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早上醒來，小雪人的第一種感覺總是孤獨。那孤獨感既似身體裏寄居了一種無形生物，將她空洞的身體塞滿；又似空氣做的繩索將她綁縛，無力動彈；更覺得似一個時間靜止器，讓一切暫停。所以，每次醒來，她總要發呆好一會兒，才能從失真的狀態中回到現實。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她感到心裏敞亮，卻知道那隻是一種空無一物的亮堂堂。每個早晨總是明亮的，早習以為常這種明亮，也習慣了這種孤獨感，但並不甘願每一天都隻能重複這種感受。如果這一生的每一天早晨醒來，都是這種相同的感覺，那太可怕了！真希望日子能有些變化，不要隻是這麽機械地重複著。


  突然，她感到，並不想這樣一個人生活下去，或許還是搬去和笑笑同住才好，可偏偏他突然玩起了失蹤。好孤獨，可，不能再這樣每天哭哭啼啼啦！已經不是小孩子，應該學會控製情緒。討厭愛哭的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改掉愛哭的毛病，如果別人知道我這麽愛哭，肯定會瞧不起我吧……她這樣想著，磨蹭著起身，梳洗，換洗衣服，出門，上班。


  天氣比昨天更熱了一些，對於氣溫和四季，她並不在意，冷也好，熱也好，她都受得住。對於現在中央空調效果好的上班環境，她很喜歡，心想，將來有錢了，買房了，家裏也要裝這種中央空調……這麽想著，走到自己的機位上，站在一旁的雅兒似乎也剛到。


  “早啊，今天你怎麽比我還晚。”雅兒偏著頭望著小雪人，一邊用手指梳理著頭發，嘴角帶著淺笑。


  “今天起晚了，還好沒遲到。”小雪人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在椅子上坐下。


  雅兒也坐下來，提議道：“對了，過兩天我們就發工資了，一起去逛街吧。”


  小雪人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哦……好吧。”盤算著自己能拿多少工資，又需要買什麽，好像沒有什麽東西要買。


  “我想去買條裙子，今年夏天我都還沒有買新裙子。第一次領工資，我要買禮物獎勵我自己。小雪人，我覺得自己好厲害，竟然可以掙錢了。”雅兒咯咯咯地笑起來，用手背輕攏嘴前，身子微微後仰。


  “是，你好厲害。”小雪人淡淡地附和了一句。


  “你呢，出來上班比我早，應該存了一點錢吧。”雅兒想當然地問道。


  小雪人征了一下，搖頭，道：“一毛錢沒存，根本就存不了錢。”


  雅兒難以置信地說：“怎麽可能，你又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怎麽會沒存錢？”她眨著一雙睫毛濃密的黑眼睛。


  “真的沒存……”小雪人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那錢都花哪兒去了？你之前洗碗的那份工作，不是吃飯不要錢嗎？”


  小雪人不知道雅兒怎麽突然關心起，她的經濟問題來，聳聳肩，低下頭，無奈道：“因為工資實在太少，所以存不了錢。”心裏還有一句“根本不夠用”說不出口，怕說了雅兒也不信。


  “哦，這樣啊，但反正還是夠用吧，夠用就好咯。我爸爸說女孩子掙錢夠自己用，就很了不起了，我現在還在用他的錢，好慚愧。”雅兒嗬嗬笑著，又馬上切入新的話題，“對了，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飯吧，一會兒我爸爸來接我們。”


  “啊？”小雪人眨巴著一雙眼皮薄薄的眼睛，問，“今天什麽日子？你媽媽生日？”


  “小雪人，你好聰明，這都被你猜到了！”雅兒驚訝不已。


  小雪人本能地拒絕道：“可我下午要上班，中午就兩個小時的時間，恐怕不夠，我就還是不去了。”


  “去呀！今天我家做了好多菜，你去打打牙祭啊！本來我今天不打算來上班的，就是想要請你去我家吃飯，才又來上半天班。昨天忘記跟你說這事了，早上才知道媽媽今天過生日，反正我一直都記不住她的生日。”她嘴角一直揚著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小雪人，稍作停頓，繼續說道，“中午兩個小時肯定夠了，吃完飯叫我爸爸送你回來上班，實在不行就請半天假。要不你下午也請半天的假吧，好不好？”雅兒伸出手拽住小雪人的手腕，似在央求。


  “這……可是……我都沒有錢給你媽媽買禮物……”小雪人尋找著拒絕的理由。


  “你自己都還是小孩子，不用給大人買禮物啊，我爸媽說女孩子沒有出嫁前，都是小孩子。你去我家吃頓飯而已，又沒有什麽關係。”


  “那，你家今天會來很多客人吧，我又不認識他們……”小雪人的意思是：作為外人的我，太尷尬了。


  “沒有啦，我媽媽隻是過小生日，又不是做大生日，沒有請家裏的親戚啦。就我們家四個人，再加一個你。”雅兒拽住小雪人的胳膊搖了搖。


  “可是……還是不好吧……”


  小雪人皺著眉頭，還想說什麽，卻被雅兒打斷了，說：“好嘛，就這麽決定了！中午去我家吃飯，下午休息，我去幫你請假！”她說著從椅子上跳起來，興衝衝道，“我去找林主管幫你請假！”蹦蹦跳跳著出了機房。


  小雪人看著雅兒嬌小活潑的背影從眼前消失，僵了半天，但想了想覺得：雅兒這麽真誠邀請她，她拒絕就太不夠朋友了吧；而且是雅兒媽媽的生日，應該去的吧；好像去別人家吃飯，也沒有什麽不好吧；而且大家都是要過生日的啊，難道要躲別人的生日一輩子？應該試著麵對吧。不然，一個朋友都不要有，也就不需要麵對誰的生日。


  哎，那就去吧。她在心裏長長地歎了口氣，如果可以不去就還是不去的好，但在雅兒麵前，好像都由不得她了。她更知道，如果今天拒絕了雅兒的邀請，說不定以後都不能和雅兒做朋友了，既然今天去了，那以後雅兒家人的生日，她估摸都得參加，以及以後的每一年……如果要避開別人的生日，唯一的辦法估摸就是孤獨地活著，不需要和任何人有聯接，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沒有朋友，如同她做不到不上班就可以很好地活著。她隱隱明白活著就要麵對所有不想麵對，要克服許多討厭的困難……哎，活著，這樣想著，心裏又惆悵起來。


  什麽時候才能快樂起來？真想做一個快樂的人啊！她知道自己應該試著改變一下，雅兒那麽愛笑，真想和雅兒一樣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