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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獨自騎車回家的路上，小雪人心裏異常平靜，雖然今天才知道小文子的坎坷，但又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早明白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吃的苦會比常人更多。回家的路走了一半，才又想起笑笑來，猶豫現在要不要去他家看看，還是明早再去，或者說不定他明天就去公司上班了呢……最後，她決定還是馬上去看看他，不然會鄙視自己不夠朋友，再說了，騎單車來去並不費事。
憑著上次模糊的記憶，摸著夜色，來到了笑笑的出租屋外。屋裏沒開燈，敲門也沒人應，旁邊租戶的屋裏也沒亮燈，就好像沒人住一樣。她隻好騎單車回家，一邊尋思笑笑到底去哪裏了？難道他家裏出事了，回家了？還是？哎，不猜了，亂猜隻會壞心情。不過直覺笑笑應該沒事，至於他到底去哪裏了，以後見到他總能知道，現在他玩失蹤，肯定有他的隱衷。
同往常一樣，她扛著單車上樓，天天做這件事，也就不覺得多費力。現在也很習慣住在這間出租屋裏，既不覺得它破，也不想搬走，除了這裏，她也不知道還能住哪裏去。經過四樓的大廳時，看見鄰居家的大肚子女人，正從廁所出來，步伐緩慢沉重，很像一隻臃腫的怪獸。看著那大肚子怪獸回房關門，她才進屋，關門的那一刻，突然想到從前自己在媽媽肚子裏時，媽媽也是這樣大大的肚子嗎？像一個神秘又奇怪的怪獸嗎？媽媽過得開心嗎？媽媽身體有殘疾嗎？媽媽還活著嗎？媽媽還記得她這個孩子嗎？又想起，很久之前的某次，她聽別人說“每個人都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時的悲傷。那悲傷好像一直在她身體裏沉睡，此刻突然清醒過來，惹她流下苦澀的淚水。
讓她困惑的是，小文子家裏也窮，而且還得了小兒麻痹症，都沒有被爸爸媽媽拋棄，為什麽她要被爸媽拋棄？本來剛才吃飯時，還不懂為什麽小文子說“辛苦掙錢給家人花也蠻好的”，但她現在突然就懂了——她沒有家人，活著不為別人，那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呢？她一輩子都要這樣茫然而庸碌地活著嗎？沒有一點盼頭的日子，麻木又混沌。又想到小文子隻比她長三四歲，卻能掙錢給家裏建房子，而她是個連生日都沒有的可憐人，就覺得自己活得好失敗……本來不悲傷的，本來情緒很平穩的，莫名其妙地突然悲傷起來，仿佛得了情緒失調症一般。
躺在床上，繼續流眼淚，為自己失敗的人生悲泣，她一無所有啊，和小文子比起來，她真是身堅誌殘！一直流淚，直到入睡。夢裏，她又來到了笑笑的出租屋外找他，輕輕推開他的房門，一片漆黑，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她連連往後退，生怕自己被那隻手抓住，即便覺得那似乎是笑笑的手。她想喊他的名字，卻根本喊不出聲來，敏銳明白自己這是在做夢，而掙紮著要自己從夢裏醒過來。可，想醒也不能如願，因為眼睛睜不開，她隻好轉身往院子外跑，往道路上跑，一雙腳仿佛在時光機器上踩過，從前的生活小碎片淩亂浮現。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在向一個渴盼已久的地方奔跑，即便不知道為什麽要去那地方，本來信心滿滿一定可以到達那裏，沒想到跑著跑著，就醒過來了。
原來是夢啊，哎……眼眶依然濕潤，似乎隻是睡了一小會兒就醒了，醒來特別清醒，於是，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窗外的夜空發呆。孤獨，她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被巨大的孤獨感籠罩著，即便窗外的夜空有星星，但並不能給她慰籍。雖然每一個夜晚都是這樣孤獨，但今晚感覺更為強烈，笑笑的突然失蹤，讓她感到自己也將可能隨時失蹤，失蹤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去。她很擔心笑笑是在沒人發現的地方猝死了，就好像她現在如果猝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很多時候，她會假想自己未來的死亡，是走在路上突然就倒下了，還是去一個懸崖上往下跳……不管怎樣，反正沒有人會知道，也不會有人在乎她就對了。
她好害怕這樣孤獨地活著，悲傷，想要找到一個突破口，打破這樣的孤獨僵局，卻完全沒有辦法。誰會願意和她一起生活呢？不會有人吧。如果可以，她想和小珠子一起生活，小珠子，這輩子她認識的第一個，也是最好的朋友。倘若現在能見見小珠子多好啊，還能像讀幼兒園時那樣在一起多好啊！現在的小珠子應該快考大學了吧，每天課業繁重，一定早把她忘了吧。自己和小珠子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這輩子恐怕都見不著了。之於小珠子的記憶，太遙遠了，遙遠到她甚至懷疑小珠子是不是自己假想出來的一個人……就好像騎單車時，她總是假想小珠子就坐在後座上，讓自己覺得最好的朋友就在身邊，隻是那個小珠子永遠是五六歲的小女孩模樣——一雙睫毛濃密的眼睛，白皙的臉，櫻桃小嘴，漂亮得好像一個天使！淚水模糊中，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小珠子的臉，猛然聽見空中那個混沌的聲音：“小珠子也很想你，你們以後還能見麵。”
她驚詫又淡定，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淡淡道：“可我這麽窩囊，倒不如不見她的好。”
“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那個聲音說。
“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小雪人用力咬著嘴角，從褥子下拿出那張畫紙來，問，“小飛行，是你在和我說話，對吧。雖然你隻是一架不能說話的飛機，可你知道我很孤獨，知道我在想什麽，對吧……”看著平淡無奇的畫紙，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一邊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我知道自己是個瘋子，和神經病一樣，孤獨得和瘋子沒有區別……其實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蛋糕，你知道的，小飛行，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蛋糕……我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生日，反正有沒有生日都一樣……我像一個香蕉，看上去是壞的，從外麵開始壞了，直到徹底壞掉，我就能結束我的人生了……”她想到小文子說自己是蘋果，從裏麵開始壞，壞得不讓人察覺，而她是香蕉，看上去就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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