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昏睡中，小雪人隱隱約約聽見笑笑在她身邊說，“喂，別睡了別睡了”，她完全不願動彈，繼而感到笑笑推搡了她一把，“喂，你怎麽了？這裏這麽吵都能睡著”，她這才不得不睜開眼簾……但腦袋和胳膊依然趴在桌子上，餐廳明亮的光線下，一個明滅閃爍的紅色煙頭鋪散開一團深藍色，濃烈煙氣衝她襲麵而來，來不及躲閃的她，被那刺鼻煙氣嗆到猛烈咳嗽，仿佛肺腔紮進了一把尖刀，要用力才能把它咳出來。她深深皺眉，盯著笑笑那張鬼魅的臉，鬱暴道：“你幹嘛？別對著我噴煙圈，好討厭！”好在是笑笑，不然，她一定要把肺腔裏的尖刀咳出來，再還擊回去！

  “哎呀！我開玩笑的！你要不要試試？這是最新出的雪茄！”笑笑欲將手裏點燃的雪茄遞給小雪人，被她一把推開，“我才不要，別給我！”繼而俾倪打量他，問，“你也開始抽煙了？”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說：“拜托，我都成年了！抽煙才會更像個男人！”說著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並動作嫻熟地吐出長長的一串煙圈。


  小雪人愣了一下，明明想要反駁他，卻又無言以對，撇撇嘴角，問：“你什麽時候下班？我想回去了。”


  “這麽早，回去幹嘛？不如玩玩唄，開心一下。”笑笑說話故意一副輕佻的腔調。


  “我要回去睡覺。”小雪人斜睨著他，“你說話可以不要這麽社會腔，好嗎？”


  “有嗎？很正常啊，我就是社會人嘛。還早，跟我去場子裏玩一下吧。反正你剛才不也睡了一覺不是，哪天不睡覺呢，什麽時候睡覺都可以，但你又不是天天像今天一樣來這裏玩……”笑笑說著就拽住她的胳膊，往熱鬧的大廳走。她掙脫不開，隻好硬著頭皮跟他走，一邊走一邊聽他說：今晚他運氣不錯，剛上班，就賣了一百多瓶神經藥水，這根雪茄就是闊氣的客人賞的，不然他自己才不會買這麽貴的雪茄，太奢侈了……客人聽說他帶了朋友，就要他來叫她一起過去玩，說既然出來玩，就大家一起痛快玩，人多才熱鬧……


  笑笑表情沉醉又愉悅地向她講述著，他們離蹦躂大廳越來越近，耳際的歌聲和人聲嘈雜到，她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了。跟著他，在閃爍的燈光和晃動的人群裏穿梭……來到一個稍微寬敞的卡座。卡座裏幾個男男女女一邊抽一邊喝一邊摟摟抱抱一邊搖搖晃晃……他們衝笑笑和小雪人笑著做了“隨便吃隨便喝，玩開心點”的手勢，就齊齊舉起裝著彩色藥水的杯子，客氣地朝他們碰杯。小雪人硬著頭皮，學著笑笑的樣子，和他們一一碰杯，又學著大家的樣子，喝掉了杯中的藥水——甜甜的味道，像糖水，並沒有燒喉的烈感。她不由得笑了，心想：還蠻好喝的嘛！笑笑見她總算笑了，立刻朝她伸出雙手，牽著她的手一起跳舞……她又害羞，身體又僵硬，完全沒辦法像大家一樣跳得那麽柔軟流暢，幾次想要放棄，都被笑笑阻止。笑笑衝著她耳朵大聲說：別放不開嘛，跳起來，像我這樣甩動胳膊，左扭右扭，亂跳就好了。他一邊故意作出滑稽的誇張舞姿，逗得她大笑！漸漸融入氣氛的她，跟著大家喝了好幾杯神經藥水，甜甜藥水下肚，隻覺得腦袋暈暈乎乎，身子輕輕飄飄的……緊繃的心徹底放鬆打開，完全和大家融入到一起。不停喝，不停跳，不停大笑大叫！好像……好像真的還蠻快樂！雖然四處是晃動的黑影，是嘈雜的混響，可她感到快樂，那種不去想過去、現在、未來的空洞的快樂！大家好像都很友好，一個一個輪著來和她跳舞，雖然她根本不懂跳舞，但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笑，大家也一直在笑。在這裏根本就看不見悲傷的人，可……最深層的理智，讓她覺得自己其實是偽裝出來的笑臉，偽裝出來的合群，偽裝成和大家一樣的樣子……那麽他們呢？是否和她一樣，都偽裝出快樂的樣子？她不知道……


  一杯杯喝著，不停跳著，可她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再不要有下次！她是指來這種地方，以及喝神經藥水！昏昏沉沉地這麽想時，也不知道誰塞了一根香煙在她唇間，盡管有些醉，但能明顯感覺到煙頭上的口水和牙印……她不得不裝出禮貌的樣子，將煙遞還給那人，又悄悄背過身去，用手背揩拭嘴唇……那人大概是個紳士，一邊抽著香煙一邊衝她笑，也不再勉強她抽煙，她禮貌笑著，假裝自己要去廁所……


  腿軟，身子也軟，天花板在搖晃……她知道自己醉了，喝起來那麽甜的糖水，竟然也會醉……現在，她隻想回家，立刻回家睡覺……所以，她沒有再回去找笑笑，而是扶著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可藥水作用下，身體醉了而摔了幾跤，隻是並不覺得痛，她咬牙笑著站起來，一心隻想著回家，並暗暗告誡自己：再不能有下次！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暗暗發誓：長大了絕對不能成為雕塑媽媽那種樣子的大人，一個整天喝著神經藥水的女人。今天不得已才喝，也是給笑笑麵子才喝，但其實也怪自己定力不足，明明是自己其實也想喝，但，她很明白，不能迷上神經藥水，那根本就不是好東西！


  雖然，今晚好像挺快樂，但，這種快樂陌生又空洞，她不想再體會第二次。骨子裏真實的她，寧可安安靜靜呆著，什麽也不想，哪怕一無所有，哪怕雕塑一般不能動彈……可為什麽偏偏違背了那個真實的自己，偽裝出迎合世俗的樣子？的的確確隻想做真實的自己，但又不想掃了笑笑的興致，而體驗了一次她認為的“墮.落”。畢竟笑笑那麽想讓她快樂一些，那麽誠實地想要帶她體驗他認為的快樂！哦！她明白了！原來她和別人所理解的快樂並不一樣！可，這是為什麽呢？突然間，她又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了，感覺自己好像是個怪物了！真想立刻回去找笑笑，然後聊聊這個話題，可……她醉得隻想回家睡覺，還是改天再和他交流吧。


  翌日，當她醒來時，呃……這是哪裏？漂亮的房子，雪白，幹淨。床也很軟！她脊背一陣發寒，鯉魚打挺坐起，看見笑笑睡在另一張床上，這才鬆了一口氣！昨晚明明回家了，怎麽，怎麽就來酒店了呢？笑笑似乎還沒醒，她躡手躡腳走到洗手間，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簡直像從垃圾堆裏爬出來一般！亂糟糟的頭發，髒兮兮的衣服，臉上竟然還有一大塊傷疤！呃……摔的？怎麽完全不記得了？昨晚隻是摔了而已，並不覺得痛，沒想到連臉都摔破了！繼而感到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小雪人？你在廁所？你沒事吧？”笑笑在床上慵懶地問，又咕噥了一句，“幾點了？昨晚我也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