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中午時分，雅兒爸爸的車子準時出現在公司樓下，是一輛看上去有些舊舊的綠色出租車。在城市裏，小雪人總能看見這樣的車子，而羨慕那些能承受得起昂貴車費的有錢人，她卻隻能遠遠看著，哀歎自己的貧窮。可，沒想到今天竟能坐上免費的出租車！她很是激動地和雅兒坐在車子後座上，暗暗感慨：看來我還算是個幸運的人，這真是個意外！
車子緩緩前行，雅兒爸爸同小雪人打招呼：“你就是小雪人吧，雅兒一直說要請你去我們家吃飯，我又每天上班沒時間搞飯菜。今天她媽媽生日，我休息一天，才得空在家裏搞飯菜。實在太忙沒空……”他的聲音沙啞，抽多了煙的緣故。笑著回頭看了眼小雪人，又飛快轉過頭去，望著車子前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裏把玩著一隻打火機，繼續說道，“諾，你看，我忙得頭發都沒時間剪。別人上我的車，總要問我是不是搞藝術的，說我是不是為了找靈感才出來拉客。”他對著後視鏡，用手指捋了一下齊耳長發，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是，叔叔看上去好像一個畫家。”小雪人瞧著雅兒的爸爸，他瘦瘦的，長發側顏和雅兒很像。她想：原來雅兒長得像爸爸啊，真好。
“什麽畫家，我連筆都不曉得拿，真的是實在沒時間剪頭發。”他哈哈笑著，一邊調試空調旋鈕，“你們不熱撒，要不要把溫度調低點？”
“不熱，就這樣剛好。”雅兒回答。
小雪人好奇地看著車子的那個空調小窗口，驚歎汽車原來也有空調啊，好高級，難怪一點都不熱，還感到涼爽。她又好奇地打量車子內飾，黑色皮質的座椅，套著白色的座套；車門上有幾個奇怪的按鈕，她不敢隨便亂按；擋風玻璃前麵，放著四個搖搖晃晃的小和尚汽車擺件，她指著它們對雅兒說：“這幾個小和尚好可愛啊。”
雅兒便從左至右的介紹起來，說：“這是不聽不動不看不說四小和尚，諾，你看這個捂住耳朵，這個捂眼睛，那個捂嘴巴……”
“哦，這樣啊！”小雪人恍然大悟，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從前她可不知道這些。
雅兒爸爸又補充性地說道：“這四不和尚是非禮勿看，非禮勿聽，非禮勿語，非禮勿動……其實我也不懂什麽孔子，就是看別人車上擺著好看，就也買了擺車上，這幾個和尚是有點可愛……”
小雪人聽雅兒爸爸說著，一邊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窗外的街道繁華又陌生，一株株綠色的樹，好像巨人般聳立。她還記得第一次來這座城市，看著這些樹的感覺：好多樹啊，每一株都很高，它們向馬路中央傾斜，形成綠色的拱形樹蔭……好壯觀好好看！
車子一路向北，總算來到雅兒的家。這是一片郊區和城市交接地帶的矮房區，大多數房子都是平房，偶爾幾幢是兩層樓。房子之間的路麵坑窪不平又狹窄，車子顛簸著到了院子裏。雅兒家是一幢老舊的兩層樓房子，小雪人聽她說過，家裏的房子就快拆遷了，隻是具體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反正拆遷了他們家就有新房子，還有幾百萬的安置費用，全家都盼著早點拆遷。
一樓正中央的房間是飯廳，一張古舊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中午的豐盛飯菜。雅兒媽媽從裏屋笑著迎上來，說：“都回來啦，那就開飯吧。這就是小雪人吧。我們家雅兒總說起你，說你工作上老是幫她，真是謝謝你。”
小雪人怯怯地喊了一聲，“阿姨好。”在看到雅兒媽媽之前，她覺得雅兒長得像爸爸，可是見了雅兒媽媽，才發現雅兒跟媽媽長得一模一樣，身高體形也都差不多。原來一個小孩子的樣子，就是一個人加上另一個人的樣子啊！雖然她早知道這個邏輯，但此刻的感受特別強烈，尤其是雅兒的雙胞胎姐姐從樓上下來時，那簡直就是另一個雅兒，發型和五官簡直一模一樣！隻是倆人穿的衣服不一樣，不然她都分不清誰是誰。聽雅兒說過，小時候她和姐姐都是穿一樣的衣服，上初中後才開始穿不一樣的衣服。她還問雅兒：你們穿一樣的衣服，那怎麽知道誰是誰的衣服呢？還是說你們穿衣服不分誰和誰？雅兒說：當然要分開穿啊，一直是各穿各的，雖然穿一樣的衣服，但自己的衣服一眼就看得出來。反正她聽了覺得難以置信，她總覺得雙胞胎一模一樣，爸爸媽媽怎麽分得清呢？從前她也想，如果自己也有個雙胞胎姐妹就好了……她有些激動地在餐桌前坐下——人生還是第一次這麽正式地在桌上吃飯，而且是和別人整整齊齊的一家。她莫名感到不安，因為這種感覺太陌生太突然了！她強烈克製著，這突如其來的不適，盡量裝出一副大方自然的樣子。
雖然雅兒爸媽熱情招呼她，要她別客氣多吃菜，想吃什麽菜就夾什麽菜吃。她一邊答應著，卻一邊連著扒了三大口白米飯，也沒有夾一筷子菜。其實想著要夾菜的，但拿筷子的手就是伸不出去，因為她還從來沒有，在這麽豐盛的餐桌上吃過飯！而且從前和雕塑媽媽一起吃飯時，她都從來不上桌，而是站在客廳和廚房中間的那個走廊上吃，碗裏的飯菜是雕塑媽媽給她盛好的，她從來就不知道夾菜的感覺。也不管那碗飯的菜是否夠她吃，即便不夠也不能再添菜，更多時候碗裏隻是一碗白米飯，比起餓肚子和吃鎪掉的米飯，一碗白米飯對她來說已經非常奢侈了。在她印象裏，都沒有雕塑媽媽做菜好不好吃的概念，那些菜的味道早就忘記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忘記了，反正她從來不會回味那些飯菜味道。所以，當雅兒媽媽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你怎麽隻吃光飯呢，來，吃個雞腿吧……小雪人，你爸媽做飯好吃嗎？”時，她腦袋裏一片空白，望著碗裏的雞腿愣了半天，隱隱眼眶泛淚，卻硬是不漏聲色地把眼淚逼了回去。低頭繼續扒飯，沉默。雅兒媽媽似乎明白什麽，趕緊跳轉話題，說：“你以後有空就常來我們家吃飯，想吃什麽就告訴阿姨，阿姨給你做。”
“嗯，好。”小雪人點頭，假裝認真吃飯沒空說話的樣子。
雅兒爸爸給大家一人倒好一杯飲料，繼而端起手中的白酒杯，樂嗬嗬道：“你們喝飲料，我就喝點酒。來，祝我們的羅大美女，生日快樂！越來越美！”
小雪人學著他們的樣子，端起手中的飲料杯子，笑著，碰杯，喝一口，繼而又低頭沉默地吃飯。那些“祝你生日快樂”的話，她無法開口說出來，隻能在心裏一遍遍說著：阿姨，祝您生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