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小雪人躲在廁所，把急如風火的眼淚用力擠幹，把那些慢慢悠悠的遲疑又懶散的眼淚，全部攆回身體最深處。用冷水敷了眼睛洗了臉，拭幹水珠，對著鏡子審視表情，唇線緊抿，暗想：不要難過，要好好工作，要努力活著，不想那些難過的事情。再則小不點那麽敏感那麽脆弱，千萬不能被察覺出什麽來才好，不然小不點肯定會胡思亂想到做出偏激的事情吧。好吧，微笑！


  “我們什麽時候去找兼職啊？”小雪人裝出一副很有精神又很高興的樣子，主動找小不點聊天。


  小不點撇撇嘴角，低頭玩弄指甲，歎了一口氣，說：“我每天睡覺時間都不夠，如果我去找兼職，就沒時間看電影沒時間搞別的了……”偏著頭愣了半晌，又說，“算了，還是不去了，我對自己也很沒信心，怕做兩天就不想做了。”彎腰，雙手握拳拍了拍大腿兩側，說，“每天上班站這麽久，腿累死了，下班隻想回家躺著，不想再去做兼職了。而且肯定也掙不了多少錢，累死累活百把塊錢，到時候把身體累垮就虧大了。”


  謔！變得真快！還理由這麽充分！但小雪人一點也不意外，其實她也不想去，如果小不點非拉她一起去，那她會急得腦袋痛！但表麵功夫又不能不虛飾一下，說：“你看你，好善變，一天一個譜，真的不去嗎？還是去找找看吧，也當是鍛煉自己。”嘴上這麽說，心裏卻狠狠鄙視自己，怎麽這麽虛偽，明明不想去，幹嘛還說這種虛偽的話！可，人與人之間交往，根本由不得她做真實的自己。那個真實的她，不想和別人說話，不想和別人來往，隻想一個人靜靜呆著。不然，要她怎麽辦呢，難道要她說：是啊，累死了，我們沒必要那麽拚，一切都是命，就算拚一輩子都可能連別人的起跑線都比不上。


  可沒想到她遏製不說的話，小不點倒脫口而出了，道：“我們沒必要那麽拚，就算拚一輩子都可能連別人的起跑線都比不上。再說了，同齡人都還在上學，有家人照顧，衣食無憂，我們這麽小就出來工作養活自己，已經很不錯了。我不想把自己逼死了，還是簡單快樂點活，活一天是一天……也不指望活到七老八十，以後的日子能比從前好一點就可以了，要求也不高。我媽說：女人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她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跟我爸結婚，然後生了我這個拖油瓶，說早知道離婚的時候就該把我給我爸……”微微哽咽，但又很快明朗道，“算了，不講這些，說起來沒什麽意思，反正人生也沒什麽意思。想怎麽過就怎麽過。”


  換作從前，小雪人會很讚同她說的，可，現在她覺得這種想法不好，但也沒反駁，隻是問：“那你的手怎麽辦？”


  小不點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隨便了，我也不是很想弄，非要我為了做手術去把自己累得半死，我覺得也不值，人活著又不是為了受罪的。”呃……小雪人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措辭，隻能繼續聽她說著，“我爸媽有錢，我找他們要才最靠譜，我是他們生的，他們不可能不管我。我就快過生日了，到時我就跟他們說我要去做手術，要他們給我錢。不給，我就死了算了，他們不可能真的希望我死吧，所以肯定會給的。”


  “那就好。反正還是做一下好。”小雪人點點頭。


  “我的生日正好是過年的時候，還有兩個月呢。對了，小雪人你什麽時候過生日啊？不如，我就把小肥肥送給你做生日禮物吧。”小不點揚起眉毛，一副靈機一動的樣子。


  呃……禮物？小不點，是負擔才對，你明知道我也不想養，為什麽非要硬扔給我！你自己不想要就可以隨便扔給我嗎？像你爸把你扔給你媽一樣嗎？雖然很理解小不點想把小肥肥送人的迫切之心，但小雪人突然感到好受傷，既覺得小不點冷酷自私，又覺得自己好像被無形冒犯。現在她一句話也不想說，好想回家靜靜呆著，好累啊，為了小不點裝出開心的樣子，最後反而更受傷！這是為什麽呢？她甚至都不想來上班了，想要和小不點劃清界限，可……她很需要這份工作，不然，她要去做什麽才好呢？不工作，她就得餓死！小不點有爸媽出錢交房租，所以可以住那麽好的房子，可是她呢……她心裏翻江倒海，隻是臉上表情不漏痕跡，所以，小不點繼續樂陶陶道：“那我就真的把它送你當生日禮物咯，好吧，那以後就歸你養它咯。反正你又沒什麽事，又沒談戀愛，養著它挺好的，有個伴。再說了，我覺得你好有愛心，肯定會把它照顧得很好，送給你，我好放心……不然，我好怕我兩天就把它喂死了……那就這麽決定了哈！”看吧，真是巧舌如簧，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她若反駁反倒顯得無情無義不夠朋友！

  小雪人隻覺得腦袋裏嗡嗡嗡得厲害，那十萬隻蜜蜂又飛出來辯論了，五萬隻說：“養吧，畢竟那是條生命啊”，另五萬隻蜜蜂說：“別養，你連自己都養不活”……除此之外，善良、理智、消極也聞風而來！善良說：“養吧，雕塑媽媽當初也是無條件撫養你的，那麽辛苦，還不是把你養大了。一隻小寵物而已，吃不了多少，費不了多少錢”，理智說：“如果經濟條件允許，可以養，但，你能保證一直對它溫柔又耐心嗎？如果養兩天就厭倦了，會虐.待它嗎，會拋棄它嗎”，消極說：“養什麽啊，雕塑媽媽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收養了你，沒有你，她會活得更好。你這輩子就是來找她討債的”……腦袋好亂，為什麽隻是要不要養一隻小寵物，都讓她這麽糾結呢？雕塑媽媽當初收養她時也會這麽糾結嗎？還是根本就不糾結？不糾結是因為愛？她才從不覺得媽媽愛她，媽媽養她隻是為了彌補喪子之痛罷了！喪子！雕塑媽媽是一個曾經失去過自己孩子的人，想到這一點，她突然覺得媽媽好可憐……而且雕塑媽媽怎麽說也養了她十多年……十多年，那意味著什麽？如果雕塑媽媽討厭養她，那豈不是痛苦了十幾年？那麽說其實是她給雕塑媽媽帶來了痛苦？猛然，她對雕塑媽媽有了改觀，可，能怪她嗎？她又沒求著雕塑媽媽養她！她寧可沒來過這個世界！心情又跌落到穀底，於是又說要去廁所……


  等她再回到店裏，看到小不點正在給曉霞姐姐和曉野姐姐做美甲，她們看見她，皆一副委以重任的口吻，說，“等下來客人了，你就一個人全部接待了哈，多做幾筆生意。我們現在要做下指甲，暫時沒空，拜托咯！”


  “ok！沒問題！”她爽快答應，但其實心裏有些失落，失落什麽？說不清道不明。


  店裏事務，她早熟於心，每張碟都如數家珍，每天音箱裏放的都是他們喜歡的歌，她跟著他們聽，跟著他們喜歡這個歌星那個明星。除了上班聽歌感到享受，其他的事情好像感覺並不那麽好。每天長時間站立，腿疼得厲害；有時候遇到奇葩顧客，還要無端挨罵；其他的店員年紀比她大，好像隔閡到彼此間沒什麽話可講……但，比起洗碗，這些都不算什麽。所以，在她因這份工作感到委屈無奈時，她告訴自己要忍耐。忍耐！等自己攢夠一千塊錢，就離開這裏。存一千塊錢，是她來這裏後立的一個小目標，她覺得有了那筆錢，她的生活一定會變得好一些。然而，當聽到正在做美甲的小不點她們聊天說，今晚要去KTV，所以做個美甲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原因是：店長要調任了，以後不在這個店工作了，今晚是歡送聚會。那一刻，她甚感震驚又悲傷，覺得存一千塊的計劃實現不了了，店長大人走了，她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為什麽店長走，她會這麽難過，大家不過是普通同事關係……她想了半天，這才猛然發現，自己對店長似乎有了某種很特別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