。”
“加奈子小姐,你說話總是這樣冷言冷語,我的心意你還不懂麽?”
“不懂,我是真的不懂,看你集訓的一麵,我還真是喜歡上你了一點點,可是你有事沒事地就往我家裏跑,那個奴才樣兒是讓我好反胃。”
“你……你說得也太難聽了,那是我太敬重令尊了,也太愛你了。”
“得了吧,你和那些男人沒有什麽差別,像寄生蟲一樣,依附在我們豐臣家族身上。”
“你說得也太難聽了吧?用中國人的話說,叫‘良禽擇木而棲’。”
“還不是那些賣主求榮的人的遮羞之辭?你少來這些呀,與你在一起,隻是哥哥的事業之需要,你也少說那些聽著肉麻的、沒有廉恥的話。”
“你這從何說起,我們在日本時不也挺好的,我最難忘的就是你給做的壽司了。”
“就是我無聊的時候,把你當個小狗消遣一下,你別多想。”
二人說著,就到了豐臣久木的辦公室門口。
“報告——”
“報告——”
二人一前一後進到了房間裏,雙雙敬禮。
豐臣久木雙臂交叉,仰頭凝視著窗外,手中夾著一支雪茄,室內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道。
他轉過身時,窗外的陽光映射著他身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聲音卻一如往常的沉靜冷峻:“請坐吧,二位。”
然而孔雲安二人是出於敬畏,還是出於禮節,卻筆挺地站在那裏。
“你們集訓回來了,就要抓緊工作,近來中野遇刺的事,搞得沸沸揚揚,想來山本秘書已把情況都你們說了吧?”豐臣猛吸了一口雪茄,好似這樣能讓他找到解決難題的思路。
“情況我們都知道了,那個郎鶴蘭招了沒有?機關長。”孔雲安嗅著煙草的氣息,渴望並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坐在這個大辦公室中吸雪茄的情景。
“還沒有,這個女人嘴很硬,用中國話說就是……就是一問三不知。”豐臣低頭搓著半截雪茄,用餘光掃了一眼孔雲安的皮鞋,那是福岡晴川家手工製作的皮鞋,也是自己父親黑龍會幹事長豐臣光一郎鍾愛的皮鞋,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哥哥,就沒有別的辦法麽?我還從沒有遇到這樣剛強的女人?那個陳驄呢?他也沒有辦法?”
“那個陳驄,不爭氣的東西。他,他前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在泛亞大都會把張霖佑的相好舞女給強占了,後來被張景惠給叫到家中去了,一直沒有來我們這裏。這豆腐匠老張的家事,我也懶得摻和,估計他也快過來了。”豐臣凝視著茶幾上空空如也的茶盞有些不耐煩。
“機關長,昨夜我去了醫院探望了中野太君,他還是神情恍惚,時醒時昏,真是太可憐了……”
“可憐?你說他可憐——混蛋!”豐臣猛然站了一起來,狠狠地用左手甩了孔雲安一個耳光。
孔雲安猝不及防,但他不敢躲閃:“はい(是)——はい(是)——”
“他可憐什麽?非要喜歡搞那個一堆什麽人皮燈籠——有那個精力把反滿抗日分子給我肅清了,他愛怎麽玩就怎麽玩——他是活該——”豐臣把右手中的半截雪茄氣急敗壞地丟向了門旮旯。
“哥哥,他父親可是陸軍部的紅人呀,你可不要把他棄之不顧呀,這次我離家之前,父親還反複讓我轉告你要照顧他。”加奈子看著怒氣未消的豐臣有些緊張。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根據警衛人員說,當夜是三個人,還救走了一個女人,這個郎老板還有兩個同夥,現在我要把這個案子交給你們,一旦掌握證據就要封了太白居,還要把她同夥和背後的組織,不管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力行社,我都要一網打勁!”豐臣瞪大了眼睛命令道。
“遵命——”
“遵命——”
“加奈子,你要聽從孔桑的指揮,不要任性,他是我們家族信賴和倚重的好朋友。”豐臣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們隨我來……”
三人依次出了辦公室,徑向地下一層刑訊室走去。
壁壘森嚴的刑訊室裏,血腥味夾雜著濕冷之氣。
站崗的衛兵見到了豐臣三人,立刻打開了鐵柵門。
隻見鐵樁之上,郎鶴蘭雙臂被捆綁著,垂著頭,秀發淩亂,酒紅色旗袍被撕裂開來,白皙的頸上血痕斑斑。
她那件白色羊絨披肩搭在旁邊的長凳上,血漬層層。
一個健碩的值班軍曹見到了豐臣三人進來,腳跟碰撞,敬禮相迎。
“她怎麽樣?”豐臣麵無表情,言辭生硬。
“報告機關長,剛給她上了兩次鞭刑,她還是不肯招,打暈了。”
“這樣看似柔弱的少婦,還是個硬骨頭。村田小隊長,你搞刑訊不是有一套麽?用冷水把她潑醒。”豐臣看著郎鶴蘭戰栗著的白皙的大腿有些失神。
一桶冰冷的水應聲向郎鶴蘭的身軀潑了上去。
她打了一個激靈,緩緩地忍著劇痛,抬起了噙著怒火的鳳眼,不言一聲,麻木的雙腿不自覺地動了兩下。
“啊嗬嗬——郎老板,我是真不想對你這樣的美人上刑啊,你就把你的同夥和你的組織交代出來就好了,我們還可以做朋友麽,你繼續回家經營你的酒樓,這麽樣不好麽?”豐臣抓起了桌上的鞭子,用白手套拭著上麵烏黑的血跡。
“哦哦……豐臣……機關長,我……我……真的好……困惑,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事,我隻是……一個商人,一個……寡婦,你說的什麽……同夥,什麽……組織,我可不懂,你說……我刺殺了中……中野部長,我更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我整日裏……除了在家經營酒樓,就是去陪我的嫂子……逛街,我從不與……任何組織、黨派有什麽來往,迎來送往,在關東軍……治下討口飯吃,你讓我……怎麽招?你讓……我招什麽?……”
“我不隻問你一次了,那你的絹帕怎麽到了中野的遇刺現場?”豐臣怒不可遏將皮鞭狠狠地抽向了郎鶴蘭。
“我……從沒有過……你說的……那種絹帕,那……不是我的,一定是……是有人栽贓……”
郎鶴蘭強忍怒火和疼痛,用舌尖舔了一下唇邊淌出的血液,心想,我什麽都不說,不然整個酒樓的一大家子人都要遭殃。
“太君,我看這個女人的硬骨頭勁兒,太像共產黨的樣子了,您稍安,看我怎麽樣來研究她。”孔雲安自告奮勇走上前來,他示意了那個村田,把牆角電閘下垂著的兩根電線牽了過來。
他把兩根電線一根綁在郎鶴蘭的手腕上,另一根綁在了她的腳踝處。
豐臣看著孔雲安的利落的手法,他仍然期望著奇跡能夠如思出現。
孔雲安挽起袖口,手握電閘,儼然一個高高在上的勝利者的姿態:“郎老板,聽說你已嚐過了幾次鞭刑,我們這次就來嚐一嚐電刑,如果想免遭這份罪,還是有機會的,招與不招——”
“我……真不知……知道……孔先生你說的招,指……的是什麽,讓我……招什麽?我……這女人命苦,一下生……就沒了爹和娘,嫁人了……就死了丈夫,求安少事,無心求亂,可我……生來……就是個烈性子,我……我沒做過……的事,我就……不能承認,別說……你是電刑,就是你要用槍斃了……我,我……我也是……不會承認。”郎鶴蘭心中暗罵,孔雲安啊孔雲安,你個民族敗類,我要是有機會離開這個魔窟,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啊哈哈——看來,你是真的不招了,郎老板,那就是不要怪我了,來呀,你來品嚐一下吧,是不是好過你太白居的任何一道菜。”說著,衣冠楚楚的孔雲安推上了無情的電閘。
郎鶴蘭畢竟是一介弱女子,她三聲慘叫,全身抽搐了幾下,昏了過去。
“潑水——再來——”加奈子冷冷地向著村田和孔雲安叫著。
可憐這郎鶴蘭,在這冰冷的嚴冬時節,被再一次用冷水潑醒,她感覺自己的軀體就是自己的累贅,她渴望著此時駱霜晨能來解救她,她恍惚間仿佛看到駱霜晨揮起手中的二人奪將眼前的這四個魔鬼斬殺了……
這時,陳驄從外麵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大叫起來:“不好了,太君,司令部高級作戰參謀秀井三郎將軍被殺了,現場又出現了這樣的絹帕……”
“什麽?你說秀井被殺了?在哪裏被殺的?”大驚失色的豐臣一把抓起陳驄手中的絹帕一看,粉色絹帕的一角用綠色絲線繡著一個“郎”字,邊上用紅色絲線繡的方形印“太白居”,“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是誰——”
暴怒的豐臣久木狠狠地甩了陳驄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