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這種新的好的積極的做人感受,她願意每天都有!所以,難道這就是烏鴉姐姐說的:活著的意義?即,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活著的感受就是活著的意義。是這樣嗎?應該是吧。不然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呢?可,那些不好的事和不好的感受呢?也是活著的意義嗎?但,誰願意承受苦難的事情呢?還是說活著本沒有意義?貌似從前,她沒有在什麽書上,看誰說過什麽有關“活著的意義”的話。或者是其實有人寫過有關生命意義的書,隻是她讀書少,而未能讀到?
雖然不知道生命意義是什麽,卻知道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假如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她決定好好活著,而且活得盡量長久,反正不再對遠方期待,因為烏鴉姐姐說了:遠方什麽都沒有。即便她像螞蟻般卑微渺小,連同她的願望也不值一提,但她還是想要努力實現那個——在別人看來可笑又可憐的願望:能在生日的時候,吃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有白色奶油的生日蛋糕。
騎車前行在上班路上的小雪人,一邊快樂地踩著單車,一邊這樣想。如果每天都能有今天這樣的心情和勁頭,那她就不會再因“為什麽活著”而感到困惑和悲傷了。
明明感覺昨天的自己是朵將要蔫掉的,生命奄奄一息到沒有明天的花,沒想到今天又重獲新生一般,生機煥發!之前,她早有過這樣的感受,莫名奇妙地自我否定,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卻又總能莫名其妙地重拾勇氣和信心,真奇怪!好像情緒起伏完全不由她自己控製,而是被一種她不知道的神秘力量操控。一邊驚歎自己一夜長大,一邊暗暗嘲笑從前幼稚又可笑的自己。到今天才真切明白:原來,每一天都可以是新的開始,可以拋棄昨天的自己,重新認真做人。不管昨天的自己是糟糕的,狼狽的,弱小的,罪惡的,卑鄙的,隻要今天開始立誌做一個好人,好好活著,就是活著的意義。對,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
她也不明白,怎麽突然間就明白了這些道理,從前怎麽就那麽悲傷,隻會逃避,隻想著去遠方呢?隱隱感到好像連長大,以及什麽時候長大這事,都完全不在自己的意識和掌控之中,隻是感到突然之間,自己的想法就不一樣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不一樣了。如同來到這個世界上做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如此不可思議,又如此自然而然,如此神秘莫測,又似乎如此簡單平凡。對此,她欣慰不已,連從前經曆的那些苦難,都覺得沒什麽,隻當是一場夢,因為反正沒有為什麽的苦難,也就應當沒有什麽所以然的難過。帶著全新的思緒,來到公司上班,這裏的一切和從前一樣,但猛然感到這裏是值得讓她留下來工作的地方,因為反正沒有為什麽不留下的原因啊!好好工作吧,加油!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要工作而加油。
原本打算,今天要讓打電話進來的,活得不開心的人,都感到開心。可,沒想到接的第一個電話,就讓她心情沉到了穀底,隻因那個打電話來的,是一個說自己將要馬上死去的男人。
“你不會死的,你會好好的……”她隻覺得心裏嘴裏都是苦的,當聽到他蒼老低沉的聲音時。
“不,我就要死了,所有人都會死。到如今,我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我要懺悔……小姑娘,請聽聽我卑劣靈魂的懺悔,以及我深切的悲傷吧!”蒼老的聲音如一個垂死之人的血脈,非常非常緩慢的語速:他說這輩子,自己是個有罪的人,可因為有錢,做了一些慈善的事情,別人就都說他是個高尚的人。之前他也覺得自己是一個高尚的人,可現在死之將至,回想從前,才驚覺自己是個愚蠢的有罪之人!對於自己的罪過,他深深鄙視和痛惡,而感到這樣的人生,決不想再過第二次了。
“我真的有罪,犯下許多罪過,隻是到現在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我做的那些慈善的事,其實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但這隻是自欺欺人罷了,和犯的罪根本不能抵消平衡。罪過就是罪過,是沒有辦法贖罪和彌補的!我真是愚蠢又可惡啊!”
對於他的這番話,小雪人感到發怵,做慈善的人難道不都是高尚的嗎?怎麽反倒說自己是有罪的呢?連高尚的人都說自己不高尚,叫她這種社會寄生蟲要怎麽活!
屏住呼吸,繼續聽老人說著:“我的童年很不幸福,犯了不可彌補的錯,現在想起來,痛貫心膂……”他說,在他八歲時,父母離婚了,爸爸給他找了個後媽,後媽對他很不好,經常拳腳相加,而他則報複性的將憤怒和委屈,發泄在後媽的孩子身上。那孩子比他小四歲,如同他無法反抗後媽的虐待,那孩子對他的施暴隻能承受。每次當後媽打罵責罰他,他都要把後媽的孩子踢幾腳,踢得那孩子雙腿發青浮腫。他說著說著就哭起來,“我是怎樣的有罪啊,竟然對那孩子下毒手,那孩子什麽錯都沒有,竟被我那樣迫害,真是不該啊!他一定很痛吧,一定悲傷又絕望吧,我怎麽對那孩子那麽暴.力啊!”
“可,要怪就怪你後媽啊,你後媽不打你,你也不會那樣做啊。”小雪人替他找著開脫的理由。
“如今我明白自己的錯,想要跟他說對不起,卻根本沒有機會了。他已經死十幾年了,如果沒有我,他應該會快樂許多,能多活些日子……可我一直嫉恨他,厭惡他,連他死的時候,都不感到難過……如今我也要死了,也不指望誰來為我難過了。我這樣一個罪人,不該得到誰的憐憫。”
小雪人小心反駁,道:“你不要這樣想。就好像你剛才說的,沒有你,你後媽的孩子會活得開心些。那麽如果沒有你後媽,你也不會那樣去做,你也會有快樂的童年。所以其實不怪你,你不要怪自己,好嗎?”
“那要怪誰呢?我真的那樣踢了那個孩子啊,我的罪和我後媽的罪相同,可我後媽不覺得自己犯罪,自然不難過。可我知道自己犯了罪,怎能否認自己沒有罪。”
“如果有罪,你爸爸也有罪,你爸爸媽媽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給你找了那樣一個後媽傷害你,他們才是最大的罪人!與其說你是罪人,不如說你是可憐人。你犯罪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犯罪,如果知道,你肯定也不會那樣去做。你隻是太可憐,而盲目地在那孩子身上報複發泄,你為什麽要將人的盲目本性,當作是罪孽呢?你真的沒有罪,你隻是做了你自己。難道不是在你需要理解和關愛的時候,你後媽卻在虐待你,讓你痛苦至極,才作出那樣的事情來反抗嗎?”小雪人努力為老人找尋理由開脫,雖然從世俗道德上講,他的確有罪,可他既然說自己有罪,她就不應當去說他有罪。她說他無罪,是覺得他好可憐,而且他本身也是受害者。
老人哽咽不已,說:“小姑娘,謝謝你的理解和安慰。你們心靈修補社的員工,都是經過專業培訓的吧?你這樣說,我心裏的確好受了些。你知道嗎?當我跟別人說這事,別人隻說:‘你做了那麽多慈善的事,早就已經贖夠罪了。你為社會做了那麽多的貢獻,已經很了不起了,你是一個高尚的人!’他們竟然說我是高尚的人,從前我也沉醉在人們的讚美崇拜之中,可我現在感到荒謬可笑,因為從前愚蠢才會相信人們對我的讚美。其實,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高尚的人。”
“世界上沒有高尚的人?為什麽呢?”小雪人好奇不已,趕緊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