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兔子走到門外，哀聲歎氣道：“沒辦法……哎……”在小雪人好奇的目光中，它說出了原因：原來姐姐烏鴉昨天半夜突然在路上昏倒了，被好心人送到醫院，醫生說姐姐病得厲害，需要最好的藥治病……需要很多錢，現在它隻好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桌子床櫃子椅子地板磚牆皮天花板……當初這房子是以最高費用最好材料來裝修的，所以房子的材料現在多少也能賣點錢，實在不行，就把房子賣了。小雪人說房子賣了，你住哪裏呢？兔子搖頭說不知道，隻說姐姐說了房子不能賣。小雪人趕緊將自己最後的兩百元錢拿出來，遞給兔子，兔子猶猶豫地收下了，感激道，“小雪人，謝謝你。以後我有錢了，再還你。”


  “不用還不用還，小飯，別還。”小雪人趕緊表明想法，又補充說，“我不需要花錢，拿錢也沒用。”


  “可你也要吃飯啊？”


  “我吃飯不花錢。”說著小雪人又趕緊岔開話題，問，“你姐姐在哪家醫院，我可以去看看它嗎？”


  “好啊，我帶你去，就在我家後麵的醫院。”兔子說著就要帶小雪人去醫院，才又想起家裏有工人在做事，一會兒還要給它結算材料費，便說，“要不你先去吧，我要等這裏忙完。我姐姐就在麥田醫院的四樓一號病房。”它指了指一個大概的方向。


  “好，我先去，一會兒你來。”小雪人走到大廳門口，下樓，樓梯在三樓斷開，但拐進三樓走廊，就又看到另一處的樓梯，沿著樓梯……到了樓下。左手邊有一條上坡的小水泥路，右手邊有一條下坡的小水泥路，往右拐走幾步，就看見麥田醫院的圍牆，圍牆後是幾幢醫院的灰色樓房。她確定自己從沒來過這裏，卻又不覺得這裏陌生，很自然地繞著圍牆走了好一段路，來到醫院的正門，一幢造型磅礴宏大的樓房像巨人般矗立在她眼前。房子外牆通體是寶藍色的反光鏡麵，而陽光過於明亮刺目，照得房子好似一個巨大的光柱體，以至於她數不清這房子到底有多少層。疾步向前，找到樓梯，什麽也不想地飛快跑上四樓，止步，卻莫名緊張到想立刻下樓，想逃回家……愣怔好久，努力平複心情，四樓一號病房，四樓一號病房……終於鼓起勇氣，緩步走到病房門口。


  輕輕推開虛掩的門，見到病床上的烏鴉正在打一大瓶治病藥水，它側身朝裏躺著。小雪人想了又想，還是走入了病房。烏鴉雙眼微閉，似乎睡著了，黑色的長發中藏著它蒼白憔悴的臉，枯槁雪白的手背上插著一根針管，長長的針管上方掛著半瓶紫色的藥水。唉……小雪人在心裏深深地歎息，在床前的小木凳上坐下，生怕打擾烏鴉，想著隻坐兩分鍾就走。


  白色紗質半透明窗簾將強光擋在窗外，光線適中的病房顯得溫柔寧和，但她討厭這裏，想立刻離開。看著針管裏紫色藥水嘀嘀嗒嗒地往下淌，她的心跟著一分一分往下沉，下沉，沉……向下沉的心被拉扯得絞痛，仿佛要撕裂開一般，趕緊捂住胸口，憋住呼吸，連呼吸都牽扯著心口痛……好久，才嚐試性地緩緩呼吸，淺淺地吸氣，淺淺地呼氣，心口依然痛，更用力地捂住，整個上半身幾乎縮成一個球……待那疼痛感漸漸消失，才敢正常呼吸，才又坐直了身體，剛起身要走，卻見烏鴉翻了個身，換了個平躺的姿勢。她盯著它的眼睛，它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視一般，緩緩睜開眼簾，眼神空洞茫然，定定望著天花板出神……


  本來小雪人醞釀了很多話想跟烏鴉說，告訴它一定要把神經藥水戒掉，因為她的老板就因為喝藥水坐牢去了，可現在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也沒有眼淚。心裏空空落落，大腦一片空白，在這白色的病房裏，覺得自己好像也要生病了。


  好久，她才聽到一個聲音，輕微地說：“你來了？”非常溫柔又細膩的聲線，和烏鴉平常說話的聲音不太一樣。


  “嗯。”小雪人抿嘴點點頭，迎上烏鴉的目光，它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泛出瑩亮的光澤，她心裏立刻湧出一種複雜的味道。


  “我就快死了。”烏鴉非常平和地說。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震得小雪人渾身發抖！烏鴉又說，“我們就要再見了，小雪人。”


  “啊？”小雪人隻覺得腦海裏瞬間塞滿了冰冷的雪花，沒有了語言和思維，隻感到天寒地凍。


  “我知道你很關心我，謝謝你，小雪人。”烏鴉微微一笑，朝她招手，示意她離它近些。


  小雪人茫然地起身，朝它走了兩步，心裏很亂，說不出話。烏鴉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金色的小盒子，遞給她，表情平和地微微笑著，輕語：“這是送給你的。我隻能陪你到這裏了。再見了，小雪人。”


  小雪人雙手接過金色的小盒子，滾燙的眼淚跌落，蹲在地上，無聲抽噎，頭深深地垂向地板。烏鴉的手指輕輕地撥弄她的發頂，好似一陣風吹過一片海帶起一片浪花，她咬緊嘴角，想要被這風持續吹著，又聽見烏鴉如海浪般細碎的聲音，說：“我很累，卻無從停歇；我很苦，卻無法逃避；我生來就苦，用活著來延續這種苦；現在我總算是要解脫了。”


  小雪人揚起淚水盈盈的臉，央求道：“姐姐，不要走！別放棄啊！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好不了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隻是沒想到比我預計的時間要快，這是命，不是嗎？”


  “不，姐姐，你別亂說。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烏鴉悵然地搖搖頭，說：“小雪人，我們去外麵走走吧，我還想再曬一次太陽。”


  “不，姐姐，等你好了再說吧……..”小雪人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烏鴉將手背上的針頭拔掉了，然後掙紮著起身，下床……它穿著一條長長的無袖黑色連衣裙，裙擺垂至腳背，齊腰長發披散開，赤腳走在前頭，兩條雪白的胳膊晃動……她默默地跟在它身後，生怕它會跌倒，明明想去扶它，卻不敢伸出手。


  烏鴉下樓，往醫院後麵走，一大片金黃色的麥田與寶藍色的天空相接，陽光明媚，微風和煦。小雪人靜默地跟在它身後，看著這片麥田竟感覺無比熟悉，但她很肯定自己之前從未來過這裏。


  “來吧，我們往前走。”烏鴉回頭朝小雪人笑著，招招手，氣色似乎比剛才在病房裏好很多。


  “哦。好。”小雪人趕緊加大了步子，跟上它，手裏緊緊捧著那隻金色的盒子。


  “這裏很美，金色的麥子，金色的大地，所有一切都沐浴在太陽美好的金色光芒中。我也好想自己是金色的，可我生來就是黑色的……”它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和陽光，頭發和長裙在風裏飄揚。


  一些黑色的羽毛，不知道從何處飄來，落在地上，小雪人撿起一片黑羽毛，流著眼淚，說：“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嗎？可以不走嗎？小飯不能沒有你！”