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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小雪人蹲在那裏一動不動默不吭聲地掉眼淚，笑笑一時手足無措，雕塑般定格默然發怵，明明是想關心好朋友，卻偏偏把她惹哭了。他愧疚著愣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趕緊拿了床頭櫃上的抽紙遞給她。“喏，擦一下眼淚吧，看你，咋哭得那麽傷心呢……都怪我，不該說那些讓你傷心的話……”沉沉歎息著講，後悔萬分。小雪人抽噎著接過紙巾，撇著嘴角，耷拉著眼皮子，瞧著手裏揉成一團的紙巾，一張哭得緋紅的臉，映襯得紙巾也好似粉色的了。他偏著頭，嘴唇微張，期待她能說點什麽，可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默默流淚默默擦，一邊響亮地擤著鼻涕……他下頜微抬，望向天花板，眼眶泛潮，吱唔半天，安慰道，“沒有生日也沒有關係，其實生日也不是那麽重要。你可以自己選一天做生日嘛，以後你過生日，我都幫你慶祝啊，然後多叫幾個朋友，大家一起給你慶祝。沒有媽媽也沒有關係啊，沒什麽大不了，反正人生就是這麽回事……最重要的就是要開心嘛，要開心一點啊……活著就要開心嘛……要開心……”他微微低頭，又頻頻點頭，有些語無倫次。


  “我開心不起來，從小到大好像從來沒有開心過……”小雪人咕噥著，聲音又小又吐字含糊，但他還是聽清楚了每個字，安慰道，“那都是從前，就是因為以前不開心，以後更要開心點嘛。”


  “可是我開心不起來……怎麽才能開心嘛……”小雪人咕噥著，眼淚湍急如洪水，哭得變形的五官，好似被洪水衝撞後的土地。


  “不要去想從前不開心的事，把不開心的事都忘了。”


  “忘不了，要能忘早忘了。”她不停抹著眼淚，紙巾擦得眼眶和鼻子發紅發痛。


  “那總不能一輩子都過得不開心嘛，那活得太不值得了。”


  “我本來就覺得人間不值得，覺得人生沒有意義，我為什麽活著，我是誰，我為什麽這樣活著……我根本就不明白，我覺得自己比一隻蒼蠅還不如，蒼蠅還能飛，我……”抽泣不已，淚崩不止，用紙巾捂住哭得作痛的雙眼。


  “這些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你就不要去想了，想不明白的。你看我還不是不知道為什麽而活，每天也在混日子，但我有一個小目標：努力工作，攢一筆錢，找一個女朋友，然後再攢錢，買房，結婚，生子……好讓我爸放心……想到我爸，他生不如死地活著，我也會怨恨命運，但這是命啊……我們還沒死，就得活著……反正有個目標有個方向，才不會那麽迷茫。要不我幫你介紹個男朋友，有了愛情，你就會想結婚，等你有了自己的家，想法肯定會變……”


  “我不想結婚，也不稀罕家……反正也不會有人喜歡我，我也不要喜歡別人，我要一個人過一輩子。”她突然就止住了眼淚，一臉篤定，目光堅毅望定定向空中某處，用紙巾將臉上的淚水擦拭幹淨。起身，腿麻，站立了一會兒，眨巴著一雙紅眼睛，說，“我是不是很怪？還這麽喜歡哭，像我這種人根本就不適合和別人談戀愛，會把別人弄得心情不好吧。”


  “你哪裏怪了，我覺得你很正常。你不要那麽想，你一點都不怪，你們女生喜歡哭也很正常，男生還不是一樣會哭。再說了你連談戀愛什麽滋味，都還沒體會過，你還沒有遇到那個讓你心動的人，等你哪天對誰心動了，你就知道活著有多麽好，活一萬年都會覺得少。”


  “得了吧，我知道你安慰我才這麽說，我才不信。我先回家了，拜拜。”她邁開步子，往門口走。


  “不一起吃午飯嗎？”笑笑鬆了口氣，軟軟地躺在床上。


  “不吃了。拜拜。”小雪人逃也似的跑出房間，又一路小跑著離開了酒店。


  深秋灰蒙蒙的天空下，小雪人走在陌生的街頭，悲歎自己似一株輕飄飄的發黃的小草，在寒風中顫栗著絕望，絕望是因為感到看不見冬天了，在冬天到來之前就要逝去了。心如死灰，一點期待也沒有了，腦袋也空空的，身子輕飄飄的，好似已經死掉的人，好似孤魂野鬼在遊走……雖然冬天並沒什麽可期待，但隱隱覺得四季少了冬莫名的不完整，即便冬天寒冷陰沉，但一想到人死了就真的一無所有了，而感到冬天的寒冷陰沉也成了一種奢望。她這樣想著，來到路邊的一個荷塘前，所有的荷葉早就枯萎淹沒在了水裏，水麵上無數根摧折的荷莖木然望向天空。啊！這裏竟然開過荷花！她驚呼著停下腳步，立於岸邊，看著它們發怵：它們全都死了，就這樣死了，冬天到來之前死了，全都去不了冬天了……如果它們知道從沒見過冬天，會不會覺得遺憾？還是說在寒冷的冬天到來之前死掉，其實也很好？就好像她這輩子如果還來不及體會更多，就過完了一輩子，會感到遺憾嗎？會嗎……還是像書上說的那樣：活得更久的人就會承受更多的痛苦，不如早死早解脫。


  早死早解脫，早死早解脫……她反複默念這句話，從前她把這話當作毋庸置疑的真理，卻又一直找不到解脫的辦法，對於死——隻是盲目地向往，又本能地畏懼和逃避，不然她也活不到今天。為什麽活著，到底為什麽活著呢？雖然不知道，但她知道其實自己並不想死，就算死，也要等明年來這裏看一次荷花再死，也要等吃過自己的生日蛋糕後再死，還要……明年，等這裏開滿了荷花，到時她在這美麗的花海裏離開，永久沉睡，多好啊！她不要在這寒冷的消沉的季節死去，她想和那些小說裏寫的一樣，在一個開滿花的美麗的地方，櫻花，荷花，山茶花，薔薇花，玫瑰花，向日葵……要在開滿花的地方死掉，那才淒美呢！想想看啊，當自己在永久沉睡之前，白天是陽光和鮮花，夜晚是星空和螢火蟲，那才是人生落幕的最美景象。於是，她不由得暗暗期待：明年夏天，一定要來這裏看荷花！她已然能夠想象出荷花盛開的美景，不過，轉念又一想，如果明年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呢。如果已經離開這個城市，如果明年依然過得不開心，就一定回這裏看荷花，也當是給今天的自己一個願望的實現……但，其實也並不是真的非回來不可，如果可以去到一個開滿玫瑰花的地方多好啊！玫瑰花才更美呢！她抬頭望向天空，望向遠方，哪裏有玫瑰花園呢？在遠方嗎？在烏鴉姐姐說的遠方嗎？真想去哪裏看看啊！如果她真的能在玫瑰花園裏永久沉睡，她就再也不去別的地方了，也不好奇遠方有什麽了。這樣的想法，讓她莫名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