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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話屏幕上的計時器，一邊聚精會神聽他說著，希望這個牙齒不好的有錢人能說久一點兒。他講了牙齒要如何保護，牙齒有多重要，牙痛起來有多要命，足足講了半個小時才打住話題。最後語重心長，總結性地說道：“叔叔跟你說這些，是出於對你們年輕人的關心。我這麽有錢，連牙病都治不好，就不要說別人了。全世界最好的牙醫我都看過了，還是得拔牙！如果我年輕的時候少吃點檳榔，少抽點煙，每天早晚和飯後都刷牙，不至於現在遭罪！後悔！後悔！人生就是經驗主義，越有經驗越會對從前後悔！可世上又從來沒有後悔藥賣，再有錢也買不到。我跟你說……”他又把之前說過的話，在激動情緒的驅使下，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一說又是半個小時。最後，他終於覺得講到口渴，對小雪人說，“你等我一下，我去喝口水。”小雪人聽見他放下話筒，然後“踢踢噠噠”的拖鞋聲漸漸遠去，過了兩分鍾，“踢踢噠噠”的腳步聲又響起，“小雪人，你還在吧？”喝過水，他的聲音變得洪亮了些。


  “在。”小雪人點頭。


  “你不要聽我說這麽多感到煩，我是真心誠意提醒你，要好好保護牙齒。你現在年紀小，還來得及，要有保護牙齒的意識，懂嗎？人們如果沒有保護牙齒的意識，隻會便宜那幫庸醫拖著你花錢治，最後還是要拔牙……”他又嘮叨了數十分鍾，問，“記住了嗎？我是用親身經曆來提醒你，還有你要告訴你身邊的朋友，必須得好好保護牙齒。像我這種人，要永遠生活在悔恨之中了。我不想你們年輕人以後也生活在悔恨之中，懂嗎？如果你到我這個年紀牙齒還很好，到時你就應該在心裏感謝，我現在對你說的這些話，不是嗎？”


  “是，我知道了。”


  “成，你記住就好。那我今天就說這麽多，明天我就要去拔牙了。你知道拔牙有多危險嗎？有多痛苦嗎？”他端起水杯，咕咚了兩口水，又講，“明天起我就隻能用假牙吃飯了，簡直要命！我們賺錢不就是為了吃飯嗎？我連吃飯的工具都壞了，掙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呢？你說，是吧。”


  小雪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你可以裝最好的假牙，有這個經濟條件當然要裝最好的牙齒。你就當換了一副吃飯工具嘛……”


  她本來是想安慰他，卻被他立刻反駁，氣憤道：“換再貴再高級的工具，都是假的，哪有天然的原裝的工具好？”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小雪人，我跟你說，你不要以為有錢就能買到一切，有錢其實和沒錢一樣。世界上很多有錢人，過得還不如沒錢的人呢！沒錢的人至少身體好，有錢的人都在醫院花錢。而我的牙齒都不能被自己再擁有，吃飯的工具都保護不好，有那麽多錢又能怎樣？以後每天吃飯，我都不能再感覺到香了，天下山珍海味早就吃遍，戴著假牙更加沒有食欲……”他的情緒慢慢平和，言語間滿是惆悵和懊惱。


  小雪人怔怔地聽著，想要對有錢人的煩惱感同身受，想到牙齒要被拔掉，覺得確實很可憐。她一直盯著電話屏幕上的計時器，希望他還能再說久一點，他卻有了要掛電話的意思：“已經跟你說兩個小時了，平常我開公司的會議，最多也才一個小時五十九分鍾，今天算是打破紀錄了。說出來心裏舒服好多，不然我拔完牙，又要去看心理醫生。小雪人，有空我再跟你聊。以後我打這個電話，就是你接，對吧。”他說自己是第一次打這個電話。


  小雪人便告訴他，公司的電話是流水進線的，他打過來不一定是她接，如果要找她的話，就說她的工號，同事就會幫他把電話轉過來。她盡量把語速放慢，描述得詳詳細細，為的是能延長通話時間，時長和業績掛鉤。笑笑告訴她的：一定要想方設法拖延每一通電話，每個電話都拖一分鍾，十個電話就有十分鍾，而且你不確定下一個電話能聊多久，所以，能多聊一會兒的就拖著聊。所以，當這個牙齒不好的有錢人準備掛電話時，小雪人想起笑笑的忠告，說：“大叔，其實我有個想法。”


  “哦？你說。”


  “其實你可以成立一個基金會，既幫助窮人看牙，又獎勵對牙科醫學有貢獻的醫生。我相信在你的關愛和積極倡導之下，就會有更多人保護好自己的牙齒。大家都會感激你。”她這麽說純粹是為了拖延時長。


  他聽後沉默許久，才說：“之前我的想法是，投資假牙製造，我要生產出世界上最好的，可以和真牙媲美的假牙，滿足人們對假牙的高追求。現在，你這麽說，也不是不可以。但，對於牙已經壞掉的人來說，有更好的假牙更重要。就好像我現在要裝假牙，可市麵上的假牙根本不符合我的標準，但我不能不裝。像我這麽一個大人物，竟然要用不合心意的假牙，對我來講簡直是侮辱！還得忍受生意場上對手的嘲笑，他們一定會說：你的牙齒都是假的，肯定說的話也是假的！”漸漸的，他又變得氣憤，轉而悔恨，繼而又說服自己接受現實，接受命運。最後非常平和，總結性地發言，說，“再有錢又怎樣，還不是逃不過命運的魔掌，人不過是渺小的生物。哎，悲哀！如果能讓我有一口好牙，我立刻用一半家產去換！”說到這時，他家裏的另一台電話響了，才不得不掛斷了電話。


  小雪人看著電話屏幕上的通話時長，兩小時二十九分，差一分鍾就兩個半小時了，還以為可以三個小時呢。她在本子上紀錄下時長，雅兒湊過來，羨慕道：“你好厲害，一個電話可以聊一百多分鍾！我剛接了好幾個電話，加起來還沒有十分鍾。”


  “我運氣好吧，都是他在說。”小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的確如笑笑說的，如果運氣好，業績就能很好。


  “我就沒運氣，接起電話來就是那個白老師，接起電話來就是那個白老師，簡直是神經病！”雅兒沒好氣地說。


  小雪人忍住笑，說：“那個白老師的確是神經病，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


  “我看他估計就是個無業遊民吧，不然怎麽這麽無聊，太沒素質了。”突然，雅兒靈機一動，對小雪人說，“一會兒，我的電話來了，你幫我接吧，你那麽會聊。我接幾個電話才幾分鍾，好怕主管罵我。萬一考核不過關，要被炒魷魚，回家要被我爸爸狠狠嘲笑了，到時候他又不準我出來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