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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往常一樣，小雪人踩著單車，頂著烈日，大汗淋漓地趕到公司上班。想著昨天小文子要跳樓的事情，想著今天起雅兒不再來上班，以及已經失蹤很久的笑笑……當中央空調涼爽的風迎麵襲來時，她竟猛地感到脊椎骨發冷打了個寒顫，之前從未有過這種身理反應，進而覺得公司氣氛也異於往常，雖然她知道其實並沒什麽不同。先特意去小文子機房看了看，小文子並沒來上班，看來昨天跳樓未遂的人，應該就是小文子了。疑惑又心情沉重地走到自己的工作格子間，看著旁邊雅兒的空位置，深深歎了口氣，然後軟軟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的心情是，一點也不想上班，但又不能不上班。沒有背景，沒有依靠，沒有雅兒那種說不來上班，就可以不來上班的瀟灑的資本。提起話筒，隻覺得耳朵裏一陣嗡嗡亂響，一個女人在電話那端連環炮般的發問，讓她無力招架。“啊？什麽？你……怎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你，要不你還是找你生活中的朋友傾訴吧。”心煩又無奈，回答得敷衍，一點工作的心情都沒有。突然覺得好累，一種好像生病了一般的累，隱隱帶著身體不知道哪裏作痛的痛感，卻尋不到一個可以幫她治病的人。她想：我自己心情都不好，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麽安慰別人呢？本以為對方會生氣地掛掉電話，沒想到對方繼續哭著央求：“求你幫幫我吧，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沒有人可以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那悲傷的聲音，讓她感到更悲傷的同時，一邊愧赧自己剛才的冷漠態度。一瞬間又似乎頓悟：好像大家都過得不開心啊，都在尋求得到別人的安慰啊，連她覺得最堅強的小文子都如此，更何況電話裏的這些人呢。


  “發生什麽事情了？您為什麽這麽悲傷，您可以先哭一會兒，哭可以緩解情緒……”小雪人希望自己能給予電話裏悲傷的人一點安慰，“我……在電話這邊陪你。你想說什麽都可以，雖然我不一定可以幫到你，但我願意知道你為什麽難過，那麽你就不是隻有自己在孤單地難過了……..“


  電話裏的那個女人哭了大約半個小時，才抽抽噎噎地說道：“我已經哭三天了，雖然我不想哭，可是眼淚根本止不住。我不知道我怎麽了，大概是憂鬱症。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沒有人來愛我，我好孤單……也沒有人陪我……我真的好想選擇就這樣死去……活著真的太痛苦了……沒有人來安慰我，沒有人陪我，我真的好孤單……”


  呃……小雪人倒吸一口冷氣，詫異又震驚，沒想到世界上竟有人想法和自己一樣。不同的是，對方是個在讀博士學位的高級知識分子，而她是一介小螻蟻。身份不同，想法卻一樣，真是匪夷所思！從前她還以為有學問的人，都會過得非常快樂幸福呢，還是說這個人並不是什麽博士生？可她說的，又讓人深信不疑。她說：“我在名牌大學讀博士，其實是家裏花了一大筆錢，才爭取到的名額。為了不辜負家裏的期望，為了能對得起父母求人所舍的臉麵，我每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從小到大，我就沒有一天做過我自己，隻是在父母過高的期望下讀書升學，成為了別人眼中的好學生，大家都覺得我很有出息。可，我隻覺得自己活得失敗，覺得做人非常痛苦，哎，太痛苦了……更糟糕的是，我現在的導師情緒也非常不穩定，大概是受了他的影響，我變得越來越容易崩潰……我簡直是要崩潰了，覺得自己好沒用……”


  小雪人認真聽著，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說：“我比你更沒有用，都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你，而且我也沒你那麽高的文化，你懂的我都不懂，我懂的你肯定都懂。”


  “不，其實我根本什麽都不懂。你知道嗎？世界這麽大，我們知道的僅僅是一點點，我知道的可能比你知道的多一點點，可是和世界的宏大未知相比，我們知道的程度是相似的，都隻是一點點而已。你不要覺得博士多了不起，我倒想做個文盲，做個笨蛋，什麽都不知道，大概就不會有煩惱。”她漸漸止住哭泣，說話平和而緩慢。


  “哦。”小雪人覺得有文化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又羨慕他們的傲嬌，說，“您太謙虛了，博士是很難考上的。”


  “我的博士說白了，就是錢買的。所以，這就是一個金錢萬能論當道的世界，我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金錢萬能，人們都是食利者，包括讀博士的人都是為了能賺更多錢。一個個看上去學識淵博，其實不過是冷冰冰的為了賺錢而做學問的機器……我一直呆在校園，感到自己正在腐朽……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不能不繼續讀書……我曾經三次站在天台上，但又下來了，我失敗到連放棄生命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生命很寶貴啊，我們都隻能活一次，應該珍惜生命，好好活著呢。”小雪人流利地背著書上看來的話，雖然她有時候並不能讚同。


  “道理我知道，但情緒崩潰起來的時候，根本就不是道理的事情了，就隻想著放棄生命，隻想著逃避。不能為自己活，活著有什麽意思呢……你知道嗎？”博士女生停頓好久，繼續說道，“我喜歡的男生是本科學曆，家境也不如我家，我父母堅決反對。我反抗無效，沒辦法，隻能照父母的意思，狠心和前男友分了手。我以為分了手，隻要專心讀書就好，可，我現在每天都感到好空虛，真的太痛苦了，逼著自己讀書都緩解不了的空虛，任何事情都填補不了的空虛……”


  啊，原來是失戀了啊！小雪人總算明白博士女生崩潰的原因，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她早知道失戀給人的痛苦是致命的。她學著書上看來的話，機械性地說：“需要時間吧，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嗯……”想了想，又說，“等你找到更愛的人，就不會為這次分手而難過了。”


  “道理我知道，但，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愛是唯一的一次，愛兩次三次的話，那就不是真愛了。”


  小雪人說：“哦？真的？可是我看書上說，一個人一輩子不是隻愛一個人呢，人會不停地愛上不同的人，而且每次都是一樣地愛呢……”


  女博士似笑非笑地搶話道：“是啊，書上說每次愛上不同的人都好像初戀一樣，可，我覺得那是寫書人騙人的把戲。我的初戀隻有一次，誰也不能代替他，以後我再也愛不起來了，不可能遇到讓我更愛的人了。我的愛情已經過期了，不會再有了。”


  “姐姐，你別這麽想，萬一你的真命天子還沒出現呢？初戀其實是為了尋找和辯證真愛的一種經驗，一種參照，有了初戀的經驗，以後能更好的分辯真愛吧。”小雪人的語氣並不確定，因為她知道自己淺薄，在博士麵前說話氣短三分，但秉著職業道德，又不能不強行回聊。


  “你的話有道理，但我還是為自己的人生遭遇感到痛苦，我現在想知道的是：讓人痛苦的事情到底好不好？換言之，讓人痛苦的，憂鬱的，焦慮的，厭惡的事情，到底有什麽積極意義？倘若沒有意義，人的痛苦又為何存在呢？如果我能想明白，大概我才能真的快樂。比如說憂鬱，那麽多人憂鬱，我也憂鬱，憂鬱之於人，到底有什麽積極意義呢？大多數人都被憂鬱折磨，這是為什麽？你怎麽看？”女博士發人深省的問話，讓小雪人無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